轟轟烈烈," 内娛掃盲行動 " 開始了。
行動分三步走:
一," 絕望的文盲 " 被群嘲;
二,央視接過話茬;
三,更多 " 文盲 " 被起底 ……
每個明星,好像都在重新接受一遍文化課考試,内娛的文化素養從來沒有被提到過這個重視程度。
但越往下看,Sir 越覺得這場運動中有點不對勁——
大家竟然這麽在意明星的文化。
或者說——
問題僅僅是明星沒文化嗎?
在這個能見度低得可憐的輿論場中,大家的箭都逐漸射偏向稻草人做的靶子。
01
起因,王一博在《無名》的發布會事後被網友吐槽。
記者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怎麽理解片中扮演的角色,王一博竟然一問三不知,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接交了白卷——
有沒有搞錯,送分題啊。
但就是一些送分題,往往讓小花小鮮肉們翻了車。
被問到 " 演員是什麽 ",趙露思看來是懂廢話文學的:
是我自己啊是什麽?
同樣的問題,劉浩存支支吾吾後,直接上演了什麽叫 " 打破第四面牆 ":
這裏會播出去嗎?
長期以來對明星雙商的擔憂,終于爆發。
網友扒出王一博過往的表現來質疑他的文化水平。
比如不會寫 " 到此一遊 " 的 " 遊 ",不會念 " 浸潤 "。
于是 " 掃盲行動 " 愈演愈烈。
一些本不屬于 " 文盲 " 的表現,也被拿來群嘲。
比如吐槽王一博成語接龍是張口胡說,連成語都不知道。
但實際上,原節目的規則隻是 " 四字接龍 ",并不強制要求成語。
所以大家也會故意說一些奇怪的詞,否則還會被說沒創意。
這時," 沒文化 " 已經成了不少人急于論證的結論。
有證據要嘲,沒證據斷章取義也要嘲。
當然,Sir 并不是要認證他多有文化。
隻是說,爲什麽明星的文化課如此被關注?
過去我們那麽在意嗎?
雖說演員需要讀劇本研究角色,但演員的表現力,并不和讀過多少書成正比。
張柏芝,會寫的漢字都有限,宣傳《無極》時曾把 " 弓箭 " 寫成了 " 功賤 "。
但不妨礙周星馳當初一眼相中她,她一個回眸,就是經典電影瞬間。
舒淇,因家境貧寒中學辍學,也不妨礙她成爲侯孝賢的禦用女主。
侯孝賢說看中的,是她本身的生命力。
這是她天性裏帶的,不是讀多少書悟出來的結果。
周迅,上《脫口秀大會》點評堪稱災難現場,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太順溜。
她也承認,不怎麽愛讀書。
但有誰會因此說張柏芝、舒淇、周迅不配做演員嗎?
" 沒文化 ",并不是演員的把柄,大家看的是作品。
真正問題在于——
空白。
要作品,現在的流量明星有作品嗎?
要靈氣,不是面癱,就是瞪眼式演技。
要個性,平時一個自己的觀點都沒有,微博全是團隊運營的文案,線上線下都是像個沒有血肉的紙片人。
當明星一片空白的時候," 沒文化 " 可不就成了把柄。
——既然你什麽都不能提供,憑什麽還享受着曝光度,占據着流量呢?
現在的明星最缺的不是文化。
而是一個 " 讓我望向你 " 的理由。
或者說。
當下大家對内娛的不滿是,有明星,無偶像。
02
什麽叫偶像?
我們有偶像劇,有偶像練習生,但不過都是工業代餐。
Sir 不想說什麽大文豪、科學家才是偶像。
偶像其實就是你真心相信,能給你帶來力量的人。
這種力量,未必不能由流行文化創造。
但今天的流行文化一片萎靡,偶像集體失格的時候。
你或許忘了。
曾經那些人氣最高的偶像,是可以被我們驕傲地說出來的。
那以前的年輕人追星又追的是什麽?
八十年代,你問大陸青年的偶像是誰,他們可能會說一個名字——三毛。
八十年代中期大陸才出版三毛的作品,但三毛在内地受到的追捧,遠遠超過了其他華人地區。
那時候的年輕人喜歡三毛,并不是因爲她有多高的文學造詣。
更多的是她的作品,她的經曆中體現出的價值觀,在當時社會引發的浪潮。
剛剛改革開放的内地,從封閉走向開放。
年輕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奇女子,領略過這樣的生活:和自己的愛人流浪世界,不顧一切去追求想要的自由。
就像她作詞的《橄榄樹》裏唱的。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麽流浪,浪遠方,流浪。
在内地,三毛被稱爲 " 一代人的精神導師 "。
如賈平凹所寫:
一個高挑着身子,披着長發,攜了書和筆漫遊世界的形象,年輕的堅強而又孤獨的三毛對于大陸年輕人的魅力,任何局外人作任何想象來估價都不過分的。
偶像是年輕人的凝結核。
是站在時代的風暴中心,搖旗呐喊的人。
崔健的歌有這樣的力量。
年輕人的叛逆、憤怒與渴望,被崔健呐喊了出來。
"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同一時期,港台流行文化的南風吹來。
在大陸南端的另一個世界,一隻搖滾樂隊歌頌黑人運動領袖曼德拉的歌,帶給了年輕人心靈的鼓舞。
黃家駒作爲一代華語搖滾偶像,就是因爲貫穿他作品與人生經曆的理想主義勇氣。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隻你共我
你要問那時候的年輕人追的是什麽,其實就是在尋找一種精神,一種信仰。
而真正的明星,是能爲他們提供這種價值的人。
縱觀那些真正有影響過年輕人的偶像們,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成熟的價值觀。
淺表點地體現是個性。
往深了說就是能指引人生方向的内在精神。
比如梅豔芳,她的一生就是香港精神的寫照,被稱作香港的女兒。
從貧苦的小歌女一路奮鬥成爲巨星,又因那份俠女仗義的責任感,慷慨爲香港奉獻、燃燒自己。
《胭脂扣》裏,那個眼皮重到擡不起來,愁眉間凝結着半個世紀煙雲的女鬼如花。
梅豔芳演這個角色的時候,才剛剛 24 歲。
放到今天,妥妥的 95 花啊,正處在甜寵劇、古偶劇的當打之年。
但梅豔芳已經把自己的年齡演成了虛數,讓每一個眼神,都折射了一世的滄桑。
19 歲第一次登台參加 " 新秀歌星大賽 " 奪得冠軍,評委問她唱了多少年的歌,她回答:14 年。
——從 5 歲起,就要登台賣唱養家了。
2003 年非典期間。
已經身患癌症的梅豔芳,努力聯絡各界藝人舉辦慈善音樂會,最終籌得 2300 萬元善款,用以資助遭受 " 非典 " 的家庭。
再比如劉德華。
如他自己在出道四十年時說的那段話。
當然要慶祝
但不是慶祝一個人紅了 40 年
是慶祝一個人
認認真真地工作 40 年
你們看到的每一幕
隻是一個普通人叫劉德華
每天辛辛苦苦工作的結果
如今劉德華六十了,依然可以毫無障礙地在演唱會上露出他嚴格管理的身材。
他或許沒有梁朝偉的天賦,張學友的唱功,沒有帥到無可替代。
但他就是努力踏實的代名詞。
或許該絕望的不是沒有 " 文化 ",而是沒有 " 價值 "。
在現在的年輕明星身上,你很難覺得,他們是一個成熟、完整、自洽的人。
體現在小花身上,是清一色的低幼、清純、無知。
在男明星身上,是巨嬰感。
在發布會上回答問題,要主持人和導演全程兜底、找補。
無法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塌房了立刻躲起來,全程團隊擦屁股,連當年陳冠希直面記者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你才會看到這些離譜的笑話。
某男愛豆 " 威脅 " 粉絲不要爆料自己的醜聞:你是我唯一的姐。
以及這樣無法理解的熱搜。
爲什麽當下,所謂的 " 愚蠢 " 都可以成爲一個男明星被追捧的理由。
那你不禁想要問一句,他們到底懂什麽?還能給我提供什麽?
他們是空心的,什麽火就可以往裏面填。
典型的是以人設代替人格與價值觀,可以跟随流行趨勢随時更換。
但人設是扁平的,遠沒有成熟人格的厚重堅實。
當下的内娛,很多時候的塌房,塌的不過就是那面弱不禁風的人設。
03
偶像是怎麽失去的呢?
或許我們可以責備明星的失格。
但真正的問題是——
那些 " 合格 " 的人爲什麽沒能出現?
我們的社會爲什麽不再創造那些真正的偶像了?
回看從前。
千禧年初期,最受年輕人追捧的偶像,是靠着《超級女生》等選秀節目草根逆襲的素人們。
李宇春、張靓穎們引發的萬人空巷,正是呼應了那時候年輕人們共同的夢想。
從早期珍貴的《超女》海選影像資料可知,各種各樣的人都敢來參加選拔,是真的 " 想唱就唱 "。
當下的時代情緒,或許再難允許人們理解那種仿佛不知天高地厚的熱情。
那時候的年輕人們是勇敢的,充滿着無限希望的,相信各種各樣的可能。
當然,也歸功于新世紀以來,社會所提供的階層流動的可能性在增加。
我可以靠寒窗苦讀翻身,可以靠着選秀成名,或許我也可以去創業做生意,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那麽此時,還有比這些一夜成名的草根更能代表時代激情的嗎?
你會發現,以前的明星們都是很有個性的。
從早年港台。
王菲:" 最大的煩惱就是太紅了 ";
張曼玉:參加選美比賽 " 絕對是貪慕虛榮 ";
舒淇:無聊時候 " 就會想找個男人來玩一玩感情 "……
再到初代《超女》所呈現的五花八門的畫風。
當年《時代周刊》文章如此評價李宇春:
實際上,李宇春現象早已超越了她的歌聲。李宇春所擁有的,是态度、創意和颠覆了中國傳統審美的中性風格。
一個擁有更多可能性的環境,才能包容得下不同個性。
否則就會像修建花枝一樣,剪掉不和諧的那個。
但今天的明星們呢?
就拿 95 花來說,她們隻需要成爲網絡上普通女孩曬出來的模樣。
這樣的 " 真實 ",代表着離普通人很近。
但矛盾之處在于。
這種被塑造的 " 近 " 與早年李宇春們身上天然帶有的草根氣息本質不同。
因爲大家都知道,路不再暢通了。
一邊,是明星們必須時常保持親近網友的互動,以打造 " 我和你一樣 " 的錯覺。
一邊,又是客觀上無法忽視的天差地别。
大家如今熱衷于評選 " 内娛普女普男 ",潛台詞便是,同樣是普人,那你們憑什麽做明星,做主角呢?
而在文盲事件裏,這種不平衡感更是進階的。
所以,如今大家爲什麽前所未有地在意年輕明星有沒有文化,什麽學曆?
因爲真實世界裏強烈的失落感。
十幾年苦讀做題,畢業了還要擠破頭考試上岸,當下的年輕人在 " 文化 " 和 " 學曆 " 這件事上卷出血淚。
我們爲什麽會需要偶像?
說起來,最需要偶像的一個群體,是年輕人。
一個人成熟了,牢牢嵌入了社會,他就不再那麽狂熱地追逐偶像。
而偶像的本質,不是外貌如何,唱跳是否優秀,多麽有才華。
ta 更是一個未來的投影。
你對社會有什麽樣的期待,就會有什麽樣的投影。
年輕人崇拜偶像,其實就是朝那個向往的未來走去,來改變上一輩給他們留下的現實。
鄧麗君,是七十年代結束,大家希望走出創傷,回歸人性美好和溫暖。
崔健,是 " 一無所有 " 的年輕人,發出自己的呐喊。
哪怕到了千禧年,我們聽着周傑倫、蔡依林、S.H.E,也是相信着流行歌曲裏詠歎的愛情,新潮的生活方式,正在向我們招手 ……
消失的偶像。
其實是偶像背後,那條向前延伸的路,越來越讓人看不清了。
當考研、考公、考教資成爲蜂擁而去的方向,那麽在這一片烏泱泱的黑色後腦勺中,似乎也就不再需要一個偶像。
最招人喜歡的形象,或許也從舞台上标新立異的閃亮裝扮,變成了低調有内涵的 " 廳局風男友 "。
而那些繼續占據着曝光焦點,被稱作偶像的流量明星們,也真正失去了号召力,變得虛假可笑。
偶像缺失的世界會是什麽樣?
Sir 想起了《牯嶺街》裏的小四。
楊德昌用四個小時的時長,一步步奪走了這個少年所有可以依賴的偶像——
父親是外強中幹的,老師是不講是非的,喇叭裏的宣傳是道貌岸然的,大哥哈尼也命運無常地零落 ……
而最終,壓倒這個少年的最後一個稻草。
是心愛的那女孩的一句話。
她說了什麽?
" 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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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M 就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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