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沒名沒姓,卻是中國名氣最大的人。
很多人常常把他挂在嘴邊。
卻又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
今天,是該正式介紹一下了——
阿 Q 正傳
魯迅的小說再有名不過。
1981 年,阿 Q 被惟妙惟肖地搬上銀幕,嚴順開主演,還獲得了第六屆大衆電影百花獎影帝。
阿 Q,這滑稽猥瑣,有點漫畫式的人物,到底是怎樣被演活的?
今天看來,絲毫沒有褪色。
01
阿 Q,未莊人,大概三十出頭。
沒有家,住在莊裡的土谷祠。
沒有固定職業,隻做短工,割麥,舂米,撐船。
阿 Q 本來姓趙。
為什麼說本來?
縣裡趙大爺的兒子考中秀才,大家夥敲鑼打鼓,走街竄巷慶祝。
阿 Q 自覺地與有榮焉:還是得我們趙家,算起來,我還比秀才長三輩。
結果上門祝賀的時候,卻被狠狠打了出來。
别人說他:就算你姓趙,也不能說自己姓趙。
你怎麼能和趙老爺一個姓呢?
在未莊,人人都可以欺負阿 Q。
但是阿 Q 有一套自保的方法。
他膝蓋特軟。
地保從眼前過,他恭恭敬敬一屈膝,一招呼:地保老爺。
别人欺負他,他就去欺負小尼姑。
伸手摘掉人家戴的僧帽,就是一通亂摸。
那尼姑,肯定是跟和尚有一腿:
别人能動,我動不得?
其實,阿 Q 是個矛盾體。
他 " 嫉惡如仇 ",看不慣錢太爺家大兒子 " 假洋鬼子 " 的做派。
阿 Q 見了他,大搖大擺從邊上走過,扭頭沖人家喊:假的、秃驢。
這邊剛罵完,那邊錢大少爺一回頭,他吓了個激靈,拔腿就走。
被逮住後,三連否認。
哪怕挨打挨罵的總是阿 Q。
他也有辦法讓自己反敗為勝——精神勝利法。
不是比趙秀才長三輩麼,那趙老爺打自己,就當是兒子打老子了。
賭場上赢了錢,卻被流氓們胖揍,丢了錢,落了傷。
本來覺得痛苦,可 " 啪啪 " 給了自己兩耳光之後,便一下子轉換了看問題的角度。
打人的成了自己,被打的輪到了别人,這口窩囊氣,算是出了。
被酒友罵 " 天下第一賤貨 ",他自比狀元:狀元就是天下第一,我阿 Q 就是天下第一!
阿 Q 永遠挨打,但他在心裡也從沒輸過。
02
阿 Q 得罪了趙太爺,在未莊待不下去,獨自進了城。
回來後,阿 Q 發财了。
這下未莊人跟他熱絡地打起了招呼,不許他賒賬的酒館老闆,也笑臉相迎。
阿 Q 發現自己真的是不一樣了。
他從城裡帶來一堆物美價廉的好東西,過去不讓他登門的趙老爺,現在都主動把他請到家裡,想要沾沾光。
沒想到阿 Q 不識好歹,把東西都賣給了别人,一件沒給趙家留。
他們就開始琢磨,這些東西怕是來路不正。
他們真的怕東西來路不正嗎?也不是。
縣裡白舉人逃難,想把幾隻皮箱寄存到沿途趙家。
趙老爺算盤打得響,若他真是逃走了,這箱子可不就歸了咱家啦。
" 假洋鬼子 " 錢大少爺。
先前跑了趟東洋,辮子剪了,滿嘴英文、新學,有一定的先進性。
可回了未莊沒多久,就在自己的洋禮帽下面裝了條假辮子。
這陣子聽說革命黨要來,又把假辮子去了,脫下大褂,穿上西裝,還帶頭去尼姑庵搞起了革命。
咋革呢,砸掉皇帝排位,順走 400 年的宣德爐。
縣裡的白舉人。
曾為了 50 兩銀子,告發自家親外甥是革命黨,還說這叫大義滅親。
可眼見形勢變化,革命黨掌了權,他獻上經費不說,還入了革命黨。
身份轉變之快,叫本想趁他逃避革命黨追殺,借機黑了他的錢的趙太爺都措手不及。
我怎麼知道
他殺過革命黨的人
也會當上革命黨
時代的變化快,人的變化更快。
未莊人嘲笑阿 Q 賤骨頭,可輪到自己頭上,都是一個賽一個的審時度勢,身段柔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無論是阿 Q 的小圈子,還是圈外人,都是如阿 Q 一樣的矛盾體。
看似矛盾,實則統一。
在未莊,與其說阿 Q 姓趙,不如說不管姓趙錢孫李,人人都是阿 Q。
03
在這部時長 108 分鐘的電影裡,阿 Q 一共挨過十多次打。
白舉人、趙太爺、地保、幫傭、酒友、賭場流氓 …… 誰看他不順眼,誰都能賞他幾巴掌。
他個頭不高,身子骨不硬,又沒有三拳兩腳的功夫,能不慫嗎。
但他也可恨。
受了的氣,總得發洩出來,重振雄風。
不是去欺負小尼姑,就是調戲其他的女人。
終于有一天,阿 Q 發現了大家都害怕的東西——
革命黨。
他在城裡看見革命黨被殺頭,成了未莊裡了不起的談資。
未莊人看到鬧革命的要殺頭,就說殺得好。
看到革命黨人得勢了,反過來又說革命好。
可啥是革命?沒人知道,沒人關心。
但這些稀裡糊塗幹革命的,也都模模糊糊有些訴求,于錢大少爺來說,是時髦,于趙家秀才和白舉人來說,是自保,于阿 Q 來說,是翻身仗。
他想象自己手執鋼鞭,過去那些騎在他頭上的人都害怕極了。
在這樣一個比勢力,比拳頭,弱肉強食又動蕩不安的社會裡,阿 Q 養成了一套簡單的生存邏輯:打得過,就動手,打不過,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他沒有任何财富和權力,就靠着欺軟怕硬,做牆頭草,覓得一方生存的小天地。
他犯過錯,做過小偷,騷擾過女人,但終究沒有過什麼大罪。
去城裡跟人一起偷東西,他隻敢做個放風的,聽見有風吹草動,撒腿就跑。
革命黨來未莊搶劫趙家,他口口聲聲喊着革命,可到頭來也沒敢上前去分一杯羹。
總以為人至賤則無敵,但阿 Q 還是死了,他做了革命黨頭目的替罪羊。
可就在死之前,他也沒忘精神勝利法。
似乎覺得人生天地間
大約本來有時未免要遊街示衆
未免要殺頭的吧
04
用魯迅在《墳》裡的一句話解釋他的精神勝利法:
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着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地滿足着,即一天一天地堕落着,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
阿 Q 是這個人壓人,人吃人的舊秩序的受害者,卻也是維護者。
連一句罵人的話,都能被他聽出三六九等。
可恨,可氣,可笑,妥妥一個醜角。
若換個角度看,阿 Q 卻又是個毫不自知的 " 叛逆者 "。
因為别看他平時受欺壓,可一旦得了勢,又立刻騎到别人頭上去。
看他姓起趙時,革起命時,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如魯迅所說:他們是羊,同時也是兇獸,但遇見比他更兇的兇獸時便現羊樣,遇見比他更弱的羊時便現兇獸樣。
每一個矛盾的未莊人,也都是這樣。
由趙老爺、錢少爺、地保、阿 Q 們組成的社會秩序裡,蘊含着巨大的荒謬性。
看上去,是一級壓一級,下面對上面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堅不可摧。
可每一個維護這秩序的,馴服的下位者,都在陽奉陰違。
有些人願意服軟,可總要去鑽些空子。
比如趙老爺,不願意駁了白舉人的面子,便收下了他的皮箱,但暗地裡琢磨着怎麼據為己有。
再比如趙秀才,封建制度裡科舉考試中的秀才,為了自保,卻要把辮子盤上去,假裝革命黨。
有些人更激進一點,見到機會,就想去颠覆,比如錢少爺。
所有人的最終願望都是想取而代之,表面上規矩森嚴,但每個人都渴望能在混亂中撈上一筆橫财。
阿 Q 不過也是其中的一員罷了。
隻不過因為他的城府不深,總是被奚落和利用。
嚴順開演阿 Q 得好,因為他演出了阿 Q 在讨嫌之中,可憐又柔軟的一面。
去趙家舂米,揮汗如雨,他也是個用心幹活的。
見吳媽要納鞋底,便把油燈拿過去給她照明。
就算是在夢裡,當上了天庭的 Q 太公,對待欺負過他的那幫人,也覺得殺頭總不好,打打屁股就行了。
阿 Q 當然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壞人。
但是他的命運也無解。
命如蝼蟻,被同胞碾碎,可憐可恨可悲。
又完全不自知,無法覺醒,隻能在精神勝利中得到安慰。
要說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像他調戲完吳媽,還要湊過去看熱鬧笑話。
就算是被槍斃,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死的,隻能喊一句,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
刑場上,想要看阿 Q 被殺頭開開眼的人,最後敗興而歸,因為槍斃總是沒有砍頭好看。
阿 Q 曾經,也刑場上看過革命黨殺頭。
他哪裡知道,那也是自己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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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阿莫多瓦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