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聲 Pro,作者 | 高寒
在一片話題與争論聲中,邵藝輝導演的第二部電影《好東西》上映了。從首日預售 200 萬,到點映後開出豆瓣 9.1 的高分、首周末票房達到 1.5 億,超越前作《愛情神話》似乎已經沒什麽懸念。
在電影市場遇冷、非熱門檔期的情況下,《好東西》貢獻了兩倍于排片占比的票房占比,也被不少人稱爲「2024 下半年最值得看的電影」,成爲近期罕見的、票房口碑雙豐收的作品。
《好東西》展現了一種普遍存在于都市男女生活中的切身感與當下感。諸如「上野千鶴子」的輿論話題、「not into LTR」的社交模式、日複一日瑣碎的生活本身 …… 導演在進入故事前,先用了一系列元素,構建出角色的生活,讓觀衆感受到,他們與自己生活在同一片時空、同一種社會氣氛中。
得益于女性細膩的觀察視角,觀衆可以輕而易舉從《好東西》中看到自己。許多觀衆都曾經或正在,與電影中的角色們面臨着共同的語境、共同的問題、共同的壓力與挑戰。
影片中宋佳飾演的王鐵梅,人到中年,不得不面對調查記者到自媒體的工作賽道轉變,在這份新工作前已經做黃了兩個公号。鍾楚曦飾演的小葉,廁所裏種滿綠色蔬菜、囤積了大量方便食品和紙巾,趙又廷飾演的前夫在離婚後選擇開專車,這些元素,無不在提醒着觀衆,這便是當下的上海。社會氣氛和經濟形勢留在人們身上的印記,如同那隻「屋中大象」一般,仍舊綿延地散發着影響。
不同于《愛情神話》中,生活閑适、内心富足的上海中産階級,《好東西》将視角投向了更年輕、更動蕩、對生活更迷茫的「新上海人」。從餐桌上永遠都有的面食,到王茉莉因老鄉關系得到解決的校園危機,再到被調侃的平遙電影節和賈樟柯,王鐵梅的山西人身份在電影中被一再強調,而因爲房東的節日禮物不換房子的小葉顯然也并非這座城市的原住民。
相比于「有家的人」,《好東西》中的角色,大多是尚未組建或已經跌出家庭、又遠離原生家庭的群體。抛開戲谑的性别差異與調侃,他們都是曾懷揣着夢想與期待,來到大都市,卻迎頭撞上下行周期、在都市回縮中被迫壓抑地生活着的人。
中年離異帶娃,面臨工作變動,不得不搬到更老舊的房子,王鐵梅在電影裏的大部分時候過得灑脫利落,但隻要她在樓梯間裏的那一點無聲的眼淚,便能輕易感知到她正在面臨的巨大壓力,這是在更年輕的小葉和小馬身上,不太會出現的情緒。
在這層意義上,看似俏皮、輕快的《好東西》有着和很多影視作品相似的底色。文藝作品是時代光影的投射,也是社會氣氛和大衆情緒的承接者,特别是在現實主義題材持續受到關注的當下,2024 年以來,便有不止一部以後疫情時代爲背景,強都市性、與當下人們現實生存狀況聯結緊密的作品上線。
曾經是上升周期中城市發展的主力,此刻面臨最可見的生活壓力,也有着最強的階層滑落焦慮,在這些作品中,從不同群體、不同側面,都市中年是被普遍關注和展現的群體。
暑期檔先後上映的《逆行人生》與《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不約而同将視角聚焦于「被優化」的大廠高管,與外賣員群體之間的的故事。《逆行人生》中的男主角一家如同社會新聞的疊加體,妻子曾經從事教培行業後成爲全職主婦,丈夫中年失業,同時面臨老人生病和房貸到期。
盡管收獲了 3.6 億的票房,但這個數字和徐峥的上一部現實主義《我不是藥神》顯然相差甚遠,與此同時伴随的是對電影本身的巨大争議,觀衆在電影中看到了焦慮、恐慌,但沒有看到可行的解決辦法,最終讓這部現實主義電影在與《異形:奪命艦》同期上映時,被調侃爲真正的「中式恐怖」。
相比之下,由正午陽光制作的電視劇《凡人歌》雖然同樣涉及失業,但卻在情緒尺度的把握上實現了更好平衡的《凡人歌》中,失業的丈夫,曾經身爲高管、而後辭職回家的全職主婦,當雙雙無業後,選擇放下身段,從賣鹵味開始,一步步重拾對于生活的掌控。
暫且不論「高級打工人轉向個體經濟」的實操方案是否可行,《凡人歌》至少從「家人互助」的方向,爲觀衆提供了排遣焦慮情緒的可能性,家庭的溫情和彼此調侃成爲劇情的氣口,也爲因現實焦慮的觀衆提供了喘息空間。哪怕事業暫時受挫,有家人、有彼此,可以相互扶持,從彼此身上汲取力量。這樣的生活即使狼狽,卻并不孤獨,這套價值觀雖然傳統,但也經典有效。
從這個角度來看,性别争議更像是《好東西》中的一些俏皮話。在「如何與當下的生活和解」「如何重拾内心力量」方面,好東西同樣提供了解決方法,與其他幾部作品是同步的。
在相對孤獨的生活境況中,他們擁有的是類似于「城市公民」之間,相對松散的新型都市關系。而《好東西》爲他們提供了在此情況下,以内心力量相互扶持的另一種可能。
鄰居、朋友、偶遇、女性之間 …… 他們結成一個個微小的臨時同盟,彼此給予的支持感哪怕微小、短暫,如燭火之光,卻依然可以彼此溫暖。
除此之外,《好東西》提供的另一種可能,是以幽默的方式,去感受日常生活中微小的浪漫。
同樣是女性題材,《好東西》上映後,經常被拿來與《出走的決心》類比,似乎在證明,無論是否結婚,女性生活在世上,需要面對的風雨,從未能少半分。
相比于《出走的決心》的嚴肅與沉重,《好東西》構建出一個基于現實、卻又不同于現實的,以女性爲第一性的世界,畫了一張有些不真實的藍圖。在這個世界中,在乎、看見、力量、溫暖 …… 這些現實生活中,女性經常求而不得、并因此陷入内耗的東西,真真實實握到了女人們手裏。
《好東西》雖然采用了女性視角,呈現的卻不僅僅是女性的處境,而是照顧到了每個新都市人,并選擇用相對舉重若輕的處理,試圖消解某些無解的問題,幫觀衆找回片刻的平靜感。這未嘗不是某種内心力量的傳遞,像電影中說的那般,「如果能讓你開心,那就是好東西。」
由文德森執導,以另一個特大都市東京爲背景的電影《完美的日子》,關注的群體則更加「原子化」:一個人。如何在與城市的弱關聯中,達成内心的和解。
年過五旬的公廁清潔員平山,沒有結婚,也遠離家人,獨自一人生活、工作在東京這座超級都市,生活古井無波地持續着。有些不期而遇、有些風起微瀾,最終仍歸于早已固化的軌道。但在生存之外,他也有生活,始終有夢、有工作間隙拍攝的樹影、有臨睡前的碎片閱讀。
在《完美的日子》中,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弱到換個工作就會失聯,甚至不需見面、僅靠塞在廁所牆縫裏的五子棋遊戲觸碰彼此。當孤獨至此,内心的支撐,似乎隻能剩下「找到自己」。
而與《好東西》相似,對現實中存在的困境和壓力,《完美的日子》以輕巧而浪漫化的方式進行了處理,比如與妹妹告别時的眼淚和隐隐透露出的原生家庭關系,但更多時候文德森用大量舒緩的鏡頭呈現着平山簡單但恬淡的生活日常,是每天都會看到到并不去的晴空塔,是炒面攤旁邊燈火通明,充滿現代化氣息但與他無關的銀座線。
輕與重的選擇間,是都市中年們的自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