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快 60 年,布洛芬從未如此珍貴過。
從 " 新十條 " 發布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兩周,上遊原料藥企、中遊生産和流通企業、下遊經銷商都火力全開運轉,但十幾天了,大部分人依然買不到布洛芬。
普通老百姓排長隊買不到的布洛芬,醫藥業内人士也同樣拿不到。一位醫藥界資深人士表示,自己很少為私事向人開口,這次托了關系也隻拿到兩盒布洛芬。另一個藥品經銷商則十天來沒有上架過一盒布洛芬——他四處搜尋得來的十幾瓶布洛芬片,都給了親戚熟人。
" 布洛芬這一輩子可能都沒想過能坐動車。" 青島一家藥店負責人在社交媒體寫下了自己感慨,并發出一張圖片——一箱箱布洛芬緩釋膠囊打包好堆積在藍色動車座位上。
12 月 19 日晚,布洛芬半夜到貨,他讓員工連夜拆零分裝成 10 片 1 包,準備隔天下午分配到 600 家門店。就在上周,他緊急搶購回來 1000 萬粒布洛芬,上架不出一個小時,就被瘋搶一空。
發着高燒卻買不上布洛芬的 " 小陽人 " 們憑借着抵抗力硬扛過去。尤其是在貨源本就不充分的縣域,一家藥店負責人稱,這兩周内,所有感冒藥都被搶空了。
就在一個月前,一些生産感冒藥的廠子還在為這一批藥隻剩四五個月保質期而發愁。他們甚至找到了線上渠道,央求幫忙偷偷銷貨。誰也料想不到的是,政策一下子放開,本對他們愛答不理的藥店們,争先恐後地主動找來。這一批即将過期的藥全部清空,本将倒閉的廠子們絕處逢生。
疫情期間,部分地區藥店、診所暫停銷售退熱、止咳、抗病毒、抗生素 " 四類藥 ",這導緻了很多廠子 " 四類藥品 " 庫存積壓。一家醫藥電商負責人稱,四類藥一開始是全部不讓賣,後來是有一些藥店偷偷賣,但賣的都是庫存貨。" 現在這幾天,無論是闆藍根還是感冒靈,都是一上架,秒沒。老百姓也不管買的藥到底對不對症。"
防疫政策的巨大轉向,讓巨大的市場需求一下子被釋放出來,上遊的廠家完全沒有應對好。供需失衡之下,政府開始出手。
在珠海,布洛芬被拆零銷售,膠囊類零售價均為 1 元 / 粒。市民在七天内購買量不超過 6 粒;12 月 16 日,濟南緊急調配 50 萬片布洛芬支援基層診所、藥店,第二天繼續調配 60 萬片布洛芬緩解全市對藥品的需求壓力;從 12 月 17 日開始,每天有 300 萬片布洛芬投放到武漢地區,持續一周。
12 月 18 日,多批防疫藥品布洛芬運達在陽性感染暴增的北京。有市民反映,這幾天開始,購買布洛芬相對簡單了。" 第一家缺貨的話,多走一兩家藥店,還是能買上。"
全國最大的布洛芬原料廠家——新華制藥公開稱," 這幾天正調整生産線,制劑生産産能已提高 3 倍。"
市場因素:藥廠缺原料,原料藥出口轉内銷應急
12 月 7 日 " 新十條 " 發布之時,業内有人擔心供應鍊可能會擁堵,向藥企詢問是否有保供計劃,當時無論外企還是内資回複皆是 " 沒有 "。所有人面對巨大的調整都有點懵,布洛芬藥企也一樣。
" 沒有任何準備,把企業正常的生産流程和市場規律都打破了,現在看到四處缺藥我們也一籌莫展。" 一家南方的小廠子表示,訂單從 " 新十條 " 發布時開始爆,大概在 5 天之内賣出 5 萬盒的産能,這是以往 1-2 個月的銷量。商單大量湧來,客戶競相打款,但原料藥訂不到了,而且價格漲了不少。
這家小廠一邊四處業内托人尋找原料藥,一邊滿負荷生産,但是原材料不夠,産能有限,而且物流公司人員大量感染,配送受阻,以前貨從廠裡一、兩天就能到商業流通公司,現在花三倍的時間也到不了。小廠的主要客戶是本省各級醫院,有一家醫院下了 5000 盒的訂單," 但這十幾天一盒都沒有發給它。"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客單依舊紛紛湧來,所有客戶都不再要求供貨日期,隻要藥品出來按簽單順序發貨就行。
面對如此旺盛的需求,最大的堵點似乎是原料藥供應不足,但這并不應該。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布洛芬原料藥生産國,全國布洛芬原料藥前二号龍頭藥企的産能加起來約 1.35 萬噸,其中,光新華制藥一家的産能就占全球 40%。國内需求消化不了這麼大産量,2021 年國内布洛芬原料藥需求在 1724 噸左右,其他的原料藥均作出口。
業内盛傳原料藥缺貨與政府 " 接管 " 龍頭企業有關,一位國内布洛芬原料龍頭藥企人員透露,政府并未 " 接管 " 新華制藥和亨迪藥業,目前原料藥缺貨主要因為突然間的供需擠兌,下遊制劑廠商搶單囤單,原料藥一時間售罄。但由于産能總量夠,目前布洛芬原料藥企業一方面加班加生産線,另一方面也将一些不急的出口單改成國内的原料藥标準來應急,不過," 隻是臨時調出口單,不會改變原料藥進出口的結構。"
原料藥生産和調配需要時間,何況即便原料藥充足,物流暢通,布洛芬成品也不可能馬上生産出來,布洛芬制劑的生産周期也在 15 天左右。以上布洛芬原料藥企業人員預計,大概在農曆年後能完全恢複到正常狀态。
" 原料藥錯配、物流阻塞都是短期原因,根本原因是市場現有供給無法滿足短時間爆發的巨大需求,這個問題不可能在這十幾天内就解決。" 一位業内資深人士分析。
雪球一位用戶估算,疫情前國内 OTC 感冒藥市場規模約為 414 億元,2023 年則為 2096 億元,是前者的 5 倍。
非市場因素:" 四類藥 " 管控、集采後停産和各地保供本地
十幾天來,有不少媒體在追問布洛芬的下落,有聲音提及過去三年對于 " 四類藥 " 的管控和帶量集采導緻的産能縮減,這雖然并非目前布洛芬供不應求的主要原因,但卻也是一個影響因素。
自 2021 年開始,有一些地方藥店陸續被禁止銷售退燒、止咳、感冒、抗生素藥品。這一政策出台,一度引起了藥店行業的反對。在過去三年時間裡,藥店行業的人多次希望通過媒體、谏言渠道,改變這一政策。
一位醫藥電商負責人稱,一些生産退燒藥的廠家在看到藥沒法銷售出去的時候,不得不減少産量。這三年,藥店幾乎都是銷售退燒藥的以往庫存。而上述南方省份布洛芬廠家表示,受疫情期間藥物管控影響,今年以來公司沒有進行布洛芬藥品備貨,廠裡儲存量很少。
在疫情防控放開之後,新冠感冒的人群疊加季節性流感,相關呼吸道、抗病毒、流感等藥物迎來一個上升的趨勢。以上醫藥電商負責人看來,布洛芬的短暫斷貨,是群衆恐慌心理導緻大家搶購、囤藥的行為。突然放開,企業沒有做好儲備和擴大産能的準備。
一家江蘇原料藥企也提及,這三年國内疫情管控,感冒藥市場在萎縮。很多做解熱鎮痛感冒藥的原料藥廠,能活下來的都是靠規模和出口。像湖北遠大、東北制藥等等。但轉出口也需要門檻、認證,需要有成本優勢,那些不具備出口條件的原料藥廠隻能關停、倒閉。
中遊的布洛芬制劑廠家在這兩年也關停了不少,除了 " 四類藥 " 管控的因素,也與集采等政策調整有關。
2020 年,老藥布洛芬被納入集采,集采的規則是公立醫院市場以量換價,吸引原研藥和通過一緻性評價的仿制藥企業參加招标。一部分國産布洛芬企業為了市場份額,忍痛殺價逼走外企,一些内資布洛芬藥企同樣丢标。這之後,醫院内一瓶布洛芬片劑甚至低到 2 塊錢,由于利薄,一些品種豐富的大藥企漸漸放棄這塊雞肋,另一些沒過評的小藥廠也或關閉或停産。
從總量來看,一部分布洛芬廠家關停後,正常情況下集采中标企業也能滿足公立醫院需求,但當進入非常态模式,市場需求激增,關停的布洛芬藥企和生産線無法即刻重啟。
此外,不同藥企人士都不約而同表示,所在省份的省級防疫指揮部已經将布洛芬作為高級别戰備用藥,要求本地生産企業優先保證本地布洛芬需求。這意味着本地有布洛芬生産廠家的省份可以快速保供,但那些本地沒有布洛芬廠家的省份則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一時之間調不來外地的布洛芬。
除了布洛芬外,其他感冒藥也是同樣受到本土的保護。一個經銷商訂了上千件雙黃連口服液,在打款後覺得已無後顧之憂,沒想到在等發貨時突然被告知,雙黃連口服液出不了黑龍江。
部分地區開始恢複
最先開始有布洛芬備貨動作的不是生産廠家也不是原料藥廠,而是醫藥流通公司。
醫藥流通公司處于産業鍊中遊,上接生産廠家,下接醫院和藥店,不同于一般的物流公司,醫藥流通公司除了物流,還承擔着倉儲、信息匹配、藥品調撥等職能。
今年 11 月,有些藥店的 " 四類藥 " 銷售不再需要登記,醫藥流通公司嗅到了政策轉向的可能,開始儲備感冒藥。" 我們跟工業說按正常旺季儲備 3-4 個月的貨。" 一位醫藥流通公司人員表示,當時并未料到會放開,隻是做冬季感冒高發季節時的藥品常規備貨,沒想到在備貨過程中政策放開了。
布洛芬貨源随之緊張起來。進口合資藥企是配額制,庫存和銷售以及周轉天數把控得非常緊。而國内的生産商每天都說有貨,但是卻遲遲不見發貨,醫藥流通公司也隻能先打款。為了求得貨源,各地的流通公司開始各顯神通,跟關系好的生産商協調,盯着庫存随時調撥不同藥品,但也依然有斷供的時候。
物流公司的人員大規模感染,配送随之變慢,但與此同時生産商家大量來貨,終端銷售需求也很大,流通環節擁堵了起來。有的物流公司缺人手,當時工作人員每天隻休息 4 小時也不能保證配送," 備貨和銷售是無序的狀态。"
但這種擁堵是短時間内的,也可以通過人員調配來緩解。以上醫院流通人員表示,從本周開始,其所在地的物流人員陸續康複上崗,藥品流通速度重新跑了起來,向藥店和醫藥交錯送貨,相對來說,社會面藥店的需求更強烈些。
很多地方政府的保供策略也有了生效的迹象。12 月 17 日,武漢宣布每天投放 300 萬片布洛芬,業内人士透露,湖北省華中藥業每天要給華潤、國控和九州通各保供 300 萬片。12 月 19 日起,南京每日持續向市場投放退燒藥 200 萬片,零售藥店統一拆零銷售,每位顧客限 6 粒。20 日起,多地藥店開始持續供應退熱類藥品,并作拆零銷售。
競争性市場中最基礎的規律是供需關系,一般情況下市場的自發調節使得供需基本平衡,在供需關系的平衡被行政幹預影響後,也需要行政幹預重新把這個平衡調回去。那些反應迅速、方法得當的地方政府,往往能更快理清局面,當地居民也能更快拿到布洛芬。
各個城市感染潮開啟的節奏不同,有的城市感染數還在爬升,有的城市第一波感染者已經恢複了。也許目前供應恢複的信号還未傳遞到消費端,也許這個過程還需要幾十天,但對于上中下遊任何一個環節的企業來說,無論現下布洛芬多火爆,這隻是 " 時間經濟 "。上述南方省份的布洛芬生産商雖然還未供貨,但卻絡繹不絕地簽着單子,因為廠商們知道,如果此刻不簽後面就沒有機會了。
醫藥流通公司也接收到這個信号。在提高備貨量一段時間後,一部分醫藥流通公司已經開始控制進貨量,對于一線品牌的感冒藥還是正常備貨,而二線品牌的感冒藥則按照正常需求來,不會再大規模備貨," 一周前附近的藥店排隊還是一兩百米,現在已經沒人排隊了。"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深藍觀 (ID:mic-sh366),作者:鄭潔、譚卓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