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表外表裏,作者|付曉玲、王熙媛,編輯|曹賓玲
一個普通化妝師,跟半天新娘妝,收費 2000 塊。放在一二線城市,歡歡不會多置一詞,但她身在十八線小縣城,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價格。
不僅請不動化妝師,歡歡發現,婚宴酒席、婚慶、婚紗照等項目有集體漲價的趨勢,她粗略一算,辦一場縣城婚禮,光明面上的開銷就接近 15 萬。
小縣城尚且如此,大城市更加誇張。據婚禮紀數據,2019 年每對新人結婚的花費就已經高達 22 萬元,一二線新人們承受的婚禮成本,遠超常人想象。
對年薪都遠低于這些數字的年輕人來說,辦不起婚禮,可能正在照進現實。
數據顯示,不想大擺酒席宴請親友的新人超過了 6 成;願意辦的,也多是爲了收份子錢回血。
并且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打破各種繁文缛節,用 " 小操小辦 " 的方式 " 整頓婚禮 "。
敬酒環節,用奶茶替換酒水;禮服裝飾,首選平替;還有的年輕人幹脆辦起了 " 四無 " 婚禮、目的地婚禮,主打一個不向傳統低頭。
然而,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裏,新舊碰撞從來都充滿坎坷曲折,更何況是辦婚禮這件複雜的人生大事。
20 萬辦一場婚禮,還要處處受氣
望着面前兩排城鄉結合部影樓風的衣服,依依傻眼了。
在依依看來,拍婚紗照隻是例行公事,花得越多浪費越多。于是她在線上買了 2000 元的套餐,打算簡單拍幾張湊合用。
去之前,她已經做好了窮鬼套餐不會十全十美的心理準備,再加上隻拍 3 套内景,覺得就算沒有樣片驚豔,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 但隻有你到了現場,才會知道有多少坑在等着你。"依依苦笑道。以服裝爲例,低價套餐隻能選最土最少的那一類,想穿好看合身的衣服,需要加選裝費。
不僅如此,拍照道具也要付費使用,加精修每張 120 元,想拿回底片同樣需要額外加錢。
依依氣得想退款,但退款要扣手續費,換成其他婚紗攝影店可能還要更貴,隻好忍痛再掏 1000 塊,趕緊拍完了事。
相比于依依,小羽預算更充足,結果被宰得更慘。
得知朋友花了 7500 元就租到了 1 件婚紗 2 件禮服,而自己在同一家婚紗店,豪擲 1 萬 5 卻隻租到 1 件同品牌婚紗時,小羽差點當場打電話與婚紗店對峙。
她一直認爲該掙的錢得給人家掙,尤其是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多花點錢就少點糟心事。可這份大方,讓她一頭栽進了商家編織好的消費陷阱裏。
據小羽回憶,那是她逛的第一家婚紗店,進門就看見了自己的 " 夢中情紗 "。2 位試紗師捕捉到了她的喜歡,紛紛誇她眼光好,并告訴她這是剛到的高級品牌設計師款," 就算不穿,擺在那裏,都讓人覺得像藝術品 "。
試穿環節,試紗師們也鞍前馬後,一位幫她撥弄裙擺,另一位找角度給她拍照,邊拍邊發出驚歎:" 身材真的太好啦!"" 也就你能 hold 得住這樣獨特的風格 " ……
在此起彼伏的誇獎聲中,小羽有些飄飄然了,越看鏡子裏的自己越滿意,以緻于試紗師口頭報價 1 萬 5 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要查看紙質版報價表。
之後,試紗師又透露很多人都心儀這件婚紗,不馬上下單可能會被訂走。昏了頭的小羽,又沒察覺出這是銷售的慣用手段,當場就交了錢。
意識自己被坑之後,小羽要求婚紗店退還訂金,但被饕餮吃下去的錢,是不可能吐出來的,最後婚紗店答應再以優惠價,租給她一件高級媽媽裝。
雖然又多花了一點錢,但母親大人對衣服也很滿意,小羽也就翻篇了。而不斷爲婚慶出血的葉樂,卻沒有小羽的幸運。
" 你真想便宜點,可以讓策劃别要工資了。" 聽着電話那頭,婚慶公司老闆赤裸裸的威脅,葉樂氣得頭暈眼花。
彼時已是婚禮倒計時 1 天,婚慶卻突然把價格表從 1 萬 7 提高到了 2 萬 1,但按之前與策劃師的溝通,原價不僅夠用,還能送婚房布置等服務。
葉樂追問臨時漲價的理由,婚慶老闆理直氣壯地表示:" 之前是大概估算的,現在才是清清楚楚算給你的 ",并揚言葉樂如果有異議,就去說服策劃師自扣工資來補差價。
這樣荒誕的事情,葉樂當然不幹。婚慶幹脆準備罷工——把物料給葉樂,讓她們自己去布置。
葉樂氣得想報警,但爲了讓婚禮順利舉行,隻能無奈妥協,同意把價格漲到了 2 萬。
然而,妥協并沒有讓災難結束。進場布置前,婚慶公司突然又提出要付完尾款才能執行。可葉樂對這家婚慶的信任感已經蕩然無存,嚴詞拒絕這樣無理的要求。
于是婚慶再次進入擺爛模式,哪怕入場時間已經過去 3 個小時,哪怕葉樂以起訴警告他們,依然一動不動。眼看着儀式馬上就要開始,葉樂隻能帶着怨氣買單,讓婚禮繼續進行下去。
" 這家婚慶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沒想到最舍得砸錢的,卻傷我最深。" 葉樂無奈道。
高企的價格、糟心的服務,讓年輕人越來越排斥傳統婚禮,甚至悄悄舉起了反抗的大旗。
新人們,被父母的面子和裏子綁架
玥玥的婚禮隻有 4 位嘉賓,那就是雙方的父母。
音樂緩緩響起,所有人一起入場,家長們分别落座台下,她被丈夫牽着走到前方,在藍天、雪山、大地的見證下念出結婚誓詞,擁抱彼此。
雖然不比傳統婚禮的熱鬧喜慶,但玥玥覺得這場沒有強行煽情,不用像猴子表演一樣被衆人觀賞,所有眼淚都是真情流露的婚禮,才屬于新人自己。
更何況,6 口人遊玩 2 天,一路旅拍加上最後的婚禮儀式布置,總共花費不夠 5 萬,相比動辄 20 萬的中式婚禮,性價比明顯更高。
當然,玥玥能旅行結婚,得益于兩對開明的父母。" 但凡有一個人意見不統一,都辦不成。" 她無比感謝四位家長的不掃興。
可小衆婚禮總歸是少數,其他的新人們,或多或少都要向 " 傳統 " 低頭。
" 酒店和日期,我和你媽已經訂好了,你不辦也得辦。" 父親在話筒裏的最後通牒,讓顧佳的心情 down 到低點。
自從和家裏說了結婚不準備辦婚禮的打算,顧佳和父母就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拉鋸。
剛開始是二老親自上陣,隔三岔五打電話,強調把辦婚禮提上日程;見沒有動靜,就搬來親朋好友當說客,以關心什麽時候辦婚禮爲由,給顧佳施壓。
見她仍無動于衷,直接不再問她的意見,提前把酒店訂好,逼她就範。
事實上,這場拉鋸沒有對錯,歸根結底不過是理念不同。顧佳覺得婚禮儀式很麻煩,但在父母看來,辦婚禮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不僅要辦,還要風光辦 "。
對這一點,莉莉深有體會。知道拗不過父母的她,一早就在辦不辦婚禮上妥協了,但退一步沒有海闊天空,而是不斷被挑戰底線。
" 我算了一下,你到時候要安排一輛 50 座的大巴,接送親戚。" 加班到十點正準備撤退的莉莉,看到母親的消息,感覺眼前一黑。
莉莉家到婆家開車要 5 小時,安排這麽多人送親,就是 " 勞民傷财 "。更何況,這裏面隻有十幾個是至親,其他都是不熟的親戚。
想到這裏,莉莉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想讓她打消計劃,但一開口就被堵了回來。
" 你表姑女兒結婚都請我了,不請人家來我臉往哪兒擱?"" 請了你爸這邊的親戚,不請我那邊的怎麽行?" 說起每個人來的理由,母親振振有詞。
越聽越煩躁的莉莉,壓着火氣打斷了她," 你去别人閨女家,半個小時就到了。來我這既要包大巴,還要安排住宿,又麻煩又要花好幾倍的錢,這能比嗎?"
所幸花錢劃不劃算的問題,觸動了母親,讓她做出了讓步。可最終,也僅縮減了 10 人,這已是母親覺得不丢面的極限了。
當然,父母之所以重視婚禮,不僅是爲了面子,也在于裏子。
" 你這個請柬做得不對!" 歡歡精心制作的電子婚禮請柬,剛發出來就遭到了父母的嫌棄。
爲了做一個與衆不同的請柬,她特意找畫手做了風格設計。但在家長們眼裏,審美是次要的,最關鍵的是把父母的名字要放第一頁,寫上 xx 夫婦敬邀;時間地點也要放在前面,不能藏在後頭。
一開始,她對父母的态度感到生氣,直到她看父母的記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着何時給誰随了份子、禮金多少,才就此釋然。
歡歡的老家人際關系複雜,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吃五場席,人情禮又很重,關系近的動辄要随八百一千,最差也要随個三五百,一年算下來,光随禮都上萬。
這些出去的錢,沒有機會創造機會都要收回來。歡歡父母自然珍惜這次機會,拿着她簡單制作的父母版邀請函,挑着夜燈,一一比對名單發起請柬來。
既要給父母一個交代,又不想辜負自己,夾縫之中的新人們,隻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準備着反擊。
不想被收割的年輕人,開始整頓婚禮
地鐵通勤間隙,程菲以 " 紅裙子 " 爲關鍵詞,在幾個購物 APP 間橫跳,很快以不到 400 塊的價格,拿下了 2 件 " 敬酒服 "。
如果直接搜索 " 敬酒服 ",400 塊可能隻能拿下 1 件。
像這樣的 " 婚禮平替 ",程菲還搜羅了很多:買鑽戒的時候直接去寶石批發市場買裸鑽再加上戒托,價格比品牌店便宜一半不止;手捧花也是用外賣平台下單鮮花後自己組裝,原本 300 塊的開銷,瞬間降至幾十塊錢。
" 但凡是挂上‘婚禮’名号,價格就要成倍上漲。"程菲說,隻要不說自己是要辦婚禮,其實所有的東西都會便宜很多。
以某家五星級酒店爲例,訂婚宴一桌要 1 萬起,人均餐标上千元,但正常吃頓飯," 哪怕是帶着全家老小十來号人來,三四千已經能吃得很好了。"
程菲的答謝宴就是這麽辦的。她以開 party 的名義包下這家酒店的一個自助餐包間,邀請 16 位朋友來聚餐。
沒有敬酒環節,各式各樣的酒水飲料都請賓客自便,還有豪華的波士頓大龍蝦、秋刀魚鐵闆海鮮、各種中式炒菜等菜品," 能照顧到朋友們不同的口味,想吃什麽都可以自己拿 "。
大家吃完自助餐又去包房裏打麻将、棋牌,盡興而歸,最後的總花費不過 1 萬元。
文琪也開始拒絕 " 婚禮稅 " 的收割,她的婚慶公司每周都要找她面談加項目的事情:多機位拍攝 " 能留下美好的回憶 ",接親車隊 " 要給長輩一個交代 ",草坪儀式、切蛋糕、倒香槟能 " 錦上添花 " ……
然而,就算他們使出了 " 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 " 的殺手锏,她也不爲所動,堅持把各個可能加價的環節省去。
連婚慶公司背地裏耍的小手段,也沒能逃過她的火眼金睛。
" 合同上的‘其他’這一項,爲什麽是空着的?" 正準備和婚慶簽合同的文琪覺得很不對勁," 我是不會簽空白合同的,這部分劃掉吧。"
婚慶銷售連忙攔住她," 不能劃掉,這裏還要增加東西。" 文琪更覺得奇怪了," 是要增加什麽内容?有什麽是不能當着我的面确認的?"
連珠炮的追問之下,婚慶銷售才支支吾吾地說,比如現場布置的建築工人的保險和餐飲,之後都會補充到合同裏,由文琪支付," 行業裏都是默認這麽操作的。"
" 我不管行業裏的潛規則是什麽,從法律的層面講,婚慶公司和建築工人才是雇傭關系,爲什麽要由我這個第三方來承擔這筆費用呢?" 文琪冷笑了一聲," 不好意思,我們是不會當冤大頭的。"
最後,婚慶隻得悻悻然劃掉了合同上 " 其他 " 那一項。但婚禮千頭萬緒,再怎麽警惕,還是會有一腳踩坑的時候。
敬酒時,文琪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菜有問題。
他們原本訂的肋眼牛排,本該帶有骨頭,但盤子裏的卻是看起來像預制菜的牛肉。" 明顯是被偷梁換柱了。" 文琪說。
不僅是這一道菜有問題,婚禮剛剛結束,就有一位賓客和她說,婚慶找的這家酒店 " 不實在 ":很多菜看起來很大一盤,每人夾一口就沒了,就連魚都隻有半條。
" 就連桌上的點心,一盤隻有 5 個,擺得倒是很整齊,但是這讓一桌 10 個人怎麽分呢?"
聽到這裏,文琪既尴尬又生氣。要知道,她的婚宴酒席每桌的定價是一萬多,十八桌下來光是吃飯就花了 20 萬。
婚禮結束後,他們馬上聯系婚慶指出問題,但是尾款早在婚禮當天早上就按照婚慶的要求付清了。對方接到電話後隻是輕飄飄地說," 我幫你們問問是怎麽回事 ",接着就沒了下文。
等到這場 " 一生一次 " 的儀式結束,文琪覺得的确有美好的回憶,但更多是無奈。她感慨道:" 其實婚禮不過是一場消費主義的 PUA 罷了。"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特别鳴謝小紅書博主 " 已婚少女 " 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