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俊
12 月 16 日,我們在全新亮相的 751 圖書館見到了費俊。當天的分享會主題爲 " 創作的未來 ",是首屆「751 科技文化節」中藝術與 AIGC 從業者們的對話環節。
作爲首位分享嘉賓,費俊通過名爲《新媒體藝術與人工智能:創作者的邊界》的演講,結合過往的藝術實踐案例,探讨了人類創作者和 AI 之間不斷變化的關系,以及人機協同的創作模式。
在他看來,由 AI 賦能的人機協同,将成爲未來藝術設計實踐的一種常态。如何與人工智能協同,用哪種協同模式去共同延伸人類的創造力,才是對當下以及未來更有建設性的工作。
費俊,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藝術與科技方向教授、博士生導師,某集體 ART+TECH 創始人,曾任 2023 央視春晚視覺總監,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聯合策展人
采訪是在費俊演講之前進行的。上一秒,他仍在爲接下來的活動做準備。但當第一個問題抛出,他厚厚的圍巾還沒來得及摘,便随即從沉思的泡泡裏跳脫,與我們開啓熱聊。
這一次,我們在一衆專業的問題之中 " 夾帶私貨 ",問了問他對MBTI、元宇宙、情緒療愈、跨界以及馬斯克的看法。
《姿态雲—姿态牆》,費俊 x 朱迪斯 · 道爾,互動裝置,2013
萬事大集:當初是什麽讓您決定從純粹的視覺呈現創作,轉向藝術與科技的跨領域創作?
費俊: 要說從純粹視覺的創作轉向藝術與科技,其實不是很準确。我從本科學習版畫這種相對 " 傳統 " 的藝術媒介,到研究生階段開始進入新媒體藝術領域。
這個轉向本身有兩個動力。一方面,版畫作爲傳統藝術門類裏一種相對自由的媒介,可以基于木闆、石闆、銅闆、綜合闆,甚至是地上撿的一塊磚頭來進行創作。這種開放的邊界,讓我對藝術媒介本身的可拓展性有了非常開放的态度,也養成了我對技術媒介的探索習慣和敏銳度。
另一方面是社會本身的變化,尤其随着互聯網科技不斷影響我們的生活,我看到了它與藝術結合的全新可能。
《有趣的世界》,費俊,互動影像裝置,2019
萬事大集:您之前說 " 過度的線上生活,會引發我們感官的碎片化,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邊緣化 ",這算不算是科技在削弱人與人的連結、削弱藝術創造力的一種表現?
費俊: 如今人們越來越多地利用數字的、虛拟的媒介來從事交流、工作和娛樂。我會強烈地感受到,與朋友的關系并沒有随着朋友圈人數的增多而拉近,人們獲取的信息看似在增多,但信息轉化成知識的成本卻在變高。我相信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這種基于虛拟媒介的生活方式,在某種意義上有異化能力。它一方面讓人跟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遠,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的大腦和身體之間産生割裂。關于這種異化的思辨,也一直在我自己的創作和思考之中,是一個延續的思考脈絡。
我們是否能夠利用這些科技媒介,再把人們從單純的線上生活方式拉回線下?這種與新生活方式之間的張力,在今天非常有探讨價值。
《水曰》,費俊,互動裝置,2021
觀衆可以通過私密性的語音輸入方式來與池塘中的水 " 交談 ",而水則會以其原生的語言(漣漪)來回應
萬事大集:「元宇宙」的熱度似乎正在迅速減退,你怎麽看待這件事?是否會擔心未來在運用這類新媒介的時候,出現類似昙花一現的情況?
費俊:無論是元宇宙、人工智能,還是之前的 NFT,科技和資本界總是不斷推出新的時髦概念。對于從事藝術與科技研究、教育,包括實踐的人來說,一方面我們會非常敏感地去理解甚至學習這些概念背後的技術是什麽。而另外一方面,我們又不斷地試圖和這些時髦概念保持距離,保持一種反思的姿态。
無論元宇宙的熱度消退與否,事實上我們真正關注的不是這個概念本身,而是它背後所指向的虛拟與現實的混合願景。也許從概念上來說元宇宙的保鮮度過去了,但它所指向的未來未必過氣,依然有值得探索的領域。
如今,不斷發展的 AI 技術可能會成爲支撐元宇宙的重要技術路徑。因此,我們既沒有必要過度追求這些時髦概念所帶來的紅利,也沒有必要因爲某個概念的消失而忽略了整個宏觀技術進程所帶來的關于未來生活方式的想象。
《預見:有趣的世界》費俊,互聯網參與式項目,2020-2021
萬事大集:您是否做過 MBTI 人格測試?怎麽看待年輕人對這類測試的熱衷?
費俊: 我做過一次但是結果忘了,哈哈。我還是把它當作一種娛樂來看,因爲答案總讓人恍惚:诶?好像和我是有相似性的。
看起來好像大家突然變得特别信命了。但我覺得對自己有一個認知這件事本身是積極的。當你爲自己那些跟别人不太一樣,甚至有點奇怪的行爲和情感方式找到某種屬性和同類時,你可能更容易接納它。
負面的部分,就是它很容易宿命論。 容易讓人更消極地去面對自己那些所謂的弱點和特性,覺得 " 我可能就這樣了 "。
《情緒幾何 3.0》,費俊 x 許晨陽 x 劉正奎,互動裝置,2021
萬事大集:在您近幾年的作品中,爲什麽一直關注着觀衆的情緒且在「療愈」這件事上不斷探索?
費俊:我從 2019 年到現在一直持續關注怎麽通過藝術與科技的融合,來介入到心理療愈領域。這裏面有幾個契機,首先顯然是疫情,它讓我感覺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某種意義上的泛焦慮狀态,需要獲得更加積極的心理學效應。
另一個是從 19 年開始,我有幸與數學家許晨陽、中科院心理學家劉正奎一起進行藝術、數學和心理學的跨學科協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發現,大家都對如何把情緒可視化非常感興趣。而将情緒可視化的過程,正好實現了心理學層面的「情緒客體化」。隻有當情緒能夠被客體化,一個有心理問題(這裏的心理問題并不一定指心理疾病,還包括一些情緒問題)的人,才更有可能接納自己。這是當代藝術和科技融合介入生活場景的一條路徑,也是當代藝術進入社會領域的一條創作途徑。它有巨大的舒壓作用,可以幫助人們改善心理健康狀況,實現情感情緒的輸出。
《情緒幾何 5.0》,費俊 x 許晨陽 x 劉正奎,互動裝置,2023
萬事大集:「跨界」似乎一直根植在您的藝術實踐中?
費俊: 其實我從來沒有爲了跨界而跨界,也不覺得它很時髦。我在這些所謂跨界的實踐中深刻感受到,隻有跨界才可能把藝術帶出傳統意義上的「欣賞與美學」語境,來讓它有更多進入到社會場域、發揮社會功能的可能性。
任何試圖通過自己的創造性行爲,去真正給一個問題提供解決方案的時候,必然需要跨界。 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很難靠單一學科來解決。
《時間沒有開端,空間沒有邊界》,費俊 x 某集體,動态燈光裝置,2020
萬事大集:面對來勢洶洶的人工智能時代,藝術創作者和普通人分别應該如何應對 " 被碾壓、被取代 " 的焦慮感?
費俊:首先我相信人工智能必然是一個颠覆性的技術。它所帶來的泛焦慮情緒和職業碾壓,不僅針對藝術行業,而是幾乎所有行業。在我看來,未來不學習人工智能的藝術家很可能被學習人工智能的藝術家所 " 取代 "。取代什麽呢?大概率是那些能夠進行标準化操作的,尤其是以視覺藝術技能爲代表的職業。
而那些真正擁有了藝術最内核能力的藝術家,是不可能被取代的。這個能力不是你是否掌握風格,掌握繪畫技能,而是懂得如何反編碼、反邏輯、反通識。它的核心價值就在于可以不斷颠覆既有範式和系統。
針對普通人,如果真正想把 AI 作爲某種創造力的協同機制而非娛樂手段,首先需要 借助藝術來爲自己建構自我表達系統,這種建構不夠堅實,人就很容易淪爲工具和技術的奴隸。
《情緒日志》,費俊,數據生成影像,2021
萬事大集:在 AI 深度介入創作的時代,我們是否應該繼續把人置于創作主體的位置?
費俊:首先我并不否認機器本身作爲一個創作主體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用狹義地從人的價值觀和視角去看待 AIGC,反而可能會擁抱一種不同于人的、非人類中心主義下的新創造力。但另一方面,我覺得對于人本身而言 AI 就像一面透鏡,它讓我們重新審視人還剩下什麽,哪些是屬于人性的部分,哪些是不可計算的部分。同時讓我們反思藝術還剩下什麽,藝術中最具創造力的部分是哪些,從而形成一種将人性價值最大化的藝術創造觀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藝術在未來不再僅僅是一個高大上的職業,而是我們守住人性最後的一道防線。
萬事大集:在 SpaceX 的載人飛船成功将宇航員送入太空時,網絡上曾流傳着這樣一句話:" 世界的進步,要靠「浪漫主義科學家們」來推動 ",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費俊:我個人很喜歡馬斯克,他是一個很有想象力的人。火星探索這種事情,也許更多人看重的是它作爲一種商業項目的可能性,但我更願意相信它就是個夢想,馬斯克就是對深空充滿了好奇。然而在現實中,真正浪漫且有想象力的科學家很少,一些在爲人類掌舵的「舵手們」,其實是缺少人文情懷的。我們在藝術與科技領域的探索,不僅僅是狹隘地利用科學家的技術來做藝術,而是希望通過這樣的一種互動,來讓大家有所感染,把藝術裏一些不着邊際的、浪漫的,甚至任性的東西傳遞給大衆乃至科學家,讓彼此在這個過程中,能多一種思考和視角。
所謂藝術的價值,不外乎就是能讓人産生新的認知,是一種勇于挑戰和颠覆的精神。
《我們 ¹ 人類 ² 在 ³ 火星⁴》,WHOM(我們 ¹ 人類 ² 在 ³ 火星⁴)數字藝術團隊,虛拟影像裝置,2020-2022
受訪人|費俊
采訪|馨羽
編輯 | 馨羽
圖片|由費俊、某集體 ART+TECH 提供
圖注|某集體 ART+TECH
特别感謝|751 科技文化節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Anyway 萬事大集 "(ID:gh_b333f2c9ee3a),作者:馨羽,36 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