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滿足”實驗中被人忽略的一面

利維坦按：

本文作者宗方裕子（Yuko Munakata），本科就讀于斯坦福大學，在卡内基 · 梅隆大學獲得心理學博士，目前是科羅拉多大學博德分校（University of Colorado Boulder）心理學教授。她曾在 TED 上做過一個演講很有名，題目是：" 父母如何影響兒童發展背後的科學 "，她的結論是，父母對孩子必然有影響，但這種影響帶來的結果，卻不是父母可以預期的。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看看。

（www.ted.com/talks/yuko_munakata_why_most_parenting_advice_is_wrong）

今天文中的研究也十分有意思，宗方裕子在一個看似經典的實驗基礎上加入了跨文化研究，使得實驗有了出人意料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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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我和我的家人從科羅拉多州的博爾德（Boulder）搬到了日本的京都生活。我的孩子們立刻注意到了許多文化差異。首先，日本的住宅通常沒有中央供暖系統，我們在一個異常寒冷的二月份到達，所以我的孩子會蜷縮在炬燵（kotatsu）下——一種帶有加熱器的矮桌子來取暖。在就讀于附近的小學之後，我的孩子們看到了他們的同齡人如何清掃教室和上餐，這與美國不同，在美國，每項任務都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

他們最難忘的一次經曆發生在他們第一次學校午餐時。當時他們和同學們一起排隊領餐，随後端着午餐托盤準備到自己座位上開始吃飯，其他學生趕緊搖頭擺手。我的孩子們雖然不會說日語，但傳達的意思很清楚，他們停止了進食。

當教室裏每個學生都就坐準備就餐後，他們一起齊聲說："いただきます"（itadakimasu）——字面意思就是 " 我謙虛地收下了 "（這個短語在日本用于餐前，表達對食物的感激之情，同時也是對準備食物的人所付出努力的尊重。編者注），類似于法語中的 "bon app é tit"。然後大家開始一起用餐。第二天，我的孩子們和同學們一起等待開始用餐。

當我的孩子們描述這種情況時，引起了我的思考。許多研究都以延遲吃零食作爲自我控制能力的衡量标準 [ 1 ] ，并發現這種延遲滿足的能力預示着一個更光明的未來 [ 2 ] 。那麽，日本的孩子們是否具有某種特殊的優勢呢？

作爲一名心理學家，這個事件激發了我重新審視一個涉及到延遲滿足的經典實驗，這次重新審視改變了我對自我控制、個體差異、人類發展、科學公平性以及文化傳承的看法。

心理學家沃爾特 · 米歇爾（1930-2018）。© Association for Psychological Science

經典的 " 棉花糖測試 " 是由已故心理學家沃爾特 · 米歇爾（Walter Mischel）設計的。測試中，孩子會得到一塊棉花糖，随後向他們解釋說，你可以選擇立即享用，或者等待棉花糖提供者回來後可以得到兩塊。孩子們會獨自待在一個房間裏，面對這個誘人的零食。

心理學家通常将孩子抵制這個甜食的時長視爲他們自我控制能力的衡量标準：他們能夠有效地抑制沖動行爲，朝着更長期的目标努力。一些研究發現，兒童時期在這個棉花糖測試中表現更好的孩子，往往在學校、人際關系和健康方面将來有着更好的結果 [ 3 ] [ 4 ] 。

通過與京都大學的齊藤智（Satoru Saito）和東京大學柳岡開地（Kaichi Yanaoka）的合作，我的研究團隊對這項測試進行了一些創新 [ 5 ] 。我們針對美國和日本 144 名四到五歲的兒童展開了研究。首先，我們确保所有孩子都曾經吃過棉花糖。我們向父母詢問他們的孩子多久能忍到别人被分發食物後再開始吃，并評估他們的孩子在抑制沖動行爲方面的能力。

随後孩子們面對了經典的測試：他們是想現在吃一塊棉花糖，還是稍後吃兩塊？多數美國孩子隻等了不到 4 分鍾就嘗到了一塊棉花糖。大多數日本孩子爲了兩塊棉花糖都等待了最長的時間—— 15 分鍾！

如果我們就此打住，我們可能會簡單地得出這樣的結論：日本孩子有更好的自我控制能力。但我們又進行了一次測試。我們向孩子們贈送了一份包裝好的禮物，并告訴他們現在可以打開它，或者如果他們等待的話，他們可以得到兩份禮物。結果完全相反。大多數日本孩子在 5 分鍾内就打開了禮物，而大多數美國孩子則等待了最長的 15 分鍾或接近 15 分鍾。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似乎通過重複經曆延遲滿足，孩子們可以形成習慣，使他們在将來更容易等待。根據他們父母的報告，日本孩子比美國孩子更有等待進食的習慣。這些習慣越強，孩子們等待兩塊棉花糖的時間就越長。但是當涉及到打開禮物時，美國的孩子可能更加習慣等待。未開封的生日禮物可以放在桌子上，直到派對結束。聖誕禮物可能在聖誕節前數天就擺放在樹下，直到 12 月 25 日才能打開。在日本，人們全年都會在簡單的場合中贈送禮物，這些場合不涉及等待的傳統習俗。

當我們延遲滿足的測試與他們的文化經驗相符時，孩子們不僅等待的時間更長，而且似乎依賴不同的技能。我們評估了孩子對社會行爲規範的敏感程度。對于美國的孩子來說，他們對社會規範的敏感程度越高，等待打開禮物的時間就越長；而對于日本的孩子來說，他們對社會規範的敏感程度越高，等待吃棉花糖的時間也越長。這時，他們能否有效抑制沖動行爲已經不再重要。

這些研究結果表明，延遲滿足不僅僅涉及自我控制，還與文化習慣及對其的敏感度有關。這些習慣可以在不同文化之間、同一文化的不同群體之間存在差異，這取決于遺傳、社會經濟地位和地理區域等因素。因此，當一個孩子等待兩顆棉花糖，并在學校和生活中取得成功時，這可能部分反映了他們在延遲滿足方面的經曆和習慣。這些習慣實際上可以補充他們的自我控制能力，幫助他們以有益于學校和未來的方式延遲滿足。孩子們學習如何在特定文化背景下應對社交場合，尊敬長輩，處理家務或完成作業，如果他們的習慣與他們所面臨的要求相吻合，這可能會對他們以後有所幫助。

這項研究還引發了我所從事領域的宏觀視角問題。我們的研究表明，心理學和其他科學研究有時捕捉到了科學家們可能沒有意識到的文化細微差異。如果我們隻在一個國家或僅采用一個獎勵機制進行研究，我們将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

還有多少關于人類行爲的研究受到狹隘文化視角的影響？同樣，我們的研究和學術文化是否經常偏向一小部分觀點和經驗？在研究中，我們可能會在不考慮文化規範、多年的實踐和社會支持體系的情況下進行比較，而這些因素會使某些人在特定任務上面臨更大的困難或更容易完成。

幸運的是，我們可以采取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将曆史上被邊緣化的聲音置于我們科學的核心，可以解決研究中的誤解和缺失。這樣做還能使我們對人類行爲有更深入、更公正的理解。

我和我的家人現在又回到了美國。多虧了這項研究，如今每當提到甜點時，我們會互相心領神會。如果我丈夫提議去買冰激淩——他經常這樣做——我傾向于建議我們先忍一下，先做些值得獎勵冰激淩的事情。以前我認爲我們隻是在自控方面存在差異。但是，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前幾年從日本移民到美國，并以他們的傳統方式撫養了我和我的姐妹。對我來說，推遲吃冰激淩并不費力。現在我明白了，舊習俗是多麽的根深蒂固。

參考文獻：

[ 1 ] 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book-review-the-marshmallow-test/

[ 2 ] 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to-predict-success-chidren-look-beyond-willpower/

[ 3 ] psycnet.apa.org/record/1988-19783-001

[ 4 ] 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0956797619896270

[ 5 ] 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1177/09567976221074650

文 /Yuko Munakata

譯 /tamiya2

校對 / 兔子的淩波微步

原文 /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how-culture-affects-the-marshmallow-test/

本文基于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 tamiya2 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爲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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