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電影的豆瓣條目消失了。
一同「被消失」的,還有片中疫情下的貧困女性。
片内片外,她們都面對着一扇沉重的《石門》。
電影已不可說,但真實的數據仍字字戳心。
貧困女性,正成爲一大世界性問題。
據聯合國 2020 年一則報告顯示,新冠疫情過後,貧困女性總人數或達到 4.35 億。
女性地位,恐怕将倒退 25 年。
如今三年過去,疫情已然被戰勝。
但,社會現況卻悲觀地朝着預測發展。
2021 年,日本作家中村淳彥出版了紀實作品《東京貧困女子》。
此書猶如重磅炸彈,在東亞社會引起巨大反響。
書中所聚焦的,正是一批因爲貧困而步入風俗業的女性。
同名改編電視劇,于不久前開播。
女主角由新生代演員趣裏擔綱。
她曾憑借 3 年前與菅田将晖合作的《隻有愛能讓我生存》,獲得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新人。
借由她飾演的記者視角,得以讓我們深入了解那些被隐藏的——
《東京貧困女子》
東京貧困女子。
風俗業,是日本一項獨特的産業。
其産值超過千億人民币,從業人士超過30 萬人。
歌舞伎町、AV 産業等,甚至被很多人視爲文化名片。
從業者們,似乎「躺着」就能日進鬥金。
「年薪大概可以買一台保時捷」
然而,《東京貧困女子》一書,卻試圖揭露其中的真相。
一連多個案例,都颠覆了人們一貫的認知。
在日本,首次進入風俗業的女性,平均年齡隻有 21 歲。
其中,不乏名校出身的優等生。
第一篇報道,就引起了一陣激烈的網暴。
受訪女孩優花,就讀于某國立大學,相當于中國的 985 名校生。
所學專業,又是門檻相對較高的醫學部。
這樣一位名校醫學生,卻踏入了風俗業。
第一份工作是,幫客人手淫。
收入還算客觀,能拿到高于外界四五倍的時薪。
但,她必須強忍着惡心與恐懼。
光是看到這,網友們就已經罵聲一片。
醫學生的手,不去問診做手術,竟做起傷風敗俗的勾當。
「想到她用摸過男人那裏的手給人治病就想吐」
當然,優花也道出了自己的苦衷。
貧窮,就像她與生俱來的原罪。
從小家裏就沒什麽錢,父母一度反對她上大學。
爲了說服他們,優花咬牙堅持自己擔負學費與生活費。
寄希望于争取獎學金,并利用課餘時間去打工。
打工兼職遠沒有想象中順利。
起初,優花還能利用周末和工作日的晚上。
但,醫學生的課業格外繁重,稍一落下更有留級的風險。
提供不了穩定的工時,也免不了被辭退。
最後一根稻草,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優花步入風俗業的直接原因是,想參加網球社團。
從第一眼起,她就被這項優雅的運動深深地吸引。
可購買服裝、球拍,就差那麽 3 萬日元(1458 人民币)。
無論怎麽節衣縮食,都沒法攢出這筆錢。
做風俗,成了她目力所及的唯一道路。
爲了參加社團做風俗,成爲網友不可原諒的雷點。
很多人不解,如果真的經濟拮據,退掉社團不就好了。
更有同爲醫學生的網民現身說法,聲稱自己爲了學習,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應減盡減。
根本不像優花那樣,還妄想着社團、玩樂。
「真的想要成爲一名醫生,會這樣做嗎?」
輿論風波,最先驚動了本篇報道的記者摩子(趣裏飾)。
作爲報道者,她認爲自己有責任爲受訪者負責。
文章雖已作匿名,但還是擔憂網暴摧毀其心理。
于是,她找到優花,詢問是否需要删稿關評。
沒想到,優花卻露出了輕蔑的冷笑。
發出的質問,讓摩子猝不及防。
「我看起來像那種人嗎?」
在很多人看來,做色情服務行業,都是想撈偏門、走捷徑。
因此,關注底層風俗女性,往往會被扣上「立牌坊」的帽子。
在《東京貧困女子》中,展現了三種不同的态度。
一種,奚落與獵奇。
摩子的男同事就曾冷嘲熱諷,稱自己也想「不勞而獲」。
「真好,我也想做啊」
另一種,憤怒與唾棄。
摩子有兩位朋友曾指責,風俗女是在給女性群體拖後腿。
「正是因爲有這種女的,才總有人說,反正女的大不了還可以賣」
摩子則屬于第三類,同情與憐憫。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措辭。
穿上正裝,傳達出對受訪者最大的敬意。
「讓經受創傷的女性鼓起勇氣接受采訪」
這份笨拙的同情,卻總是适得其反。
出于同情,她在采訪結束後塞給優花一件禮物。
不成想,幹了一件失禮之事——
禮物是不久前朋友送給她的,包裝袋裏還裝有寫給摩子女兒的字條。
其實,她同樣不理解,爲什麽非得參加社團。
她認爲,社團活動隻是興趣愛好,沒錢就不應該參加。
報道中應該去除這一點,否則會讓文章失去說服力。
也極有可能導緻大衆關注點的偏移,從而引發不必要的攻擊。
事實上,參加社團隻是一個導火索。
其背後隐藏着更深層的結構問題。
首先,經濟下行。
很多新世代的大學生,一出生就陷入了貧窮的泥淖。
長年的産能過剩、難以逾越的貧富差距,都遠不是一句「努力工作」就能解決的。
其次,不合理的助學貸款機制。
争取獎學金,是優花得以說服父母的理由。
上了大學她才發現,實際上就是借錢罷了。
并且,這類貸款既不限制學生進行大額貸款,也不顧償還能力。
很多學生不善理财,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危機。
再者,還要面對空前繁重的學業。
2007 年,日本教育體制改革。
大學課程變多變難,畢業要求卡得更死。
很多學生光是應付考試,就已經分身乏術了。
打工時間被嚴重削減,貧困學子的處境愈發糟糕。
走投無路的年輕人,被灰色産業所吸引。
女孩,往往又是産業鏈上最弱勢的一環。
同樣的情況,在國内也比比皆是。
裸貸、賣卵、代孕等黑廣告,無孔不入地出現在大學裏。
老一輩人沒有意識到這種環境的變化,隻把責任歸咎于個體。
優花所需要的,不是憐憫與特殊對待。
她真正想要的,隻是做一個普通人。
像普通學生一樣上學,和朋友遊玩,在社團中開發自己的興趣。
即便如此,也難以實現。
接受采訪說出自己的故事,便是爲了向不公發出問責。
她爲了這麽一份普通的人生已經拼盡了全力,沒有人能說她不努力。
本劇在原著的基礎上,刻畫了一位位貧困女子。
同時,也帶給觀衆新的思考。
我們談論貧困,到底是爲了什麽。
劇中有一組對照鏡頭,對準的是兩雙手。
一雙,是優花的手。
提及不堪的性服務經曆,提及自己的貧困處境。
她總是緊張或痛苦地攥緊雙手,用力地搓着。
另一雙,是摩子的手。
她離婚複工不久,獨自拮據育兒。
在和養尊處優的朋友聚會時,高檔甜品逐一端上餐桌,她隻能不停喝水裝作不餓。
朋友談論着高昂的護膚沙龍,她隻好尴尬地搓手。
在聽到優花的故事後,她最先收獲的是一份幹勁。
别人都那麽苦了,自己總歸更好一些吧。
别人那麽苦都沒有放棄,自己還有什麽理由不努力。
「因爲并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過得苦」
直到她在另一個采訪對象身上,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個 40 歲的婦女。
離婚後,她沒有得到應有的撫養費。
多年的家庭主婦生活,又消耗了再就業能力。
做風俗,是最無奈的選擇。
即便如此,收入也難以負擔母子倆的開銷。
風俗産業低齡化,讓中年婦女失去「競争力」。
入行就能維持生計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她無力地說道,隻要供養兒子到大學,自己就會自殺。
嫖客的眼神,每一次都令她感到恐懼與絕望。
自己就像一塊肉、一個物品,非人。
在摩子的采訪名單上,還有許多失足女性。
年齡跨度很大,從 20 歲到 48 歲。
有的在産後遭到職場歧視、變相裁員;
有的在疫情中失業、患上新冠後遺症;
還有不計其數,在離婚後獨自育兒,不堪經濟重負。
聆聽這些貧困事件,絕不是爲了尋求一種自我感動式的憐憫,而是要分析原因、解決問題。
更何況,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摩子是一樣,你我亦是同樣。
日本某知名記者,曾就犯罪與貧困問題提出,要避免「三個疏遠」:
與家人疏遠、與朋友疏遠、與制度疏遠。
言下之意,多求助總會有回聲。
但前提是,要有包容正向社會文化、公正合理的制度建設。
貧困的案例,不該成爲注入看客體内的雞血。
貧困的聲音,也不該被消音噤聲。
否則,貧窮就将成爲一扇推不開的石門。
密不透風,不予以任何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