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瓷器,愛來自俄羅斯。
對外國人來說,在中文互聯網最大的流量密碼之一,就是做文化的二道販子。
無論你是正兒八經地對國内網友分析或真或假的兩國文化差異,還是幹脆一點用上裝傻逼的套路,抓住那一點點好奇心,放大 " 化外蠻夷水深火熱,天朝上國無物不豐 " 的虛榮心,在目标人群足夠細化的流量通道上,你總能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
然而在 2024 年初的社交媒體上,來自 " 俄羅斯 " 的美女們橫空出世。她們用足夠下沉的手段,給所有标簽是 " 外國人在中國 " 的視頻博主,都來了次 " 升維打擊 "。
最近一段時間,在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媒體平台上,湧現了大批量的 " 俄羅斯美女 "。這些博主無一不有着精緻的白人面容,操着帶有洋味兒口音的中文,說着 " 我想嫁個中國男人 "" 我很喜歡中國的文化,想在這裏定居 " 等等。
這批 " 俄羅斯美女 " 們所用的話術并不罕見,瞄準婚戀、生殖、族群差異等等話題的言論,在她們之前便已經充斥于整個互聯網。
她們所帶來的,無非是一個由 " 他者 " 身份帶來的肯定與獻媚,借由本身出色的外貌條件,來獲得對她們所散布的意見持相同态度的網友們的認可。
過往數年,我們見識過許多相似的套路,如著名的伏拉夫,穿上唐裝,瞪着銅鈴大眼,吃着奇葩火鍋,一遍又一遍地大喊 " 咱們中國實在是太好了 " 等。這樣的套路讓許多新生代網紅,在 " 外國人在中國 " 這個題材下收割了無數流量。
他們的存在向我們證明了,向着社交媒體所面向的集體獻媚,雖然爲一些人所不齒,但隻要你能定位到足夠精準的人群,那便足以讓你成爲流量的寵兒,無論中外。
而這批 " 俄羅斯美女 " 們讓人驚訝的地方在于,她們所談論的話題之精準,所持觀點之偏向,無不與互聯網上某個大家已經屢見不鮮的人群高度重合。她們所表達出的,來自外國人對中國以及中國的人民——尤其是男性——的偏愛、認可,乃至谄媚,已經到了某種獵奇的程度。看多了,你甚至會産生一些熟悉感,而如果你将互聯網上存在的一些 " 潤人語錄 " 中所談論的 " 外國 ",同等替換爲 " 中國 ",你大概能明白這種熟悉感的來源。
故而,雖然她們用的套路很久,但在具備強烈傾向的表達與海量流量加持下,仍然足夠好用。即便有些人在質疑這些博主們的人設 " 虛假過頭 ",但她們仍然非常快地吃上了屬于自己的流量紅利。
短短幾個月間,這些賬号許多都有了幾萬到十幾萬的漲粉,評論區日漸人頭攢動,面對她們 " 你們能介紹身邊的好男人給我認識嗎 " 的直白提問,評論區裏的好男人們紛紛給出 " 我介紹我自己 " 的踴躍評論。
也毫不意外地,這批博主們也很快忠實地遵循着她們 " 俄羅斯美女 " 的人設,爲評論區的 " 家人們 " 帶來了她們家鄉的特産——大概率是各式各樣的 " 俄羅斯工業美食 ",走向了互聯網變現的終極套路——帶貨。
露臉、說話、吸粉、帶貨,這一整套行雲流水的過程,說實話并不是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當代互聯網上每天都在重演着類似的劇本,她們所操持的話術,她們所吸引的人群,她們變現使用的手法,都并不新鮮。
稍有些不同的,不過是這批博主們頂着的那個稀罕 Title —— " 俄羅斯美女 "。
然而,真正讓這件事情變得奇妙的,還是後續的發展。起高樓時 " 俄羅斯美女 " 們用上的手段雖然獵奇,但樓塌後這批 " 俄羅斯美女 " 所顯露出的 " 原形 ",卻更加荒誕。
随着 " 俄羅斯美女 " 在各大社交媒體平台越發泛濫,很多網友便逐漸發現了馬腳——這批博主說的話和口型總是有些不對應,幾十秒的說話視頻裏也總是出現一些不自然的掉幀,更爲奇怪的是這些博主們雖然說着不同的話,但大多都長着同樣的臉。
說好的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這些叫米蘭娜、娜塔莎、安娜、葉卡捷琳娜,甚至雅典娜的 " 俄羅斯美女 " 們,卻都長着同一個模樣,說着差不多的 " 我要嫁給中國男人 ",然後賣着差不多的俄羅斯特産。
除非這真的是什麽超自然現象,能讓同一張臉同時遍布整個中國,出現在山東、廣東、湖北、安徽、内蒙古等地,否則隻有一種情況能夠解釋這等互聯網奇觀——這些都是營銷号們用 AI 大批量生産的機器人賬号。
而她們全是由 AI 生成的說法,也迅速得到了證實。大半個月前,一名來自烏克蘭的網紅 Olga Loiek 在自己的油管賬号上發布了一個視頻,題爲《有人在中國把我克隆》了。
據 Olga 的描述,她某天一覺醒來,就被一條 " 你是不是會說普通話 " 的消息,以及小紅書上遍地都是自己的臉的情況給震驚了。随着她進一步查詢,她發現這些名爲 April 或者 Natasha,今年 31 歲在中國住了 8 年的視頻博主,都是在盜用了她的臉和聲音後,用 AI 軟件生成出來的。
更諷刺的是,她是個地地道道的烏克蘭人,她的國家與親人正陷入俄烏戰争的泥潭中。而盜用她的臉的人,卻用她的臉來假扮俄羅斯人,說出 " 俄烏戰争中俄羅斯受到了很多非議,隻有中國支持我們 " 這種話。
若今年有地獄笑話年度十佳,這句話應當入選。
" 作爲一個烏克蘭人,這很顯然是在激怒我。"
在此之前,Olga 本人對這些視頻進行了大範圍地舉報,但一直沒有獲得很好的成效。而随着她的現身說法,評論區的中國網友們也加入了舉報的隊伍中。
如今,在各大社交媒體上具備一定的博主裏,盜用 Olga 以及其他外網女性面容的 " 俄羅斯美女 " 已經在逐漸減少,隻有零星的一些沒怎麽發布過視頻,粉絲量也很少的賬号幸存。
隻不過,Olga 的情況可能可以在這短暫的申訴中得到平反,但外網的衆多網紅,在接下來的時光中可能注定要被營銷号們無底線的 " 盜臉 "。雖然 " 俄羅斯美女 " 的熱度僅僅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便被清算,但這幾個月時間其所吸取的流量與收益,都已經足以成爲營銷号的下一個 " 做号範本 "。現如今,在所有文章創作平台上随手一搜,就能找到将 " 俄羅斯美女 " 和 AI 當作賺錢利器的教程。當這一套流程正式進入生産線," 俄羅斯美女 " 便隻不過是日後烏煙瘴氣的前奏。
這并非危言聳聽,本質上是個簡單的認知偏差。信息的差距足以拉開諸多不同人群的認知差距,而這種差距對許多人來說,便是能夠賺錢的土壤。
在過往的認知中,AI 技術所擅長的都是在靜态領域,借由 AI 生成的機器人全都難以有自然的表情與神态變化。雖然聲音能夠通過 AI 合成,但除非真的對人進行拍攝,否則人物的口型很難對上台詞。
所以,即便部分 " 俄羅斯美女 " 的視頻被平台正确地标識出 " 疑似 AI 生成,請仔細甄别 ",也仍然不能阻止評論區的網友們,向博主們播撒雄性激素的沖動。
這無可厚非。在當初那個對 AI 技術進行大讨論的時間段,我們所談論的不過是圖像生成與文字生成的技術。彼時,我們都在驚歎于畫圖領域内 AI 技術的以假亂真,也在讨論着 AI 技術的道德邊界,順帶讓 "AI 吃面 " 這樣的搞笑梗占據一下日常的娛樂空間。
大多數不那麽關注 AI 技術的人,對 AI 的認知都是在那時塑造的,AI 在視頻方面的應用,在當時的讨論中并不在範圍内。而即便有,也隻是将其當作是靜态圖像處理的延伸,大多數人認爲其仍不成氣候——即使在《流浪地球 2》這樣高規格投入的科幻電影中,AI 生成的達叔仍然能夠被人一眼看出其違和的地方。
但我們所忽視的一個基本盤,是 "AI 技術進化的速度 "。
去年差不多同樣的時間,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爲《歡呼 " 賽博女菩薩 " 誕生的人,準備好上供了嗎?》。文章中,我以一個由 AI 照片引發的詐騙事件說起,聊到了 AI 技術在未來的創作領域必然面對的問題——這場科技帶來的 " 無中生有 " 大革命,必然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用最快的速度颠覆普通人的認知。
這場對認知的颠覆來得遠遠比我想象中的快。去年我寫這一題目時,能夠找到的動态 AI 民用作品,不過是幾張 GIF 圖,所能夠舉的例子不過是小紅書上的 AI 網紅,或者更早一些的 AI 換臉與 AI" 換裝 " 等應用。
但現如今,借由視頻素材塑造人體模型,進而用此來創作真實視頻的各種應用已經極度成熟,本文中所有 " 俄羅斯美女 " 賬号,都是這種成熟技術的産物。
HeyGen 是在 AI 視頻創作中出現頻次相當高的應用
而用 ChatGPT 給世界帶來震撼的 OpenAI 公司,也在前不久帶來了另一個突破性的視頻生成技術—— Sora。
據 OpenAI 所言,Sora 将能夠根據使用者輸入的文本或圖片,生成最長 60 秒的,清晰度高達 1080P 的視頻。這些被生成的視頻能夠呈現多個角色、不同類型的運動和背景細節,甚至能夠還原出這些事物在 " 物理世界 " 中存在的方式。
簡而言之,以假亂真。
Sora 生成的視頻截圖
雖然不免悲觀,但我們都必須認識到的一個事實是,在這些 AI 技術誕生後,從今往後視頻平台上所有的 " 真人演出 ",都将同等地受到質疑。虛拟世界所有産物的 " 真實性 ",都将因這些技術的存在,而進入到薛定谔的領域。
在 " 俄羅斯美女 " 所掀起的沸沸揚揚的輿論風波中,無數真實存在于中文互聯網領域的俄羅斯人受到了波及,他們日常所在視頻中表現出的喜怒哀樂、嬉笑怒罵,都在 " 你是 AI 嗎 " 的質疑中被平等地拷問。
在草台班子一般的世界中,AI 作爲一個憑空誕生的第三者,足以攪亂這潭本來就足夠渾濁的泥水。它不會僅僅聚焦在如 " 俄羅斯美女 " 一般的命題下,嬌妻文學、抽象文化、兩性對立等等所有能夠帶來流量的議題中,AI 都将無所不能。" 人露臉并說話就具備真實性 " 這一前提,會因爲 AI 的到來而被拆除。
時過一年,在讨論關于 AI 帶來的社會事件時,我們仍然隻能得出相同的結論:這個進化速度過快的新生事物,所帶來的認知變遷仍然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普及開來。
但它所帶來的巨大便利,已經切實地開始影響着整個世界——由 AI 配音的視頻,幾乎已經徹底統治了各大視頻平台;由 AI 撰寫的文本,已經逐漸代替了一些通用的文案創作;成熟的 AI 換臉技術,足以讓成人視頻的高度定制化成爲可能,我們也已經見證了所謂 "AI 女優 " 的誕生;在一個月前美國總統選舉共和黨黨内初選的舞台上,一則通用 AI 僞造的 " 拜登語音 ",還險些威脅了選舉的程序正義。
" 俄羅斯美女 " 不會是我們要面對的第一個互聯網荒誕産物,誰知道下一個大發橫财的,會不會是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 " 西格瑪男人 "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