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漫長的季節》有幾天了,我依然在反複地反刍着它。它以喜劇的皮,講了一代人的悲劇,一個時代像一輛隆隆而過的火車碾過人們的命運,而人們面對失控的命運則束手無策、無力反抗。不過,這部作品也不止以一種巧妙的形式帶我們回顧了一個失落的時代,同時也以另一種視角,重塑着我們的 " 東北印象 "。
很多以東北爲背景的影視劇,尤其是懸疑劇,故事往往發生在冬天,将東北營造得非常暗沉、壓抑,甚至于破敗。《白日焰火》、《無證之罪》、《雙探》中的東北就是如此,它們共同塑造了人們對東北的整體印象:城市裏聳立着濃煙滾滾的煙囪,将人們籠罩在一片陰霾裏;茫茫大雪吞噬城市和原始森林,寒冷侵蝕着人的生存空間;破落陳舊的街巷裏,人吞吐着白色的哈氣在夜色下行走,罪惡在黑暗裏潛滋暗長。
極端的環境對于故事的展開大有裨益,例如《雙探》中,一個從小生活在北京的女孩被綁到了東北,陌生的環境,讓她的逃生可能降得極低,而冰雪覆蓋的原始森林,更使得她的命運充滿了變數。但同時,極端的環境,也讓觀衆容易對一個地方形成 " 刻闆印象 "。
在《漫長的季節》中,我們進入的是東北的另一個時空,故事是在秋天展開的。在綠意蔥茏的玉米地間隙,十八年前的王響開着火車隆隆駛過,火車裏充斥着歡聲笑語。鏡頭随着火車的濃煙慢慢拉起,移向頭頂的天空,天空也是明亮的,它盡管不是湛藍如洗,但也不是烏雲密布,它是白雲映襯出的亮色。這也奠定了影片的主基調,雖然主角們的命運都具有悲劇色彩,但在環境和氛圍上,并沒有刻意去渲染那份沉重。時代的變遷、人物命運的急轉直下,都發生在一個個平常的日子裏,四季如常地輪換着,天該亮亮着,太陽依舊耀眼,但桦鋼卻在慢慢崩塌,下崗的陰影籠罩着人們,碎屍案的陰雲也降臨于頭頂,人們的命運都像失控的列車,駛向不同的終點。
就像以喜劇的形式講悲劇故事一樣,《漫長的季節》在色彩上,實際上也爲晦暗的故事,包了一個鮮亮的皮。它講述的是命運,但沒有用極端環境去烘托命運,也沒有故布疑陣,而是讓命運的轉變,發生在日常裏,哪怕是碎屍案的發現,也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
導演辛爽說:" 我很想證明的是,東北也是有四季的。其實,我并沒有想複原刻闆印象裏的老東北,而是想呈現出我腦子裏東北的樣子,那裏也可以五光十色,天也可以很晴朗,大家都積極地生活着。"
很顯然,他也确實做到了,他鏡頭下的東北,确實令人耳目一新,無論是 98 年,還是 16 年,色彩都是飽和的,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人物命運帶給人的壓抑感,讓觀劇過程從視覺而言更加輕松。
《漫長的季節》确實破除了我對東北的壓抑、晦暗的印象,讓我意識到,其實東北在其他季節,也和我們生活的城市并沒太大的差别,有蔥茏的草木,有潺潺流水,有五光十色的街市門店,有形形色色的路邊攤。
除了破除對東北大環境的 " 刻闆印象 ",《漫長的季節》也重塑了我對東北人的印象。我以前對東北人的印象,多半來自那句網絡流行對話 "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以及《東北往事》。當然,喊麥文化也讓我對東北人有些先入爲主的想象,讓我認爲那裏充斥着紋着文身、戴着金鏈子的社會人。
沒來由的,東北人在我的印象中,似乎都是有着草莽氣和江湖氣的,仿佛他們的性格就是一言不合就動手—— " 能動手就别叭叭 " 嘛。
但是《漫長的季節》裏,卻塑造了一群隐忍、堅韌、樂觀的人。
王響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王陽,失去了老婆,家破人亡,但他卻養育了王北,繼續活了下來。他是時代的棄兒,但他将鐵軌上的那個棄兒帶回家,重建了生活,重新學會了如何做父親。十多年來,他也一直活在過去,一直試圖追兇,給兒子和老婆一個交代。相比于年輕時候自己,他活得平和很多,不再是咋咋呼呼的話痨,而是遇事冷靜、處變不驚、笑對人生的老頭了。
彪子其實較爲貼合印象中的東北人,但隻是表面,他骨子裏并不愛惹事兒,甚至有點點慫,嘴上卻從不認輸,一張嘴賊貧,比如和小露吹牛,和馬德勝鬥嘴,簡直嘴炮之王。也正因如此,彪子也幾乎憑一己之力承包了劇中的大部分笑點。而實際上,彪子爲人也有純真可愛的一面,在婚前被麗茹當成了接盤俠,他知道了真相,可以不顧前程,用工人階級的鐵拳揍了廠長,事後,還不顧流言蜚語,娶了麗茹。在知道麗茹愛上了别人後,也并不死纏爛打,選擇了離婚。盡管他是個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的普通男人,但他确實是個樂觀的好人,他認認真真地愛過麗茹,也樂樂呵呵地面對生活中的溝溝坎坎,麗茹不能懷孕了就養鴿子,離婚了就跳支舞,仿佛生活中真沒什麽過不去的。隻不過命運仿佛跟他開了個玩笑,他在人生峰回路轉時出了車禍。
當然,《漫長的季節》也展現了東北人文藝氣息的一面,彪子、王陽都算是文藝青年。這幾乎颠覆了東北人 " 草莽 " 的印象。
彪子的卧室裏放着一堆書,還有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泡姑娘時約他們看電影、聊文學和哲學。而麗茹在遇到人生的難題時,也選擇在書裏尋找答案,向彪子借書(雖然這可能是一個和彪子見面的借口)。
王陽則更像個文藝青年,沈墨問他想成爲一個什麽樣的人,他說想成爲一個詩人,和沈墨約會時,他給她念自己寫的詩。他約沈墨看《泰坦尼克号》,而且自己也像《泰坦尼克号》的男主傑克一樣,爲救愛人,犧牲了自己。
我猜寫詩,是王陽面對未知人生時的一種探索,也是他面對迷茫的青春時的一種寄托。
《漫長的季節》都展現出了東北人的另一面——文藝的一面。他們并不是很多影視作品中那樣冷酷的、暴躁的,他們和我們沒有區别,有豐富的情感和精神角落。他們也渴望被認同、被理解,渴望打個共鳴的響指,把遙遠的事物震碎。
盡管《漫長的季節》的底色是悲情的,但它卻展現出了不一樣的東北和東北人,這也使得它在同樣背景的影視劇中脫穎而出,成爲獨特的一部。而随着這部劇被越來越多人看到,辛爽企圖重塑 " 東北印象 " 的願望也許就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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