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 23 歲的女孩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聽起來,這幾乎是一件 " 無關緊要 " 的 " 小事 ",也許會和大大小小的社會話題一樣,都被明星趣事八卦傳聞們淹沒進互聯網的數字海洋裏。
但肉叔卻記得,這個女孩,網名叫 " 雞蛋姬 "。
事緣去年 7 月,當時有一條熱搜:
#95 後女生因染粉紅色頭發被網暴 #
她因此抑郁。
也爲此反擊。
我還記得,當時她對《鳳凰深調》說的那句憤怒的話:
"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社會輿論就能關注到網暴,或者讓這些發言的人們羞愧一輩子?"
可沒想到。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卻是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 染粉色頭發被網暴患抑郁的女孩走了 #
到底發生了什麽?
以及,那些網暴者真的羞愧了嗎?
可惜——
知乎上,有曾參與網暴者出來回應。
字裏行間,沒有任何羞愧。
這不是一個個體事件。
當我們拂去事件中的偏激與傲慢,你會發現,這根本就是一次固有已久、撼不動的性别偏見。
它曾經發生過。
且在這個人人隐身的網絡裏,一直,在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正在發生着。
01
風暴來臨前,雞蛋姬還是個隻有 1k 粉的 " 小透明 up 主 ",一個喜歡分享的愛笑女孩——
聊幹貨,也談生活,關于她的升學經驗,旅行 / 拍照攻略,日常訓練等等 .....
圖源 @雞蛋姬 | 小紅書
在那片屬于她的社交自留地上,你可以感受到,一個 22 歲女孩眼中充滿可能性的人生,多麽的閃光。
而殘忍的是。
那時還沒人能料想到,這樣的人生,在網絡時代的巨浪裏,又是多麽的脆弱。
2022 年 7 月 13 日,一切坍塌的前夕。
那天她拿到了心念已久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她沒舍得拆,而是去醫院,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還卧病在床的的爺爺。
當晚,她在社交平台上 po 出了那一瞬間的快樂。
結果呢?
短短 24 小時内,天翻地覆。
首先是她與爺爺的照片和故事被盜用,被營銷号拿去賣課撈錢,被百家号随意搬運,其中有條帖子熱度暴漲,點擊量近三百萬。
這還不算什麽。
緊接着,隻是因爲她的頭發染成了粉色,不堪的罵名便如萬千飛刀般抛向她:
" 陪酒女 "、" 夜店舞女 "、" 妓女 "、" 不正經女人 "......
更有甚者,審判她爲 " 叛國奴 ":
陰謀論句句誅心——
誣蔑她利用老人營銷炒作,吃人血饅頭," 把老爺子吓得住院了 "。
不斷升級的侮辱謾罵聲中,原本一條喜訊,已然成了黑暗的飓風眼。
猝不及防地,将她的小小世界連根拔起,疾速摧毀。
當月,她從醫生那拿到診斷書:
抑郁症。
痛苦失眠的雞蛋姬說:我好像已經忘記原來的自己是什麽樣的了。
她開始理解 " 爲什麽網暴受害者大部分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這篇令人心碎的自問自答裏,你會看到——
網暴者是如何似洪水猛獸般,不留縫隙地,席卷她的整個人生,将她吃幹抹盡。
而身邊人呢?
對她的遭遇,部分親戚表現出的是 " 受害者有罪論 ",認爲她自己 " 多事 ",當初爲什麽要發爺爺的照片呢。
該怎麽辦?
沒錯,雞蛋姬選擇了最難的那條路——
她決心爲自己戰鬥。
爲世界多一分正義戰鬥。
就算沒有人支持,她也要讓網暴者得到應有得懲罰。
2022 年,7 月 15 日開始,她的小紅書賬号,開啓 " 維權系列 " 推送,一邊分享日常,一邊更新逐個問責網暴者的進展。
10 月 15 日,她更新維權進展:即将開庭。
隻是——
一方面,維權案件之難讓人猝不及防,以緻于至今都無下文。
另一方面,因抑郁症反複,當年 10 月,雞蛋姬隻好選擇休學治療。
于是 2022 年 11 月,她社交平台的一次更新,變成了最後一次更新。
那是出自讓人治愈的《夏目友人帳》的一句台詞。
面對着一個被人遺棄的、看起來怎麽也敷不出來的蛋,夏目這麽說:
這個蛋活着,努力想要活下去
她表達出了積極活下去的決心。
即使那個時候。
據說她的抑郁症其實已經很嚴重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
努力活下去的決心,最終沒有戰勝現實。
2023 年 1 月 23 日,大年初二,她最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春節的熱鬧與喜慶,在這一家,從此不複存在。
《中國青年報》這樣描述着她的遺書:
在鄭某某手寫的遺書中,她留下了一幅鉛筆畫:一個哭泣的小孩席地而坐,從脖頸到肚臍的胸前,4 根明顯加粗的線條矗立,紮成一道 " 牢門 ",裏面站着一個哭泣的小孩,扶着 " 欄杆 " 向外張望。
來源:中國青年報《那個被網暴壓垮的粉紅色頭發女孩,走了》
然後說了一句話:" 這可能是鄭某某生前最後的心理投射 "。
我不禁想問:
到底何以至此?
僅僅隻是一群網絡噴子對一個陌生人的無差别惡意嗎?
02
顯然,并不是。
如果我們稍微觀察一下對于女性的網暴,會發現它們總是繞不開一個核心指控:
她不是個好女人。
是的,當一個女性沒有表現出傳統意義上所謂 " 好女人 " 的樣子,她的出現似乎便自帶原罪了。
外表與言行上任何越出社會主流認可的都能成爲巨大污點,讓她被打上 " 蕩婦 " 标簽。
于是——
假如你染了一頭粉色頭發,你就會被認定爲 " 不正經的 "。
對雞蛋姬的網暴事件中。
網暴者不需要對她做任何了解,隻消一眼就能認定:瞧," 一看就不是正經女人 "," 好女孩是不染發的 "。
于是——
假如你穿着一件超短裙,便有可能被認爲别有用心。
同樣是去年的事。
女網紅 " 三三 " 在幫某男愛豆拍攝花絮時,因爲穿短裙和化妝而被蕩婦羞辱,甚至被罵成 " 小三 "。
更有甚者——
即使不知道你什麽長相穿什麽衣服,甚至連姓名也不知道,隻要知道你去過什麽地方,同樣也可以施加網暴。
比如之前有成都确診女孩流調曝光,信息顯示她接連去過幾次酒吧,緊接着她便被扣上 " 外圍女 "、" 轉場皇後 " 等侮辱性帽子。
這還沒完。
一旦女性身上出現這類所謂的行爲污點,下一波容貌攻擊更是逃不過的。
于是有網友惡毒地嘲諷她出去玩了一晚上,怎麽沒被 " 帶走 ",不是來姨媽就是長得不行。
字裏行間表達出:" 沒有被帶走 " 就是對一個女人的莫大侮辱。
爲什麽?
因爲在厭女者對女性的評價标準裏,總是潛意識默認——
一個女性最有價值的體現,是作爲 " 性資源 "。當她連這種 " 價值 " 都無法實現,那真是一無是處了。
此類對于女性無中生有的造黃謠, 比比皆是。
之前肉叔聊過王冰冰。
因爲一份疑似她 19 歲時寫下的戀愛日記,被罵不是好女孩,當 " 舔狗 "," 爛褲裆 "。
因爲幾張疑似她的結婚照,被嘲諷是 " 破鞋 "、" 二手貨 "。
肉叔之前聊過張靜初。
因爲某些下三濫的猜測。
某短視頻平台營銷号就敢公然造謠,說她是利用不正當男女關系,獲取工作機會,因此被封殺被掌掴。
以及熱依紮。
因一件衣服引發謾罵狂潮。
網友不僅辱罵她 " 露胸癖 "。
還斷言她自述患有抑郁症是炒作。
後來采訪裏熱依紮對此的回應一語中的:這種東西就不應該成爲話題。
隻是,我們什麽時候能等來這一刻?
03
2015 年,聯合國婦女聯署曾有報道指出:
" 全球使用互聯網的女性中,約有 73% 曾遭遇或正在遭遇網絡暴力。"
肉眼可見,這樣的 " 文化",如同散不盡的霧,早已無孔不入了。
想要改變,難。
爲什麽?
一方面,我們的文化氛圍裏,早已習慣于用 " 蕩婦 " 與否來評判女性。
再加上一些潛意識裏的渲染。
比如影視作品裏禁止出現文身鏡頭,比如綜藝節目裏不允許嘉賓染發。
本來是尋常無比的事情,但一經禁止,一些本就内心不堪的人便自以爲找到了依據,跟着認定,隻要是文身,隻要是染發,都 " 不是正經人 " 了。
圖源 @鳳凰網娛樂 | 周一圍上某綜藝被 p 掉馬尾
另一方面,網絡的現狀,又使得網暴者毫無顧忌可言。
網絡的 " 非即時性反饋 " 讓網暴這件事變成了單方面的發洩,而網絡的匿名機制又使得他們認爲可以随意地發洩自己的陰暗情緒。
規則不再,抑制沒有。
幾秒鍾的口嗨,便足以往受害者的心口上紮出血來。
他們會愧疚嗎?
事實上,人們總是會想方設法證明自己的 " 正确 ",于是即便雞蛋姬選擇離開,網暴仍在繼續。
觸目驚心,卻真實存在。
而在風暴中的你,想要維權,更難。
不但要擁有特别強大的内心。
還要付出比網暴者多得多的精力。
你會發現,維權之路的時間、精力、費用等成本之高,足以讓很多受害者望而卻步。
一旦決定維權,整個流程從取證、受理到開庭,會是一場 3 個月,甚至 1 年的持久戰。
這期間的煎熬,旁觀者,很難體會。
雞蛋姬事件中,爲了取證,将它們悉數整理,分類保存。
她需要反複面對這些讓她痛苦的評論。
一遍又一遍。
圖源 @雞蛋姬 | 小紅書
這當然會導緻抑郁症。
雞蛋姬如此,熱依紮如此,那些被網暴的女性大多都是如此。
抑郁情緒 / 病症悄無聲息地吞噬她們。
以至于她們不得不說出那句話:
" 死了算了。"
到底該怎麽結束這一切?
肉叔其實給不出一個專業的答案。
但對于網暴者,肉叔卻想到了一部劇,《黑鏡》第三季第六集《全網公敵》。
劇裏,爲了懲罰網暴者,受害者的朋友設計了一出大規模虐殺遊戲,以殺人蜜蜂的黑科技追擊每個網暴者。
他先是讓網友們說出希望 " 某某去死 ",承諾他們提名最多的人就會死。
果然,提名者接二連三地死去。
與此同時,遊戲參與者也越來越多 ......
他們興奮地加入這場網暴緻死的狂歡中,卻全然不知,自己才是這場遊戲的最終目标。
是的,這場遊戲的法則,正應了網暴的可怕之處——
群體極化。
隻是希望,但願我們不會成爲那個在輿論風潮中,喪失理智的極端口嗨者。
也不會成爲,那一片讓别人雪崩的雪花。
這個世界不該如此。
想必,也不會如此。
本日打工人:巴斯特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