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魚叔被「村花」話題刷了屏。
咋回事?
在拿下收視冠軍的央視年代劇《人生之路》中。
由李沁飾演的劉巧珍一角,是陝北高家村的「村花」。
川道裏的「頭梢子」,風采豔壓滿山盛放的花朵。
但妝造出來,是這樣的。
部分觀衆評價:
「黝黑,消瘦,氣色不佳」
更損的也有:
「好像被炮崩了」
随着劇集播出的熱度上升。
質疑聲也越來越大。
「化妝師對農村人誤會太深了,以爲把臉塗黑就是農村人了」
對此,有人反對。
陝北風沙黃土,農婦下地耕作,就該是這個樣。
《人生之路》妝造師發博回應
但更多的,還是質疑。
指責這樣的妝造不僅不像村花,反而有「故意扮醜」的刻意感。
根本上反映出的,還是對農村人形象的刻闆偏見。
魚叔一時好奇,去搜評論。
發現問題不止妝發,演員表演也「不像農村人」。
問題到底出在哪,怎麽演才像「農村人」?
咱們來聊聊——
李沁飾演的巧珍一角,之所以備受争議。
原罪,還是「不像」。
也就是部分觀衆所說的,有明顯的「扮相」感。
不像鄉土角色,更像明星下鄉。
哪裏不對?
首先,是口音。
《人生之路》劇集改編自路遙小說《人生》。
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的陝北高家村。
地處偏壤,經濟落後,村民世代務農。
劇中角色大都操着一口陝北腔,貼近這片土地。
閉塞鄉村,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但巧珍卻隻讀了兩年,就辍學幫扶家裏。
隻因那個年代,嫁人才是女子的頭等大事。
巧珍沒有文化,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心裏可惜。
但劇中,主角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還時常爆出金句,相當現代,相當話劇感。
這種違和感也表現在劇中處理感情的方式上。
巧珍文化水平不高,但對生活充滿熱情,對豐富的精神世界更是渴望。
這讓她愛上了村裏最有文化的高中生,高加林。
但在八十年代的鄉村環境中,清白名聲是女人的一切。
所以即便内心切慕,巧珍也隻能遠遠張望。
鄉土愛情,大家都不陌生。
在不敢直視、不善言辭、克制到極點的年代。
全憑真摯質樸的情感細節,将這份愛情刻進人心。
原作中,巧珍面對高加林,内心是自卑的。
她知道高加林不甘心做農民,有一天必會離開高家村。
學識與人生追求的差距,比名聲更嚴峻地橫亘在二人之間,讓她一度對這段感情感到無望。
但當高加林高考名額被頂替,人生陷入谷底。
巧珍開心于高加林的留下,但眼見心愛的人如此痛苦,她也跟着難受。
電影版中,巧珍望着失意的高加林心疼得淚眼婆娑。
但聽到家裏人喊話,又要無奈地離開。
她關切高加林的方式,是裝作無意間經過。
放下兩個自家種的瓜果,再默默走遠。
她擔心高加林,偷偷跟着他去市集賣馍。
看他無法卸下讀書人的包袱叫賣,五味雜陳,卻也不敢上前。
隻好等在回家路上裝作偶遇,再提出幫忙。
甚至告白的高潮戲份裏,二人的台詞都極少。
長久沉默的并肩走在月光下,互相不敢直視。
拿出所有勇氣,說出最樸素的心意,就又低下頭去。
因爲這樣的克制,才讓巧珍的告白勇敢到石破天驚。
但在劇裏,這份沾染着年代氣息的「克制」消失了。
巧珍成日裏追着高加林到處跑。
大膽誇贊,熱情互動,沖着天空大地調笑高喊。
當高加林消沉地躲在家中閉門不出。
巧珍直接跑到高家一頓演講開解,再上演霸總追妻戲碼。
高加林不好意思賣馍,巧珍神兵天降。
迅速售賣一空,二人笑眼相看。
而動人的告白,也再次變成話劇表演現場。
不管是故事還是人物,其實都已經脫離了鄉土叙事。
其實,當我們聊怎麽演才像「農村人」時。
已經無意識地将「鄉土」景觀化。
傲慢地想象,傲慢地構建。
才最終得到一個傲慢的惡果——不像。
費孝通《鄉土中國》中曾言,中國基層社會是鄉土性的。
而這鄉土囊括你我。
所以這份違和感,問題不在于演的角色是農村人。
而在于故事對人物的呈現不真實,不自然。
《人生之路》巧珍一角備受質疑的同時。
有網友列舉出了其他幾個經典的「村花」角色。
比如,電影《牧馬人》中的李秀芝。
容貌清麗,逃荒途中與許靈鈞結爲夫妻,定居敕勒川。
《紅高粱》裏,烈酒般的九兒。
情感熾熱,與愛人譜寫勇毅的悲歌。
電影版《人生》更不用說。
演員吳玉芳,成功将「金子一樣的巧珍」刻進了觀衆心中。
但你看,成就這些角色的關鍵是妝造嗎?
顯然不是。
是這些角色身上真實鮮活的生活氣息。
以及劇集本身對人物的真實塑造所帶來的生命力。
《牧馬人》中,李秀芝從四川逃荒到敕勒川。
一路奔波,飽受饑寒,隻求一個安身處。
若按照對于村花角色「珠圓玉潤」的要求。
顯然并不符合李秀芝的難民經曆。
角色的成立,依憑的是真實的細節。
陰差陽錯與許靈鈞結婚後,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丈夫。
走進那個破舊的屋子,李秀芝是不安的。
她肚子很餓,但喝水仍會小心翼翼地擡眼向對方确認。
完全陌生的兩人突然成了夫妻,局促又客氣。
淳樸的許靈鈞将剛熬好的粥全部倒給了李秀芝。
兩人互知處境,兩相推脫,最終分食了一碗粥。
粥流下來,許靈鈞擡手刮了刮碗壁,一點也不舍得浪費。
簡單一個動作,生活境況被寫盡,真實感得以确立。
二人破除心防,也并無大開大合的感情戲。
李秀芝逃荒許久,不自覺累睡了過去。
家中隻有一床被子,許靈鈞睡在了地上。
全無言語,卻讓李秀芝卸下防備哭了出來。
許靈鈞眼看李秀芝想念家鄉,又怕自己的特殊身份拖累别人,便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讓她回家。
李秀芝以爲自己要被趕出去,當即落下淚來。
又兩句話惹到許靈鈞落淚,緊張地攥緊衣角坐下,沒坐穩,又往裏挪了挪。
諸多細節實體化了二人雖然陌生卻質樸的善意。
人在對應場景之下做出自然的反應,也自然能讓觀衆信服角色處境,以及這份感情的純真。
同理,《山海情》裏的熱依紮之所以沒有「毀于妝造」,也是依憑真實的表演方式。
父親拿她換一頭驢,水花不認命,逃到火車上準備出走。
曾經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馬德福前來抓人。
水花一開始是害怕和警惕,才在馬德福離開後大口喘氣。
而後,見馬德福去而又返,先是給錢後再囑咐安全。
她才敢覺得委屈,忍不住哭了出來。
眼淚比妝造真實,更讓人唏噓于角色命運。
換而言之,妝造、服裝、布景,都隻能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當人物隻有膚色真實,反而愈發顯出虛假。
其實近幾年,出演年代劇、農村題材劇「翻車」的現象不止一例。
不久之前,趙露思出演電視劇《胡同》裏的田棗一角,就曾經面臨過相似的争議。
年代背景與鄉土題材決定了,演員需要跨越時間與地域差距,感受角色。
否則很容易顯出演技浮誇、口音出戲、扮相不符、場景錯漏的短闆來。
其實,《人生之路》的妝造問題不止巧珍一處。
頂替高加林名額去上海上大學的高雙星,一身妝造在現代化的教室裏也相當出戲。
仿佛隻有他一個人,活在八十年代。
因無法适應不屬于自己的名字,高雙星在城市中十分苦悶。
他跑到橋上大喊,痛苦地提醒自己命運已經更改。
但不管是嶄新的場景,還是現代化的火車,都割裂感滿滿。
而本該用演技彌補場景短闆的表演,也有「程式化」的嫌疑。
不演過程,隻演結果,才時常會有用力過猛之感。
高加林背對着巧珍,巧珍卻還要用捂臉表示嬌羞
歸根結底,還是創作者們對故事隻有空乏的想象。
并未能超越造型,體會人物心境。
《人生》原作,是一出悲劇。
高加林接受巧珍,并非出自愛情。
而是人生跌落谷底時,需要這份毫無保留的愛自我慰藉。
出發點,是自私的。
而高加林痛苦的根源,就是命運幾次捉弄,讓他無法遠離這塊土地。
當機會來臨,他便會毫不留情地抛棄巧珍,離開高家村。
巧珍的意義,不隻是高加林在鄉村的愛人,更是鄉土本身。
電影版中,高加林去縣城上任。
巧珍送他到橋邊,二人又是久久無言。
在巧珍看來,愛人這一走必不可能再回。
高加林内心雖然掙紮,但仍有得償所願的欣喜。
人物情緒複雜,隻有沉默的張力與細膩的眼神戲可以承接。
但在劇中,情緒變成了暢快作别。
而這樣的處理,也讓接下來的分手戲變了味。
高加林離開高家村後,爲了更好的發展機會選擇與巧珍分手。
電影版中,巧珍其實早已預感到今天。
但是她仍然深愛高加林,無法産生恨意。
演員扭過頭去,不忍對視。
負心漢的愛意自始至終都不曾深切,雖有愧意,但不多。
所以他看着巧珍難過,可以直視,可以一言不發。
但劇中的分手,卻莫名有了些喜感。
明明改編自同一部小說,劇中處理爲什麽會如此不同?
魚叔好奇去看了劇集的發展走向。
原來,不同于原作中,高加林幾經浮沉後對于鄉土的回歸,以及家鄉的接納。
劇版會讓巧珍後期也走出鄉村。
前期鋪墊的黝黑妝造被卸下後華麗變身,在上海與高加林再次相遇。
全新的叙事裏,鄉土似乎已被抛棄。
魚叔支持多樣化的文本創新,但也不免有些唏噓。
鄉土作爲故事線性發展的起點,确實無法抛卻時代烙印。
可家鄉或許不完美,卻是真實有溫度的。
好故事,大概也當如此。
全文完。
助理編輯:白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