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樹
編輯:蝌蚪
當昨天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剛剛頒給了開發了人工神經網絡的 AI 之父傑弗裏 · 辛頓和約翰 · 霍普菲爾德,大家還在暗想:今年不會 AI 來了個大滿貫吧?化學獎也可能給 AI 預測蛋白質結構啊!
于是,不出意外地,瑞典皇家科學院 10 月 9 日宣布,2024 年諾貝爾化學獎一半給了開發人工智能設計蛋白質結構的大衛 · 貝克(David Baker)、另一半則給了開發了人工智能預測蛋白質結構的德米斯 · 哈薩比斯(Demis Hassabis)和約翰 · M · 詹珀(John M. Jumper)。
其實在 RostteFold 和 AlphaFold2 在 2021 年橫空出世的時候,結構生物學家、生物化學家、計算生物學家就已經知道,這項成果,肯定值得一個諾貝爾獎。
說起蛋白質,相信不少人其實并不陌生,甚至了解蛋白質是細胞裏行使各種功能的 " 元件 "。不僅如此,蛋白質也是組成我們身體的基本物質之一。比如說健身可以鍛煉肌肉,但想要肌肉增強變大,就必須有足夠的蛋白質供給才行。
餐桌上的雞蛋、牛奶以及各種肉類都是富含蛋白質的食物,對于人類來說,蛋白質唾手可得;但是,想要得到蛋白質的結構卻難于上青天。
富含蛋白質的飲食 | 圖源:iSlide
因爲蛋白質的結構非常複雜:簡單講,氨基酸組成蛋白質,一個個氨基酸會有叫肽鍵的結構鏈接,它的連接可以形成兩種不同的角度。
那現在給大家出一個簡單數學題:假設有 100 個氨基酸組成蛋白質,那就需要 99 個肽鍵,99 個肽鍵有兩種不同角度的結構,同時不同角度還會有三種可能的穩定結構,那就是 3 的 198 次方種可能,你要是慢慢窮舉,從宇宙爆炸到現在都數不完,這就是利文索爾悖論——蛋白質結構非常非常多樣,沒辦法用窮舉來算完。
氨基酸組合過程中不同的二面角會産生不同的結構,因此才有利文索爾悖論這樣的無窮種結構可能 | 圖源:Wikipedia
結構這麽複雜該怎麽辦?生物學家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觀測,用不同的方法來測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用的是 X 光衍射——把蛋白質結晶,然後打上 X 光,通過反射的角度可以推測蛋白質長什麽樣子,這個難點就是怎麽把蛋白質純化結晶出來。
另一個現在很熱門的研究方法叫冷凍電鏡,就是利用冷凍切片技術,加上電子顯微鏡直接看蛋白質結構,但缺點就是非常非常貴,太燒錢了。
冷凍電鏡的基本原理 | 圖源:Wikipedia
那大家猜猜這麽些方法,測量了幾十年了,我們分析出來多少個蛋白質結構?其實已經不少了,根據數據庫記載,現在實驗已經解析了18 萬種蛋白質。
但是相對的,我們剛剛說到蛋白質是氨基酸組成的,隻要測序技術測得到 DNA 序列,就能推導出蛋白質序列。查找數據庫可以發現,現在已知的有十幾億種蛋白質序列,這和 18 萬之間差了将近一萬倍。
所以結構生物學家就很苦惱——測序太簡單了,導緻結構生物學遠遠跟不上測序的速度。
蛋白質結構解析數量變化 | 圖源:Nucleic acids research, 2019.
蛋白質序列測序的速度 | 圖源:www.ncbi.nlm.nih.gov/genbank/statistics/
所以很多開發算法的計算生物學家就想預測結構,通過算法預測肯定比做實驗快很多。但是剛剛也說了利文索爾悖論,預測結構非常非常難,你要是窮舉那是天文數字。
所以有很多的計算思路,比如我可以類比,實驗解出來的結構我可以類比相似的序列,推測相似的序列會不會有相似的結構,這個叫同源建模;也可以拆開來類比,比完再像縫縫補補拼積木一樣把結構拼出來,這個叫穿線法……但是這麽多方法都有個問題:精度特别差。這就好像我想看 1080P 的高清視頻,但是怎麽調都隻有馬賽克高糊版,看都看不清。
做個類比的話,比如實際的蛋白結構是左圖,但是預測結果往往隻能得到左圖的效果,很多信息都無法得知(僅作示意進行處理,實際并不僅僅是模糊,還會有很多完全不同的差别) | 圖源:Wikipedia
爲了促進各國科學家不斷向前,從 1994 年開始,每兩年都會舉辦CASP,叫蛋白質結構預測關鍵測試,來評估大家的算法預測準不準,來提高算法的精度。
簡單來說就是從各種蛋白質序列裏挑幾個出來,一邊讓結構生物學家做實驗解出一個 " 标準答案 ",然後計算生物學家就用自己的算法來比,看看誰跟标準答案更接近。
但很遺憾,24 年過去了,仍然進展很慢。
CASP 官網
直到 2018 年,一個叫 AlphaFold 的方法出來,得到了 80 分的高分,兩年之後 2020 年 AlphaFold 二代打分到了 90 分,基本就和實驗做出來的标準答案一樣了。還是剛剛 1080P 的比喻的話,别人預測像個馬賽克,但 AlphaFold2 預測就已經差不多 1000P,和 1080P 基本大差不差。
這個大家也知道了,就是 Deepmind 公司的德米斯 · 哈薩比斯和約翰 · M · 詹珀開發的人工智能方法。
AlphaFold2 方法預測的精度遠遠超過其他算法(圖 a),同時預測的結果和實驗結果基本吻合(圖 b-d)| 圖源:Nature, 2021.
随後這個方法開始廣泛應用到了生物學上,一發不可收拾。
一是 Deepmind 開發的AlphaFold2算法,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就把幾十年結構生物學家解析的沒解析完的蛋白質都解了:人體 98% 的蛋白質都試着預測了一遍,其中三分之一能準确預測,還有一些也能大概預測一半多。同時他們聲稱後面幾個月就把數據庫擴展到一億個蛋白質。這就比實驗方法快了上萬倍了。
基于 AlphaFold2 預測的蛋白質結構數據庫
另一個生物學上的應用,是同樣基于人工智能算法,由大衛 · 貝克開發的RoseTTAFold,它挑戰的是更難的領域——怎麽預測蛋白質和蛋白質相互結合,也在短時間預測了幾千種蛋白質的相互結合。
RoseTTAFold 的宣傳圖,最突出的就是對于蛋白質互作的結構預測
在 AlphaFold2 正式發布後隻過了半年多,2022 年 7 月,DeepMind 公司的 CEO,德米斯 · 哈薩比斯就在新聞發布會宣布:我們已經掌握了 " 整個蛋白質世界 "(The entire protein universe)—— AlphaFold 馬不停蹄地運轉,成功完成了現有蛋白質數據庫中全部 2.14 億種蛋白質的結構預測。
德米斯 · 哈薩比斯 | 圖源:Jung Yeon-Je/AFP/Getty
2.14 億種蛋白質中,有 35% 被評估爲高度準确,雖然這個數字看起來不高,但是按照目前實驗檢測的水平,全部做完也就差不多這個水平——更何況,截至目前實驗檢測花了幾十年也隻測出了 14 萬種。
僅在 DeepMind 公司宣布完成了 " 整個蛋白質世界 " 三個月後,2022 年 10 月,Meta 公司(原名 Facebook)就拓寬了這個 " 蛋白質世界 " 的邊界(‘ dark matter ’ of the protein universe)——他們利用自己開發的大型語言模型算法 ESMFold,預測了 6.17 億種來自宏基因組信息的微生物蛋白質結構。
ESMFold 算法的準确度雖然略遜于 AlphaFold,但它的優勢在于能以 60 倍于 AlphaFold 的速度去預測短序列蛋白質的結構,這就使得它在預測結構相對簡單的微生物蛋白質上有了很大的優勢。
6.17 億種蛋白質結構的全覽 | 圖源:ESM Metagenomic Atlas
沒過幾天,AI 又開始颠覆生物學家的認知了——創造蛋白質。
這其實是一個和蛋白質結構預測剛好相反的問題:蛋白質結構預測是從序列到結構,而創造蛋白質是要求從我們希望得到的結構,反推出合适的蛋白質序列。過去這是個計算量巨大的工作,現在 AI 也能完成了。
四種目前常用的設計蛋白質策略 | 圖片翻譯自:Nature
相比于大批量預測蛋白質結構,創造蛋白質的目的就更加明确——我們希望能創造出自然界不存在,但是對人類非常有用的蛋白質。
設計蛋白質的嘗試還在不斷進步和叠代,已經逐漸用到了實際應用當中。例如在 RoseTTAFold 的研究中,利用 ProteinMPNN 和 RoseTTAFold 方法設計出來的蛋白質,不僅在自然界完全不存在,并且大大提高了這些蛋白質結構的穩定性,預計在未來會被用作疾病治療的抗原抗體,或者生物化學反應所需的生物酶。
蛋白質設計的過程,通過不斷改變序列讓蛋白質結構趨于穩定(結構的穩定基于 AlphaFold 預測,越紅代表越不穩定,越藍代表越穩定) | 圖源:Nature
不少人可能要問了:預測蛋白質結構,到設計蛋白質,有啥用呢?
我們最開始就提到了蛋白質在我們生活無處不在,而蛋白質要發揮功能,基礎是要有一定的結構。所以預測蛋白質結構,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蛋白質的功能,進而去比如構建蛋白質分子藥物,或者研究複雜的生物化學現象。
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現在我們知道新型冠狀病毒的新變異奧密克戎傳播力特别強,而這傳播關鍵的刺突蛋白結構,就可以利用人工智能來預測,進而可以推測什麽藥物或者治療方法可以更有效的針對奧密克戎。
使用 AlphaFold 預測的奧密克戎突變體的 S 蛋白結構
但同時,雖然說人工智能已經完成了結構生物學家很多的工作,但是這個預測仍然是不完善的:
比如有些複雜的結構,可能結構生物學家實驗還沒有解析出來,人工智能也就還沒辦法學習到,因此也預測不出來,所以很多問題仍然需要結構生物學家的深入探究;
還有很多蛋白在發揮功能的時候是一個動态變化的過程,這種時候預測的結果就不準确,還是用 1080P 舉例的話,就是理論上是一個 1080P 的視頻,但是人工智能在這幾秒預測出來是 1080P 高清,那幾秒預測出來卻是馬賽克,所以也不準确。
這些都是人工智能預測蛋白質的瑕疵,但是瑕不掩瑜,人工智能在蛋白質結構預測帶給我們的驚喜實在太多了,而這項諾貝爾獎,就是計算科學在生命科學上應用的最好證明。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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