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述的開始，讓我們先把目光投射到 586 年前——在那個還沒有飛機和高鐵的年代，人類将對遠方的遐想盡數寄托于海上的風帆寶船中，遠洋的船隻帶來各個大陸的奇珍和從未聽過的故事。
南京寶船遺址公園裡的鄭和寶船模型 | Vmenkov / wiki commons
而剛從遠征中歸來不久的通事費信，這位會阿拉伯語的譯官正在将他跟随鄭和下西洋時的所見所聞異國風情集結成書。
書稿中一個略為繞口的名字" 木骨都束 "尤其引人好奇。此前，這個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城市，從未出現在我國的典籍故紙中，它就是非洲索馬裡的第一大城市——摩加迪沙。
茅元儀（明）編《武備志》中收錄的《鄭和航海圖》節選，紅框标出了木骨都束（摩加迪沙）的位置 | Wikimedia Commons
費信在他的《星槎勝覽》中描述的木骨都束，大抵也和現代人的想象差不多。他在書稿中講：木骨都束，那是個堆石為城、壘石為屋的港口城市呢，好幾年都不怎麼下雨，草木不生，田地也很荒蕪，連牛馬都隻能吃點小魚幹。
但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出産乳香、金錢豹，海邊還能采到龍涎香，用金銀絹緞瓷器什麼的就可以和他們做生意。在譯官的筆下，這個位于非洲之角的城市向東方拂開面紗，展現了它在古代作為重要商業中心的另一面。
今天的摩加迪沙港，依然是非洲之角地區重要的港口之一 | TSGT Perry Heimer / Wikimedia Commons
傳說級的香料
費信在書中特意提到的乳香，是世界級的傳奇香料。它的悠遠香氣橫貫中西古今——從聖經中的耶稣誕生之時三博士攜帶的禮物，到給宋代提供巨量财政收入的專營商品，再到現代著名的香水香調，我們處處可見它的身影。而索馬裡，正是乳香的主要産區之一。
乳香的名字 frankincense 源自古法語 franc encens，意思是上等熏香，這種香料并非來源于乳汁，而是種樹脂。它産自橄榄科乳香屬（Boswellia）的好幾種植物，包括神聖乳香 B. sacra、齒葉乳香 B. serrata、紙皮乳香 B. papyrifera 和波葉乳香 B. frereana，而在索馬裡地區主要分布的是神聖乳香和波葉乳香。
神聖乳香樹 | Mauro Raffaelli / Wikimedia Commons
日曆娘的小知識
神聖乳香 B. sacra 在過去被認為是兩個物種：原産阿曼和也門的阿拉伯乳香樹 B. sacra 和原産索馬裡的索馬裡乳香樹 B. carteri，但它們如今被認定為一個物種。不過，不同産區的神聖乳香中的成分有差異，香氣也有所區别，因此乳香在商品交易中通常會标注産區。
乳香屬的植物們大多生長在貧瘠的山丘上，看起來虬枝曲幹，有點像在沙丘中生長的盆栽。小而薄的葉片并不茂密，花朵也很小，起初是白色，逐漸會變成淺紅色。
神聖乳香的花序 | Scott Zona / Wikimedia commons
生長了八到十年之後，這些樹就可以開始用來收獲樹脂了。人們會割開它們的樹皮，此時樹木便會從傷口處分泌出一種乳白色的、帶有豐富油脂的樹脂來保護自己。這種顔色也是乳香的希伯來語名字 levonah 的來源，詞源 lavan 就是白色的意思。
乳香樹分泌的樹脂 | Mauro Raffaelli / Wikimedia commons
樹脂在接觸空氣後逐漸變硬，顔色也随之變得略帶透明，最後凝結成松香狀的顆粒，這便是乳香了。
沒有奶香的乳香
和名字不一樣，乳香的香氣和牛奶等乳制品截然不同，完全沒有 " 乳 " 的味道，反而帶有松木香和檸檬柑橘的香氣。這是因為它含有多種不同的單萜烯，其中 α - 蒎烯賦予了乳香松木的香氣；比較特别的是，乳香通常同時含有左旋檸檬烯和右旋檸檬烯，這讓它擁有柑橘或者檸檬杉木的前調氣息。不同品種的乳香各類單萜烯成分會有所區别，但整體來說這是種香味清新悠遠的香料。
乳香的形貌 | Lupus in Saxonia / Wikimedia commons
索馬裡的神聖乳香每年可以收獲兩次，在春季的二月到三月，人們會從乳香樹朝着日出的一側劃開樹皮，收獲樹脂；而到了秋季的八九月，則會換到朝向日落的一側。這樣能幫助樹木愈合，同時達到收獲兩次的目的。
起初樹脂分泌的顆粒較小，色澤也偏黑色或琥珀色；每隔十到二十天，人們會重新割開傷口，樹脂也逐漸分泌得更為大粒而色白，香氣也更為濃郁。采收季最後一次的樹脂往往被認為是最好的，價格也比初次要貴十五倍。普遍來說，因為春季相對秋季來說更為潮濕，因此秋季的乳香要被認為好于春季。
集市裡出售乳香的商鋪 | Ali Almossawi / flickr.com
而波葉乳香的采收期則長達九個月。不過，雖然它們的樹脂産物通稱乳香，但其中波葉乳香的樹脂中不含乳香酸，因此即使同屬珍貴的香料，波葉乳香在 " 藥用價值 " 上被認為會稍遜于同屬的其他乳香樹脂們。不過，它卻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口香糖原料，有着清爽的檸檬味，在索馬裡地區，這種樹脂被稱為 "maydi"。
Maydi 乳香 | houseoffrankincense.com
怎樣的乳香才是最高級的？
有趣的是，不同地區和時代的人對乳香等級的評判标準并不一緻。
唐代李珣的《海藥本草》首度提及了當時人們認為最高等級的乳香要 " 紫赤如櫻桃者為上 "、" 紅透明者為上 "；北宋洪刍的《香譜》也延續了這一評判标準，" 以通明者為勝 "；而南宋的趙汝适則改變了這種說法，發展出一套更為完善的評級标準，認為 " 圓大如指頭，俗所謂滴乳是也 " 為最上品的 " 揀香 "，而色澤灰黑的則為下品 " 黑塌 "。《清明上河圖》上所畫的趙太丞家前方十字街頭，就有一家店的招牌上寫着 " 劉家上色沉檀揀香 "，也就是說此處賣的是最上等的乳香了。
張擇端（明）《清明上河圖》中的揀香鋪子 | 張擇端
如今的乳香産區人們與西方買家們評價标準也并不一緻。
索馬裡地區的波葉乳香以長而扁平、色澤金黃的Mushaad為最高級的 " 蘇丹品 "；對于神聖乳香的另一著名産區阿曼的人們來說，一種顆粒略小、色澤潔白、被稱為Silver的乳香是他們的最愛；西方的買家們則認為色澤微綠而大顆的Hojari乳香才是最上品。
這些截然不同的評判标準可能和當地的氣候與乳香的适性相關，側面也反映了這種香料在全世界的貿易之廣，影響之遠。
Green Hojari 乳香 | houseoffrankincense.com
然而，戰争和危機并未在這美妙的香氣貿易中停下腳步。對于許多貧困的索馬裡人民來說，采集乳香是他們重要的收入來源，但是在索馬裡和埃塞俄比亞的戰争期間鋪設的地雷導緻他們無法采伐乳香。氣候變化帶來的降雨減少，又伴随着這些不得不為之的過度采伐，正讓乳香樹的可持續狀态變得尤為糟糕。
這些伴随着人們走過漫長文明史的樹木們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威脅。500 年前的費信踏上木骨都束時聞到的清新香氣，500 年後的人們是否仍舊可以聞到？
作者：antar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