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第八季第 3 集,許知遠走進商洛大山,拜訪陳年喜。
坐上去往陝西商洛的綠皮火車,在路上,他翻看陳年喜的書,讀到" 世上的路并不都通向遠方,時鍾的快速轉動,也是另一種彷徨 "流露出佩服的神情。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許知遠見到了主人公陳年喜,也見到了" 我想讓你繞過書本看看人間,又怕你真的看清 "" 讓我們成爲彼此的刀子和燈盞 "等文字描繪的主人公——陳年喜的兒子與妻子書霞。
在與陳年喜的交談中,他強行克制的眼淚沒忍住流了出來,問的也大多是具體、與生活本身相關的問題 ……
陳年喜的故事背後,是一群底層人的共同命運:
人生有時候看起來有很多選擇,實則是别無選擇。
以下内容轉載自搖滾客(ID:Rockerfm),作者滾君。
陳年喜和餘秀華一樣,是少數從底層掙紮出來,可以靠賣字爲生的農村人。
作爲底層代表,這幾年陳年喜參加過很多大型活動,大家都說這才是 " 中國良心 "。
但湊近看他本人的生活,我懷疑是否有人想過這種 " 良心 " 生活。
卓别林曾說過一句話:生活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
這句話改改用在陳年喜身上也很合适:
有良心卻吃不飽飯,這良心到底能值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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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農村人,靠寫詩火了
陳年喜,陝西丹鳳縣人。
村子的地理位置屬于 " 小秦嶺 ",也就是秦嶺的餘脈。這裏盛産金礦,陳年喜在礦上幹了 16 年爆破工。
身體幹廢了,金礦也差不多資源耗盡。陳年喜的村子便不斷衰敗,從巅峰期的 3 萬人、萎縮成現在的 1 萬多人。
鎮子上又沒啥支撐性産業,有錢有技術的早跑了,留下來的都是些 " 老弱病殘 "。
陳年喜本來也有機會逃出去的,他和幾個兄弟合計好出國,去哈薩克斯坦幹 3 年,最高能掙 90 萬,有這筆錢一家人就有改命的機會了。
可這時他被确診塵肺病。
這是礦工的職業病。在金礦搞爆破的 16 年,每時每刻被粉塵淹沒,最後肺部不可逆的纖維化,如果沒錢洗肺人是可以活活憋死的。
治療塵肺病至少十萬,農村人沒醫保幾乎全自費,這筆救命錢花光了家裏的存款。
再加上确診頸椎病更換的進口配件,陳年喜集齊了礦工職業病三件套,年輕時在礦上玩命賺的錢、年老了又全交給醫院。
好在他最終保下了一條命,更幸運的是他靠寫詩火了,這在農村幾乎是奇迹。
一個農村人,靠寫詩火了!
陳年喜甚至算得上暢銷作家,散文集《微塵》最高賣了 8 萬本。
以陳年喜的名氣,我以爲他會過上還不錯的生活。沒想到他隻是在鎮上租了個二居室,這裏通快遞可以賣賣香菇土特産。
他最大的經濟來源是" 賣親簽 "。
先從網上買自己的折扣書,簽上名後再以 50 元一本的價格賣出去,每本書賺個 5 塊差價,一天能簽 30 本左右。
一個月收入大概在 4500 元,這就是家庭最穩定的經濟來源。
貧窮的代際傳遞
陳年喜 1970 年生人,今年已經 54 歲,在農村正是含饴弄孫的年紀。
可他不僅得爲自己掙養老費,還有塊心病:擔心自己走了,兒子該咋活?
陳年喜的兒子叫 "陳凱歌",1999 年生人,今年 25 歲。
起這名并不是爲了占某位大導的便宜。純粹是陳年喜愛聽着廣播跟着唱戲,正好有個收音機牌子叫 " 凱歌 "。
兒子大學畢業後外出打了幾年工,最後還是回到家鄉小鎮,如今算陳年喜的半個助手,幫着老爹開網店賣點香菇土特産。
許知遠問陳凱歌 " 最想做什麽職業 "?
年輕人的回答是:" 做個網店老闆,一年掙個 2 萬塊錢能交房租、水電費。管個吃喝,也不操心别的 "。
說實話看到這裏,我很氣憤這個年輕人的 " 擺爛 "。
家庭條件貧困、父母一個是塵肺一個是哮喘,都是不能再操勞的身體,他一個年輕壯勞力不想着外出賺錢、反而想着躺平。
父母千辛萬苦供出一個大學生,以爲這個家從此能跳出農門,結果供出來一個啃老貨。
所以陳年喜急啊,自己這代想的都是咋賺錢支撐起一個家,現在年輕人不婚不孕不工作,難道這個家庭就此絕後了?
我在陳年喜——陳凱歌這對父子身上,看到了貧窮的代際傳遞。
陳年喜說兒子大學畢業也去省城西安找過工作,幹的還是專業對口的測繪。
工資 3k,租房要花掉 1k、再加上吃喝拉撒,一個月賺的隻夠活着,想存錢不可能。
然後兒子又去幹保安,還是一個月 3k。想想沒意思、沒幹幾個月就收拾包袱回家了。
這個年輕人看似躺平,實則他是過早看透了生活的殘酷。
測繪 or 保安,聽起來應該是兩個階級的工作。
早知道大學出來幹保安,還不如初中辍學直接去幹,還能少走十年彎路、省下十幾萬學費。
但社會現狀就是一個月 3k 的保安你看不上,大批畢業即失業的大學生搶着幹。
這當然是個學曆社會,從 985、211 到普本再到專科,社會依照學曆分配社會階級。
但如果你沒擠進頂尖的名校圈子,普通大學生就是牛馬預備役。
而更殘酷的是,你一旦上過大學,就很難脫下孔己已的長衫了。
凱歌那些沒上過學的鄰居,早早就跟随父輩的腳印去新疆、去山西挖金礦。
他們從未有過跨越階級的希望,反而能平靜面對底層生活。
而這些看在陳凱歌眼裏卻是社會對人的磨砺:人一長大就像那煙花一樣,散得滿地都是。
他終于意識到 " 沒人任何人是以你的意志爲轉移、他們隻會以這個世界的意志爲轉移 "。
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命運,那不如索性躺平。
一個農民的文學夢
兒子的躺平顯然是陳年喜無法接受的,他也講了個 " 一萬塊 " 的故事。
說自己當年在礦上 3 個月賺了一萬塊,買完車票就不能買吃喝了,因爲他就想帶 " 一萬整 " 回家。
一路上忍饑挨餓他自己也想不通,也沒人逼着一定要帶整錢回家,咋就這麽虧待自己呢?
這 " 一萬整 " 是陳年喜的信念所在。
他覺得再苦再累自己也能撐起一個家,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陳年喜在内是一家之主、在外是扛起生活重擔的真漢子,即使再苦再累他心裏是舒坦的,這是一條主流社會認同的成功之路。
但兒子陳凱歌這一代已經無法複制父輩的成功了。
光拿 " 結婚成家 " 這一項來說,陳年喜當年也窮,可哪怕花費 3 年,最終也能動手蓋起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
他的婚事也相對容易,年輕時趕上 " 文青熱 " 和城鎮女孩看對眼。因無法解決戶口與工作無奈回村,最後也能與鄰居姑娘成婚、組成家庭。
但陳凱歌這一代,早已不是這個生活邏輯了。
陳年喜自己村裏的真實故事,男方想找同村女孩結婚,對方要求必須得在省城買房。這是硬指标 " 沒得談、不必談 "。最後男方家庭隻能湊出十幾萬首付,在遠隔幾百公裏的省城買了房。
有人說 " 彩禮 " 是向窮人征收的貧窮稅;
一棟城裏的房子,就是整個社會向農村人征收的财産稅。
而陳年喜顯然支付不起,所以他 " 沒臉 " 要求正值壯年的兒子成家立業。
在陳年喜身上,我先是感受到 " 底層人财富的無法變現 "。
很難想象以他的名氣,除了每年幾萬的版稅外,竟然隻能靠 " 賣簽名 " 過活。
可以想象,隻要陳年喜直播帶貨便會立馬塌房,人們會指責他想錢想瘋了、晚節不保。
他作爲苦難的化身已經被 " 道德化 " 了,他隻能高貴地餓死,而不能平靜地享受生活。
所以陳年喜的成功經驗也無法延續。
兒子陳凱歌也寫過幾篇文章、賺過幾百稿費,平心而論寫的還不錯,但這和陳年喜本人沒啥關系。
陳年喜錯就錯在他不該出生在農村,或者在農村活着認命就行了,但偏偏他還有個文學夢。
他闖出來了,他每首基于親人血淚的詩與文,都是一次次對生活困境的追問。
爲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如今這句話得再改改:
爲衆人抱薪者,不僅得凍死,還要把他做成一塊冰雕借以示衆。
文章來源:搖滾客(ID:Rockerfm),和 150 萬人一起有态度地聽歌、看劇。轉載請聯系搖滾客(ID:Rockerfm)授權。
今年年初,陳年喜推出個人全新散文集《峽河西流去》,書中記載了被時代淘洗過的斑駁的峽河人群像,不僅有陳年喜對故土的依戀與深情,還勾勒出他的文學根系以及枝幹,更是一群底層人的命運書寫。
獻給他用盡一生離開卻又用盡一生才能回來的故鄉。
這些文字,每個漂泊的異鄉人,都能深深共鳴。
《峽河西流去》金句
1. 生悶氣不是絕望,裏面包含着希望,不服氣,比如冬天土地裏的草芽、蟲子,就在生悶氣。
2. 比較起來,想家比家本身要美好許多,因爲想家,人活得多了些滋味。
3.很多事,很多人,因爲沒有目的,而達到了很美很遠的目的。而我們後來的很多事物,因爲太有目的,結果離目的越來越遠。
4. 人是非常奇怪的物種,有一些聲音,一些氣味,總能把一些地方、一些場景、一些時間串聯起來,把消失多年的記憶喚醒,組成沒有剪輯的電影。
5. 我不過是個寫信的人,我以文字歌哭、悲喜,以晨起暮歌的有用無用功爲世界、爲人們、爲看見和看不見的事物寫信,又以同樣或不同的方式接收來信。
6. 峽河七十裏,七十裏的地理與風煙,包含了多少秘密,我似乎又熟悉,又一無所知,就像我們自己對于自己,更多時候,也像老死不相往來的遠房親戚。
7. 人一輩子都在做兩件事情,離家和回家,做得費神勞力甚至九死一生。其實也不是兩件事情,是一件事情,因爲離家也是回家,不過是方向或方式不同而已。故鄉是宿命的重要組成部分。
8.活着,就是一場人與日子的彼此消磨,消磨是過程,也是結果。
9. 也許世上根本沒有斷得生死的絕活,隻是那生死迎合應驗得多了,就有了絕活。
10.日子像行雲流水,比行雲流水還要順滑,帶來的痕迹,又被自己帶走了,什麽都留下了,又什麽也沒有留下。時間沒有形狀,它的形狀是看得見的形狀的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