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年,《中國青年報》上刊登了一篇題爲《夏令營中的較量》的僞紀實文學報道。這篇僞紀實文學報道講述了一個發生在當年的 " 中日少年兒童聯合探險夏令營 " 活動中的故事。更準确點說,是中日兩國的小朋友在夏令營活動中展現出來的 " 截然不同的精神風貌 "。
《夏令營中的較量》一經刊出,很快就在當時的中國社會上引發了巨大的輿論轟動。在那個信息傳播速度還比較滞後的年代,能冒出這樣一篇現象級的爆款作品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夏令營中的較量》都是當時備受國内一些知名刊物熱捧的頂流文章,僅在 1993 年,就有包括但不限于《少年兒童研究》《黃金時代》以及《讀者》等著名雜志刊登了這篇僞紀實文學報道。
期間,它也曾多次改頭換面,它的标題時而叫做《我們的孩子是日本人的對手嗎?》,時而叫做《夏令營中的較量》。但不管怎麽變化,總之文章的核心主旨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中日兩國孩子狹路相逢,日本孩子勝。
《夏令營中的較量》一文,爲那個年代的中國讀者,刻畫了一個即便是在今天看來,都顯得無比高大的日本孩子的形象: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堅韌頑強,永不言敗。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又怕擔責,又愛抱怨,喊苦喊累,一碰就倒的中國孩子。
在這篇文章中,它的作者,1955 年山東青島生人孫雲曉,還引述了所謂的日方活動參與人員的話稱:" 你們中國人這一代孩子,不是我們日本人的對手。"
孫雲曉在他的文章裏頭提到的這句所謂的日方活動參與人員的話,大概是給那個年代許多中國人的腦門上,都烙上了一個紅白相間的思想鋼印。由《夏令營中的較量》所引發的廣泛輿論思潮,也因此在全國範圍内,在中國的學校、家庭,乃至是社會上持續了整整十多年。
因爲《夏令營中的較量》在當年的熱度實在太高,知之者衆,所以後來中國的輿論場上還冒出了許多模仿孫雲曉的語氣和筆觸所寫的《僞夏令營中的較量》。爲了突出日本孩子的卓爾不凡,這些《僞夏令營中的較量》的作者給他們筆下的日本小朋友設計了很多乍一看驚爲天人,但仔細想想又令人感覺毛骨悚然的超人類品質,比如零下十幾度大冷天裏,日本的小女孩都是穿短裙的,而日本的小男孩則是穿短褲的。知道的知道他們寫的這一個個是日本的小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描繪的是一座座行走的小型核反應爐呢。
我不知道在看這期節目的同志和朋友,有多少人是讀過當年孫雲曉的那篇《夏令營中的較量》的原文的,但我相信,隻要是讀過的人,尤其是 70 末、80 後和 90 後這幾代人,大家或多或少,應該都還對那篇文章保留着一些印象。
我自己就是那個時候的過來人,起碼對我而言,在當年那場由《夏令營中的較量》所掀起的、波及全中國的集體反思浪潮中,孫雲曉在文章裏頭所寫的那些東西,确實是給當時還處在少年時代的我,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的。
毫不誇張地說,《夏令營中的較量》對那時的我來說真的就像是一顆精神原子彈,一顆被一個中國人丢下來砸到我頭上的日本制造的精神原子彈。原子彈在爆炸時會産生猛烈的核沖擊波,如果人離爆心太近,就有可能會在核爆時被直接原地删号,完了地上就隻會留下一道長長的殘影。在現實世界裏,那道殘影便是人被核爆消滅後留下的痕迹,而在我的精神世界裏,那道殘影就是《夏令營中的較量》留下的心理陰影。
我相信有着類似的經曆和感受的人不會隻有我一個,隻要是把孫雲曉那篇僞紀實文學給讀進去了的人,我覺得他 / 她的自信心和民族自信多多少少都是會受到一點影響的。
現在,一晃眼 30 年過去了。當我站在如今這個時間節點上,回望當年孫雲曉所寫的那篇僞紀實文學,回望他在《夏令營中的較量》一文所給出的結論,我的心中不由得産生了這樣一個疑問:那些看起來很像是真的,便是真的嗎?那些聽上去很像是對的,便是對的嗎?
不,當然不是。結合過去 30 年來,中日兩國的實際發展情況,尤其是綜合國力的此消彼長來看,我今天完全可以鼓足底氣,明白無誤地和《夏令營中的較量》的作者孫雲曉說一聲:你,還有你在你文章中援引的那些所謂的 " 日本人 " 的觀點與判斷,它們不僅大錯特錯,而且荒謬至極。
按照國際貨币基金組織(IMF)給出來的統計數據,早在 1993 年,日本的 GDP 就已經躍升到了 4.54 萬億美元的高位。而到了 2022 年,日本的 GDP 卻還是在 4.23 萬億美元的關口徘徊。換句話說,在過去 30 年來,日本經濟基本上是在原地踏步的,偶爾甚至還會開一開曆史的倒車。
而反觀我們這邊呢?同樣是以 IMF 給出的統計數據爲準,1993 年中國的 GDP 僅有 6174 億美元。而到了 2022 年,中國的 GDP 規模則已經擴大到了 18.1 萬億美元。也就是說,在過去 30 年來,中國的經濟總量足足增長了 29 倍。
僅用了大約一代人的時間,我們的經濟不僅成功實現了對日本的反超,而且還創造出了 4 個日本。當年的天涯論壇上還曾有人斷言,中國經濟永遠超不過日本,而就在他說完這番話之後沒幾年,中國就成功反超了日本,一躍而成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既然是紀實文學作品,那就應該尊重起碼的客觀事實。起碼的客觀事實是什麽?無論是 70 末、80 後,還是 90 後,中國人的這幾代孩子,不僅成功将同時期的日本競争對手給揍了個滿地找牙,而且還将中國建設成了當今世界上最爲強大的國家之一。
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我現在有機會碰上孫雲曉的話,我倒是很想向他請教一下:30 年過去了,當年參加 " 中日少年兒童聯合探險夏令營 " 的那群中國和日本的孩子,您覺得到底是誰赢了呢?他們背後所站着的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您又覺得是誰在引領着如今的曆史潮流呢?
30 年前,日本的白色家電産業如日中天。而到了今天,在全球家電市場上,日本電器還剩下多少占有率呢?過去 30 年來,已經連續錯過了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等幾波産業浪潮的日本,在如今的朝陽産業,比如新能源和人工智能,其布局也已在全球競争中全面落後。這樣的日本,未來真的還能有什麽強大的競争力嗎?
對于我在這裏提出的這些問題,我相信大家的心裏應該都自有判斷。至于孫雲曉,他興許未必會認可我們廣大人民群衆的觀點,但我相信他的身體在相關問題上應該是誠實的。畢竟,即便媚日如他,我就不信他到現在用的還是索尼和夏普所生産的、專爲日本老年人定制的那一類翻蓋功能機。
說起來,其實早在 1994 年,《北京青年報青年周刊》就以第一版整版的篇幅,辟謠了孫雲曉那篇流毒甚廣的《夏令營中的較量》。《北京青年報》在他們的辟謠報道中明确指出,《夏令營中的較量》一文中提到的中日兩國孩子的負重和徒步等數據是錯的。中國孩子隻是因爲當時背的書包質量太差,所以才把包放在了馬車上。後來經過中國這邊帶隊老師的提醒,得知馬車上隻能放置公共用品之後,中國孩子其實就已經把包從馬車上取下來了。此後,即便是背帶斷裂了,中國的孩子們也還是一路扛着、抱着,這其實比日本孩子更辛苦。
不僅如此,《北京青年報》在報道中還提到了,在兩國孩子抵達目的地之後的喊口号環節中,日本孩子在日本老師的帶領下喊的也不是什麽 " 天空很藍,我們以後還要來 ",而是日本孩子高喊 " 日中友好 ",中國孩子則歡呼 " 中日友好 "。
這和孫雲曉在《夏令營中的較量》一文中寫到的情況大相徑庭。所以,我才會在本期内容的行文組織過程中多次向大家強調,孫雲曉當年寫的那篇東西,絕不是什麽客觀詳實的新聞報道,而純粹就是一篇僞紀實文學罷了。它看着、聽着可能挺像那麽回事,但是歸根結底反映出來的并不是事情的真實面貌,而不過是孫雲曉這類人心中的那副扭曲的景象罷了。
然而遺憾的是。《北京青年報》的這篇辟謠報道在當時幾乎沒有什麽影響力,反倒是錯漏百出、和事實出入巨大的《夏令營中的較量》,它和它的作者,倒是在我們全國範圍内火得一塌糊塗,而且還一火就是十幾年。
我有一種感覺:後來在我們中國輿論場上廣爲流傳的那些 " 外國神話 ",比如 " 美國霸氣小護照 "" 德國良心下水道 ",它們的編造者,還有那些将它們奉爲圭臬的人,這幫人即便不是全部,恐怕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夏令營中的較量》的忠實信徒。
和這種詭異現象相比,更加令我感到耐人尋味的是,即便是後來我們的網絡發達了,中國民衆對于包括《夏令營中的較量》在内的陳年老謠的鑒别力也普遍提高了,但是它的作者,孫雲曉,非但沒有因爲中國社會的發展和民衆眼力的提高而退出我們輿論舞台,其學術地位和社會身份反倒還變得愈加顯赫起來,大有一副登台入室的派頭。知道的知道他寫的是《夏令營中的較量》,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寫的是《論語》或《孟子》呢。
孫雲曉現在混成什麽樣了?看看網絡百科是怎麽說的:孫雲曉,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家庭教育首席專家、研究員,中國家庭教育學會副會長,教育部家庭教育指導專委會副主任委員,首都師範大學特聘教授。曾任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青少年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教育學會家庭教育專業委員會常務副理事長。
多麽權威的學術地位,多麽顯赫的社會身份。如此出衆的身份和地位,别說是在中國了,就算是換到了日本,我相信孫雲曉也一定屬于是日本社會裏那 1% 的一小撮權貴精英的。30 年過去了,當年參加夏令營的日本孩子沒能一直把中國孩子踩在腳下,反倒是孫雲曉這個中國成人,通過在輿論場上當衆獻祭幾代中國人的自信心這種方式,慢慢地爬到了同時期大多數日本成人的頭上。結合《夏令營中的較量》這篇僞紀實文學的立意來看,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我今天之所以要舊事重提,并不是奔着孫雲曉這個人來的,更多地其實還想聊一聊我們中國社會上長期存在的一個現象:那就是事實還有真相相比,不少中國人似乎總是更青睐于那幫所謂的 " 專家 " 或 " 權威 "。而比這更讓人感到無奈的是,即便後續事态的發展和這幫 " 專家 "" 權威 " 們的預測判斷南轅北轍,如此鮮明的反差和如此巨大的撕裂,似乎也絲毫無損 " 專家 "" 權威 " 們的那一身華麗羽毛。不僅無損,很多時候甚至還大大有利于他們爲自己撈取功名利祿。
卑鄙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證,謠言成了造謠者的邀功貼,招搖成了恨國黨的軍令狀,無恥成了僞君子的護身符。
我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我也不認爲這樣的現象應該固化成爲我們中國社會上的某種傳統。
萬幸的是,我們的社會終究還是在向前發展的。類似《夏令營中的較量》這類流毒甚廣的僞紀實小作文,今後在我們的互聯網上或許會變得越來越少。因爲随着媒介工具的普及和自媒體時代的到來,很多所謂的 " 專家 "" 權威 ",已經逐漸在大衆視野中褪去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神聖光芒。自媒體時代的浪潮,對廣大人民群衆來說是潮起,對他們來說則是潮落。正是因爲他們的潮流退去了,我們才得以無比清楚地看見,原來這幫所謂的 " 專家 "" 權威 ",其實一個個都踩在淺灘上裸泳。
說起到這裏,我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曾經上過熱搜的 86 歲清華大學教授王文湛。王文湛之所以能火,是因爲他在一個短視頻裏說,說他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還從來沒看到過誰會把雞和兔子放在一塊養的。王文湛遂以此爲由,對中國數學教育中堪稱經典的 " 雞兔同籠 " 問題提出了批判,聲稱這個說法 " 沒有現實意義 "。
對此,很多不敢苟同王文湛的網友紛紛在社交媒體上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有人直接讓事實說話,擺出了雞兔同籠的實拍照片;有人據理力争,強調雞兔同籠仍是将學生帶入二元一次方程世界的最好路标之一;還有人就事論事,表示數學學習本來就是強調鍛煉學生的邏輯思維,雞兔同籠問題不過是把抽象概念具象化了而已,糾結所謂的 " 實際意義 " 反而才是毫無意義。非要扯着 " 實際意義 " 不放,那大家在學習物理時一定會碰到的那個 " 零摩擦力的小方塊 " 又算什麽呢?這要不是三體人的老師,難不成還不配舉 " 零摩擦力的小方塊 " 這樣的例子來教學生數學了嗎?
30 年彈指一揮間,從當年孫雲曉的《夏令營中的較量》一文已面世十多年還是萬衆焦點,到如今王文湛的 " 雞兔同籠沒有現實意義 " 之說才露頭沒多久就已經淪爲衆矢之的,通過這 30 年來我們的輿論變遷,我能明顯地感覺到,時代是在進步的。
從 1840 年到 1949 年,爲了解決中國人挨打的問題,我們的祖輩用了整整 109 年。
從 1978 年到 2008 年,爲了解決中國人挨餓的問題,我們的父輩用了整整 30 年。
現在是 2023 年,我們這一輩人還得爲解決中國人挨罵的問題繼續努力。
我不知道我們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走過這個階段,但是我相信,我們最後一定能闖過這一關的,而且這一天距離我們,不會太遙遠的。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