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WEGO 研究院,作者:侯恬,原文标題:《" 留子 " 最壞的年代來了》,題圖來源:AI 生成
留學這個早已經不再新鮮的話題,近年來開始受到更多的關注。但相比之前的光鮮亮麗,如今傳出來的更多都是負面信息。
從 19 世紀 70 年代 " 留學教育之父 " 容闳組織首批中國幼童赴美留學開始,我國的留學教育已有長達 150 餘年的發展曆程。但直到 2000 年之前,中國留教育發展都較緩慢,很長時間裏能有機會出國留學的,多是公派留學生或優秀尖子生,每年僅有數千人,可謂鳳毛麟角。
學成歸來後,留學生更是因爲語言能力和專業技術上的優勢,可以對當時國内的學生形成碾壓。因而在民間,人們對于留學的價值和作用,長時間都是極其肯定,乃至于 " 望洋興歎 "。
然而過去 20 年間,伴随經濟的發展、社會财富的積累和中國對外開放程度的不斷深化,中國留學生的數量快速增多。自改革開放起至 2022 年末,中國留學人員總數已超 800 萬人。
截至 2022~2023 學年,中國内地留學生在美國、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日本、德國、意大利等國的國際生占比中,均位居首位,這可稱得上是留學這件事的巅峰時刻了。
但近幾年,原本高速擴張的留學市場開始漸趨平緩。依據 Open Doors 數據,中國在美留學人數在曆經數十年的持續增長後,自 2020~2021 學年起開始逐年遞減,而自 2023 年起,英國的中國學生申請數量也出現了十多年來的首次下滑。
留學熱潮的消退,一方面源于近年歐美國家掀起逆全球化浪潮,導緻各類政策限制逐漸增多,加大了留學難度;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曆經多年發展,中國在很多領域已無需借助 " 出國鍍金 ",國内對于留學生的需求亦有所降低。
這種情況導緻了留學這件事的底層邏輯正處于重塑階段,從往昔的 " 投資 " 逐步演變爲當下的 " 消費 ",從 " 鍍金 " 理念,逐步向追求切實體驗和人生方向選擇爲主。而那些過去因行業紅利而催生出的生意,也将伴随行業變革而出現較大調整。
就業
留學生在就業中已沒有額外優勢。
據《2023 海外留學人才就業發展報告》的數據表明,近三年間,海歸群體的薪資水平不斷下滑,2020 年其平均年薪爲 26.82 萬元,到了 2023 年上半年,已銳減至 20.45 萬元。
輿論上,類似 " 海歸求職回複率不及國内大學生 "、" 近 3 成海歸年薪不足 10 萬 " 等情況屢見不鮮。曾經在就業中有着相當前景光明的群體,如今卻頻頻因求職受挫而成爲熱門話題。
除了就業環境的實際變化,這一轉變與近年來出國留學人數的急劇增長密切相關。随着 1993 年中國自費出國渠道的放開,以及 2001 年加入世貿組織,中國出國留學人數開始呈爆發式增長,每年出國留學人數從 2000 年左右的數萬人增長至 2022 年的 66.12 萬人,中國也連續多年成爲全球出國留學人數最多的國家。
在留學生數量不斷增加的同時,學成歸國的比例也在持續上升。根據教育部統計,從改革開放至 2007 年,中國累計出國留學 121 萬人回國僅 32 萬人,回流率僅爲 26.4%;到了 2019 年,這一比例已高達 82.5%,近些年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之中。
從曾經出國皆爲精英,到如今海歸随處可見,留學生在就業市場上的光環逐漸褪去。
相應的,國内像語言培訓、留學輔導等對海歸需求較大的崗位也在大量減少。智聯招聘的數據顯示,與 2018 年相比,自 2020 年起海歸優先崗位數量減少了超過四成。這種人才供過于求的狀況令海歸的就業處境愈發艱難。
國内工作節奏過快以及職場環境與預期不符等問題,都在困擾着留學群體。相較于國内衆多公司盛行的加班文化,在工作節奏相對舒緩的國外有過經曆的留學生,很難适應這種高強度的競争模式。
另外,國内學生熱衷于實習積累經驗的拼勁,也讓不少留學生自歎不如。
但其中更爲隐性但同樣重要的一個就業問題,就是如今留學人員在海外的就業難度頗高,尤其是在大多數英語國家。
以留美學生爲例,他們若想在美國就業,就得在畢業後 90 天内依靠 OPT 尋得工作,并且找到願意耗費諸多資源去爲其申請 H1B 工作簽證的雇主。數據表明,中國畢業生在 H1B 簽證抽簽中的中簽率僅僅 5%,想留在當地的難度非常大。
另有統計表明,美國人在求職過程中,高達 80% 的面試機會是依靠熟人推薦獲得。這對于中國留學生來說難如登天——在外鄉缺少人脈,且難以融入當地社會,都是留學生們在海外求職的直接阻礙。
海外創業,對留學生來說也是一個選項。但在留學生聚集的發達國家,早已有諸多成熟企業占據市場位置,市場空間有限。并且中國人在歐美國家必須面對商業領域的種族歧視問題,創業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出國成本
出國留學的成本越來越高。
與海歸就業苦難相對應的,是近年來國際留學成本的不斷攀高。
以美國這個中國學生心目中最重要的留學目的地爲例,近 20 年來,美國大學的學費一路飙升。數據顯示,美國公立大學學費相較于 2002 年平均漲幅達 170% 至 211%,私立大學學費更加高昂,2022 年平均學費爲 4.38 萬美元,相比 20 年前也增長了 144%。
在另一個留學大國英國,大學學費的上漲要更加兇猛。過去 20 年中,牛津大學國際生學費漲幅高達 300%;倫敦大學學院從 1 萬英鎊一路漲至 4.4 萬英鎊,漲幅超 300%;帝國理工大學從 1.3 萬英鎊攀升至約 4.3 萬英鎊,漲幅超 200%。
除學費外,受疫情及俄烏戰争影響,歐美發達國家近幾年經曆多輪通脹,房租、食物、交通等價格顯著上揚,也讓留學生們的生活開銷出現大幅增加。
相關調查顯示,美國目前一年平均留學成本約達到 56.8 萬元人民币,而 2019、2018 年約爲 49.8 萬元。英國留學的費用也與這個數字接近。其他國家留學成本雖相對較低,但一年學費加生活費通常也需要六位數起步。
學費和生活費隻是留學的基本開銷。而留學之所以被稱爲無底洞,還在于存在諸多隐性支出。比如申請學校的中介費動辄數萬元,還有雅思、托福等語言考試輔導也很昂貴——如今一對一雅思輔導價格已飙升至六七百一小時。
諸多成本加起來,海歸們和家長們抱怨留學回本困難是很現實的問題。
在留學成本愈發高漲的同時,關于其 " 水分 " 的争議卻越來越大。
近 20 年來,英美等國的學校在國際生錄取規模上持續擴張,但錄取條件卻較國内高等院校寬松很多。特别是在英國、澳洲等國家,普遍專業申請率較高,隻要語言成績過關,低分高錄的情況相當常見。
部分地區留學産業化情況相當嚴重。曾有調查揭露,在英國部分需全 A 成績才能入學的知名大學,許多國際學生即便成績較遜色,也能憑借金錢 " 打通 " 入學通道。類似的現象和消息的傳播,無疑讓留學的含金量大打折扣。
在家庭經濟寬裕的前提下,這些或許都不足爲道,但如今越來越多的留學生都來自普通家庭,已經不像之前幾乎都是 " 不差錢的選擇 "。
《2021 中國留學白皮書》數據顯示,從 2015 年到 2021 年,留學生中父母爲普通員工的比例從 29% 上升到 42%,甚至有些家庭不惜賣房供孩子留學。面對留學高昂的投入、不斷增加的 " 水分 " ,以及難以保證的回報,普通家庭如今不得不重新評估送孩子出國留學的必要性。
或者,換一種方式去重新思考留學這件事。
市場重構
西方國家已經不再是适合的留學選擇。
總結下來,近年來中國學生赴西方國家留學遭遇阻礙,一方面是因爲投資回報難以達到預期,另一方面也是相關政策的限制越來越多。
在特朗普執首次政期間(2017 年~2021 年),美國就曾通過收縮中國學生簽證、提出 " 安全校園 " 法案、簽署 10043 号總統令等手段,多方位限制和打壓中國學生赴美留學。
而後,德國、荷蘭、瑞士、加拿大、英國、澳大利亞等中國學生較爲集中的國家,也紛紛出台了不同程度限制留學生的政策:
英國政府于 2021 年開始強化對外國留英學生,尤其是中國留學生在英國大學學習科目的安全審查,緻使大批中國留學生被禁止學習所謂的 " 敏感學科 "。
荷蘭政府于 2023 年起草相關法案,禁止部分國家留學生參與涉及半導體和國防等敏感技術的大學課程,雖然該法案尚未進行投票表決,但防止亞洲國家學生接觸敏感行業的意圖明顯。
加拿大移民部長在今年 1 月宣布學簽限制措施,推出爲期兩年的國際學生學簽發放名額限制,預計政策實施後今年新學簽總體将減少 35%……
另外,去年德國政府發布了一份文件,概述了其對大學與中國學生合作的立場。文件在呼籲國際合作并 " 明确表示歡迎中國學生來德國 " 的同時,也渲染了所謂相關科學技術可能有利于中國軍隊的論調,并敦促大學考慮這一風險。
在瑞士,愛因斯坦的母校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在上月宣布将加強對中國、俄羅斯、伊朗等 23 國留學生、訪問學者和教職工的所謂 " 安全審查 "。
瑞士審查中國留學生相關報道
可以看出,當前發達國家的中國留學正在遭遇費用與政策的雙重夾擊,在一些國家甚至成爲了不受歡迎的人。
但是,更多發展中國家的留學通常不會被中國學生和家長考慮。
" 教育質量 " 和 " 國際認可度 " 等方面,歐美日韓等發達國家之外的留學都存在一些不足。即便在 " 一帶一路 " 倡導下,相關發展中國家面向中國留學生的招生有所增加,也依然難以成爲國人的主流選擇。多數發展中國家的中國留學生數目不足萬人。
整體上看,留學這件事看似面向全球,但實際上能夠滿足人們需求的地區其實不多。
2021 年中國作爲 " 一帶一路 " 國家十大國際學生來源國的留學生情況
這樣環境劇變的大背景之下,各類留學機構必然受到一定沖擊。
一般來看,傳統留學服務機構主要包含考培、咨詢、國際學校等項目,據艾瑞咨詢統計,在 2020 年各類留學産品中,留學考培和留學咨詢是使用頻率最高的兩類産品,使用率分别爲 65.7% 和 58.0%。
過去有大量中介機構伴發留學财,如今相關機構也在面臨重新洗牌。
針對大學生的托福、雅思等考試培訓以及留學咨詢機構,過去主要受衆群體爲中産階級家庭,在當前市場環境下,這些機構面臨的競争壓力增大,勢必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沖擊。
諸多機構中,中小型留學咨詢機構受到的影響最大。
過去,信息差以及中國留學生在考試和運用英語上能力的巨大差距,爲留學咨詢機構提供了生存空間,龐大的留學需求以及家長對于子女留學的認知局限,使得留學過程中 " 信息差 " 顯得尤爲關鍵。在留學行業的黃金時代,很多人靠着爲留學生提供國外院校咨詢、材料準備、文書撰寫等信息服務賺取了豐厚利潤。
如今,市場上的需求正逐漸減退——留學這件事的信息差正越縮越小。而由于經濟環境不佳,部分家庭也會更加注重性價比,對于能夠自行解決的留學事務,會減少中介的參與。
最終的結果是大量留學中介需要退出市場。根據教培校長參考《2020 上半年留學機構生存發展調查》顯示,2020 年 7 月就已有高達 44% 的留學機構處于勉強維持經營的狀态,其中 2% 瀕臨破産,56% 的留學機構正常運營,僅 3% 逆勢增長。
相比于過去的蓬勃發展,如今留學機構可能更多的需要在不受經濟環境影響的那批金字塔頂端的存量客戶中間厮殺。但這類客戶多有固定渠道,且綜合實力不夠的話很難服務。留學機構想要精準地把握這類客戶,其難度已經遠超以往。
寫在最後
随着國内教育水平的顯著提升,加之留學歸國人員數量的持續攀升," 海歸 " 在就業市場的競争力已不如往昔,再加上留學成本一路水漲船高,留學投資的回報率已大幅縮水。
其中的一個體現是,留學生們已經給自己起了一個自嘲的稱呼:留子。這個名稱傳播甚廣,已經逐漸不再局限于留學生群體們的自嘲。
從留學機構的角度來看,行業可能更需要一場底層邏輯的轉變。相關機構可能需要從 " 去歐美發達國家鍍金 " 的迷夢中走出來,更多去觀察、擁抱更大的世界,即便這個過程中會有相當多的艱難困苦,也比在溫水中被煮青蛙要好得多。
留學這件事之所以被中國人推崇了一整個世紀,在于其所賦予人的絕不僅僅局限于物質層面的回報,而是它能夠讓人領略新世界、形成新思維、探索新生活方式。它應該是一種緊跟時代前沿的教育方式,是時代的弄潮兒和先行者,而不該成爲腐壞、潰縮和固步自封的代名詞。
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放眼看世界 " 從來都應該從留學生開始,他們代表了更加開闊的眼界、更有價值的知識增量,和更大發展空間的所在。但是當留學生們變成了 " 留子 ",那大概率是人們看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