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新立場 NewPosition,作者|B 哥,編輯|李凡
身處中國有個好處,就是我們這裡的人天然懷有大國心态,這種心态曾在清末民國被西洋人的堅船利炮打掉過,如今又随着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成績被找補回來。
經濟學家經常會跟美國比,由此得出的結論是我們的 GDP 和 GDP per capita 都還有廣闊的增長空間。比如房地産分析師會說,北京一萬美金出頭的房價僅為同期紐約參照值的一半,而 1990 年房産泡沫時期東京房價曾達到紐約的八倍,無論橫向還是縱向來看,這個行業都是天花闆未現發育前景穩定且充分。
而對馬明哲來說,平安集團賴以生存的保險業務亦有同樣自信的道理。瑞再的研究報告顯示,2020 年我國的保險密度僅為 430 美元,低于世界保險密度平均水平的 818 美元;而 3.9% 的保險深度也大幅低于世界均值的 7.23%,更低于英美等國普遍的 10% 以上水平。
當然遠大前景有賴行業同仁的共同努力,才能變成企業經營所需要的實在現金流。然而過去一段時間,國内保險行業的表現顯然談不上差強人意。最突出的指标是保險深度已經連續五六年在當前水平維持振蕩,這表明保險行業跟上面提到的某個行業一樣,似乎已經進入了長期 " 陣痛 "。
這反映到平安保險自己身上,就是過去五年跌去一半的資本市場估值。從中國平安發布的第三季度财報來看,多項重要指标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下滑。營業收入同比微跌 4%,淨利潤同比大降 31%,相較于去年年報中 3.1% 和 29.0% 的對應值,算是穩穩延續了去年的頹勢。
馬明哲過去很喜歡念叨一句話," 去年的馬明哲,領導不了今年的平安 "。但問題是,今年的馬明哲就能嗎?
當年馬明哲辭任 CEO 時,中國平安說公司完整成熟的人才梯隊,足以讓他放心離去。但時至今日,馬明哲仍然按時露面并占據着公司業績發布會的 C 位。
在平安創立早期,馬明哲就奉行 " 有橋就過橋,沒必要摸着石頭過河 " 的經營哲學。在其他内地企業還處于 " 泥腿子 " 時期,中國平安就開始大規模聘請海外高管了,要讓管理模式和人才隊伍都正規化。因此對比之下,如今年近古稀頭發灰白的馬明哲,卻仍然活躍在中國平安的台前幕後,就多少顯得有些怪異了。
這說明,這家萬億級的企業,在最高領導層這個問題上仍然充滿了手工作坊特色,其命運跟馬明哲本人牢牢綁架在一起。對于平安來說現階段最關鍵的問題,是馬明哲何時能找到自己的接班人?當然,前提是他真的願意讓出這個位置。
中國版 " 聯合健康 " 是個好人設嗎
幾乎在姚波近來出席的每場業績會議上,他都會強調投資者對平安股價存在低估,無論從所謂的内在價值倍數還是說 P/E 指标上都是如此," 希望市場給予耐心和時間 "。作為聯席 CEO 和首席财務官,姚波表達對企業前景的樂觀是合适甚至必要的,但中國平安市值在去年腰斬過後仍未恢複,兩個月前甚至在振蕩中創下了八年以來的新低。
自由市場雖談不上全知全能和完全理性,但整體上還是堪稱有效的。投資者拿真金白銀做出的選擇最具分量,也是對公司故事和商業模式的可靠評價。
當年小米上市時,雷軍喊着要讓 IPO 投資者賺一倍,後來市場表現狠狠的打臉雷軍,讓投資者們虧了一半。雷軍對小米的影響力相較姚波之于平安不在一個層級,市場連雷軍的面兒都不給,何況說姚波呢。
平安給自己總結的業務模式,是 " 綜合金融 + 醫療健康 " 雙輪驅動。在金融這側,平安有保險業務有陸金所,甚至還有證券信托;而在醫療健康這邊,對應也有平安好醫生。
對平安來說,壽險和健康險是綜合金融闆塊裡最重要的部分,長期貢獻公司六成以上營運利潤。因此," 綜合金融 + 醫療健康 " 雙輪驅動的核心其實是 " 保險 + 醫療 "。
這是一套最早起源于美國的商業模式,強調保險和醫療的深度協同,像平安這類公司被稱為 HMO(health maintenance organization,健康維護組織)。這個體系裡,HMO 的運營方向會員收取保險費用,會員從體系内的醫療機構獲取醫療資源,而這些醫療機構的維護運營成本則通過保費覆蓋。
概況來講,就是當壽險和健康險的客戶需要醫療服務的時候,平安不希望隻是個單純的支付方,隻負責保險賠付這部分,更希望進階成服務的供給方,形成 " 保險 + 醫療健康 " 和 " 保險 + 養老服務 " 這樣的閉環。
在理想情況下,這相當于極大地擴展了平安的商業空間:原來隻賺一份的錢,現在能賺兩份,還會從兩塊業務的整合協同中獲得更多收益。
這方面最成功的例子,是美國的凱撒醫療(Kaiser Permanente)和聯合健康集團(UnitedHealth Group In)。而在平安年報的董事長緻辭中,馬明哲也開誠布公地表示要打造 " 中國版聯合健康 "。集團現任的兩位聯席 CEO,陳心穎畢業于 MIT,姚波在紐大讀的工商管理,自然是對美國那套相當熟悉。
外來的和尚念經當然容易,隻不過拿西方的經渡土生土長的中國用戶會好使嗎?
如果要對美國的醫療體系做個評價,首先當然是從業人員醫術高超專業過硬。世界排名前十的藥企,總部設在美國的占了一半,像強生默沙東都屬于我國人民耳熟能詳的名字。當年特朗普感染新冠後,手臂來針再生元的多克隆抗體,口服一劑輝瑞研發的瑞德西韋,比英國首相鮑裡斯進 ICU 的待遇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不過與上層人物花樣百出的保命手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國醫療系統整體的昂貴和低效。
宏觀上,美國醫療領域開支已經占到 GDP 的 18%。盡管這個比例高于其他任何國家,盡管美利堅的人均 GDP 水平也高于大部分發達國家,美國人均預期壽命卻在 OECD 成員裡排名倒數。
同時,美國也是發達國家中唯一不提供全民醫保的國家。作為對比,大西洋這頭的英國佬,通過 NHS 建立了覆蓋全體國民的醫療保障體系,僅用 10%GDP 的醫療保健開銷,就做到了讓普通英國人活得比美國人長。
因此我們首先要認識到,在大美利堅看病是有其國情特色的,而保險公司就是這個特色裡的關鍵一環。
在美國,醫療項目的價格是由保險公司跟醫療機構談判決定的。如果你不參加醫療保險,那生病時需要支付的實際開銷就比參加保險要貴得多。因為這些保險公司擁有大量的客戶,可以提高跟醫療機構的議價能力。
但美國并沒有全國性的醫保體系,除了 Medicaid 和 Medicare 兩家覆蓋特殊群體的國家醫療保險計劃,其他就是各種商業保險,所以整體的醫療服務價格仍然偏高。
因此,HMO 模式在美國取得的成功,建立在美國醫療系統高度的市場化程度和昂貴的醫療開支之上。通過成立醫療 - 保險的複合型企業集團,HMO 模式降低了與醫療機構談判的摩擦成本,以及醫療服務的開銷。
問題是,這種模式有在中國落地的土壤嗎?
中國的醫療服務價格完全由政府制定,同時醫療領域的開支隻占 GDP 的 5.5%。這種高度管制,相較于完全市場化的資源配置,人為壓低了醫療服務的價格。因此對于 HMO 模式的企業,留給他們的,通過整合保險 - 醫療管道來進一步降低價格、提升效率的空間,就跟美國市場沒法比了。
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從美國的醫療體系學到的,通常是教訓,而非經驗。從我國正在推進的覆蓋城鄉的醫療保障體系來看,在醫療教育這些重要的基礎民生領域,我們更多的是在往與美國相反的方向走。在這背後,是 " 姓資還是姓社 " 這個命題的當代注腳,平安既然有陳克祥這個黨委書記,那就不妨多咨詢咨詢。
或許一個值得平安思考的現象是,像馬明哲羨慕聯合健康一樣,國内的醫生群體也羨慕他們的美國同行。
但也僅僅是羨慕而已。
馬明哲的身後事
馬明哲接班人的議題第一次被擺上台面,是 2018 年底平安進行了成立以來最大的高層組織架構調整。
馬明哲給平安集團新設了三名聯席 CEO,由李源祥、謝永林、陳心穎擔任,分别統籌管理個人、公司、科技三大業務群。盡管此時馬明哲仍未卸任集團 CEO 一職,但如新職位 title 裡所暗含的那樣,所有人都期待在過渡措施和考察期結束後,三人中會有人脫穎而出抹掉 " 聯席 " 二字,成為平安這艘萬億巨輪的下個掌舵者。
這場高層變動最耐人尋味的,是任彙川的角色調整,他曾被視為馬明哲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表面上看,任彙川雖然沒有入選三人團,但也沒有丢掉自己目前的業務版圖。但實際上,新任聯席 CEO 謝永林的公司條線,不可避免地與任彙川負責的資管闆塊發生重疊。平安内部人士曾表示:" 任總管着信托,而信托又是集團對公闆塊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業務劃分上并不清晰 "。
二者的 " 鬥法 " 最終以任彙川的失敗告終,而任在平安的職業生涯也開啟了倒計時。
2019 年 6 月,原平安銀行副行長姚貴平接替任彙川擔任平安信托董事長,标志着任彙川最後一塊版圖的失守。當年 10 月,中國平安進行董事會改選,謝永林取代任彙川成為集團新任總經理,任彙川轉任副董事長。至此,任彙川徹底告别了平安的核心管理層序列。次年 6 月,這位曾經的 " 平安少帥 " 在離職 8 天後就火速入職騰訊。
而任彙川正式離職的半年前,李源祥這位赴任聯席 CEO 剛滿一年的壽險 " 一把手 " 也選擇出走友邦保險。李源祥的出走或許令馬董事長心有餘悸,在大半年的時間裡都沒有給李源祥擇定繼任。最後接替李源祥擔任聯席 CEO 的,是首席财務官姚波,這也代表壽險業務線話語權的缺失:李源祥之後,聯席 CEO 裡再無人有壽險背景。
跟姚波任職同時宣布的,還有馬明哲本人辭去首席執行官的消息,這似乎表明平安的接班人事項正在有序推進。平安當初推出聯席 CEO 制度,除了所謂通過高級管理職能分工來提高效率以外,其實也有賽馬的意味。因此如上面提到的,平安内部和外界都普遍認為,理論上馬明哲的接班人會從三人團裡産生,但實際情況卻是仍有難處。
這裡面,陳心穎負責的是科技業務線,具體分管版圖包括陸金所、平安好醫生、汽車之家這些業務。從業務底色上講,盡管平安幾年來一直強調科技對金融的賦能,但平安的核心仍然是一家金融公司,不太可能選擇一位主營業務線之外的高管來接手。
何況陳心穎還是 " 外腦 " 背景。無論是曾經引領平安上市的張子欣,還是全面挑起集團保險業務大梁的梁家駒,這些前輩的黯然離去都表明馬明哲可能會借 " 外腦 " 過橋,但不太可能把公司交給他們這群人。
陳心穎手下的多條業務線表現也很難稱得上滿意。像汽車之家增長乏力,去年淨利潤和營收雙雙大降,比例分别高達 37% 和 35%。平安好醫生成立以來也是年年虧損,方蔚豪掌舵後交出的最近一份年報更是以 62.3% 的虧損增幅,僅僅換來了 6.8% 的營收增長,盈虧平衡看起來遙遙無期。
另一位聯席 CEO 姚波,自 2008 年出任公司首席财務官以來,一直負責的是公司戰略實施、計劃落地、财務企劃、資金與流動性風險管控等職責。他在三位聯席 CEO 裡扮演的是中台角色,沒有業務一線的經曆,他的升遷可以理解為馬明哲希望加強中場的核心作用。過了大半年才讓姚波補缺,也說明他隻是馬明哲心中的二線人選。
而剩下的謝永林,在平安已有近 30 年的工作經曆,是除任彙川之外第二位由中國平安自己培養的少壯派本土高管。同時,他的上位基本是跟任彙川的下崗是軌迹重合的,能 pick 掉任彙川也說明其本人在權力鬥争方面的經驗和能力。不過他跟陳心穎的關系似乎并不太融洽。20 年時候謝永林曾在公開場合大談平安的科技業務,頗有越俎代庖之嫌,當時甚至一度傳出陳心穎将離職的消息。
在中國平安 2020 年度股東大會上,馬明哲提到了退休的 " 三個前提 ":第一,股東認不認同我。第二,我本人是否還可以繼續為公司創造新的更大的價值。第三,平安是否有更優秀的管理團隊。
目前來看,第三點是當下最有現實約束力的條件。如果第三個前提得到滿足,平安已經找到了足夠優秀的替代馬明哲的管理團隊,那甚至前兩個前提都不具有讨論的意義了。無論陳心穎、姚波還是謝永林,當前都沒有展現出接班的能力,馬明哲也沒有就任一人選做明顯的宣傳準備和鋪路動作。
對于已年近七十的馬明哲來說,這方面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寫在最後
馬明哲曾對公衆談過,二十年前就已經有人問過他退休的事情了,當時平安還未在港交所上市。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中國平安的市場價值和管理的資産規模都漲了十倍,馬明哲退休的事卻毫無進展。當初帶司機和秘書創辦平安的時候,他可能知道公司以後會做得很大,但大概不會想到平安在三十四年後還需要牢牢跟自己綁定在一起。
馬明哲說他跟同事搭起了平安這個舞台,但不可能永遠在台上唱主角。" 人也終有一天要謝幕、要走下舞台。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台下觀看其他人表演,那時的我同樣會很開心 "。
既然馬董事長已經操勞了大半輩子,現在是該有平安人站出來上台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