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 後台的催更很少這麼整齊過。
縱觀國産劇的曆史,也很少有一部劇像它一樣,由立項之初,每一次有消息傳出都牽動着萬千觀衆的心弦。
也少有一部劇在開播第一天,就引得萬衆矚目,刷新一個視頻平台的首播紀錄。
無論成敗,已是一場行業與觀衆難得的對話。
更何況,它沒有辜負期待——
三體
《三體》,劉慈欣以一己之力将本不繁盛的中國科幻文學擡升至國際一流水準的集大成代表作,原著小說的地位自不必贅述。
出版十餘年間,《三體》業已成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超級 IP,而且還是中國影視行業的弱勢類型——科幻。
無數觀衆對它的影視劇改編翹首以盼,卻遲遲不見其蹤影。
從多年前就傳聞早已拍完但秘而不宣的電影版,到一個月前第一版《三體》改編動畫上線 ……
觀衆的耐心和信心跌到谷底。
管中窺豹,也足見其改編難度之高。
直到這一版真人劇集問世,我們似乎看到了《三體》改編的一種可行路徑。
01
大部分科幻作品,往往誕生于一種 " 杞人憂天 "。
《三體》的創作原點,大概生發于劉慈欣的一個憂慮:
人類目前所做的一切應對災難的準備都是針對的局部災難,也就是能夠外部救援的災難。
而對于整個人類社會同時陷入某種全面災難之中的極端情況,人類幾乎毫無準備。
有人會說這是庸人自擾。
劉慈欣卻認為:
既然我們現在每個人都有各種保險(以防各種概率極低的意外發生),那整個人類怎麼就不需要一個保險呢?
人類應該做好應對超級災難的思想準備,畢竟我們生存于一個無比兇險的宇宙。
科幻作品,某種程度上就是為整個人類準備的(思想上的)保險。
《三體》給出的推演前提是:
距離地球僅 4 光年之遙的恒星系中有一個外星文明存在,且它的科技程度遠超人類,當它要侵略地球時,人類該怎麼辦?
好萊塢電影常常大肆渲染外星人毫無征兆地入侵地球時的末日圖景,《三體》卻告訴你:
宇宙是如此之浩瀚雄偉,即使是科技水平遠超人類的三體人,從它們的星球來到地球也要整整 400 年的時光。
可兇險在于:
當它們的星際艦隊已經在路上的時候,人類還毫無所覺,繼續照常度日。
在極端的危機與平凡的日常之間,《三體》第一部就這樣構建出了極緻的戲劇張力。
以此為發力點,《三體》劇抓住了原著的精髓,在反複推演過多種方案後,最終敲定以現實主義風格貫徹整部劇集。
改編後的《三體》,在忠實于原著故事的時間背景基礎上,添加了更多的現實細節。
比如,故事主線開始于已離我們遠去的 2007 年,劇中強調了當時最重要的社會大事件,北京奧運。
如果你說這隻是編劇順手一筆的事兒,不足為奇。
那 Sir 想說,當我們用一種整體視角去看待它,便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這幾句旁白在正片第一場戲中出現,提供的是聽覺信息,交代了故事的時間背景。
與之互補的是此時的視覺信息,即這場戲的鏡頭内容。
這個鏡頭的形式是一個常見的 " 上帝視角 ",從高空航拍,向前推進(下落)至地面居民區。
但很快,在我們放松警惕之時,我們察覺到其中的端倪,這不是一個簡單的 " 上帝視覺 " 鏡頭。
因為鏡頭似乎在有意識、有目标地 " 搜索 " 什麼。
究竟是誰,有動機又有能力在人類的領空如入無人之境?
對于熟悉原著的觀衆,一眼便能領會這個鏡頭的真實所指:
這是 " 智子 "(三體星人發送到地球的微型超級計算機,肉眼不可見),在對目标人物進行全方位的監視。
如此,在原著中隻能靠腦補的内容,在改編後得到了視覺呈現。
即使是不了解原著的觀衆,也能從這個主觀長鏡頭中感受到某種超然力量的存在,和其中冷酷的敵意。
我們意識到從目标人物的 " 小 ",到時代背景的 " 大 ",全在監視者的掌握之下。
由此不露聲色地揭示了這個監視者的無處不在與人類的無處藏身。
并為整部劇集埋下懸念,且不間斷地釋放着一種芒刺在背的不安感:
到底是誰在窺伺我們?
ta 是如何做到的?
這究竟是怎樣一股力量?
随着這股力量對于人類社會的滲透,一個個噩耗接替傳來。
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内,數十名公衆人物接連 " 自殺 ",而且都是國際頂尖的物理學家。
其中就包括一位牽動全篇故事的線索人物——楊冬(何杜娟 飾)。
她的自殺遺言抛出了又一個重要的懸疑點:
物理學不存在了。
一個極度反常識的結論,讓《三體》劇開篇營造的懸疑感在傳統的懸疑故事中間脫穎而出。
她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個結論跟前面提到的那股神秘力量有何關聯?
全劇開篇意圖傳達的都市懸疑基調就此定下,更難的挑戰即将到來。
02
盡管以濃厚的懸疑氛圍切入,《三體》畢竟是一部以科幻為核心的作品。
它首先提供了大量引人入勝的驚人想象力。
但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它的想象力建立在堅實的現實與科學邏輯基礎上。
對于影視劇改編而言,動畫的優勢是它更适合表現它天馬行空的部分,真人版的優勢則是能把三體的科幻感落到實處。
這大概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動畫直接選擇了從小說的第二部《黑暗森林》開始講起,而如今的真人版劇集卻選擇了現實基礎更為紮實的第一部入手。
《三體》的科幻是細思恐極式的科幻,而非傳統的、好萊塢電影裡常見的視覺轟炸式的科幻。
它通過對基礎科學、生活常态的解構,營造出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些東西卻難以通過視聽呈現給觀衆,反而閱讀文字的讀者更能從中體會其魅力。
也就是說它的科幻元素主要體現在理念 / 概念上,難以用視聽的手段來表現。
一個直觀的例證是:
三體星人在小說中從頭到尾從未現身。
但它們是如此強大,對人類世界近乎無所不在又無所不知。
這怎麼通過影像表現?
首先是前文分析過的 " 監視者視角 "。
但遠遠不夠。
直到從楊冬的遺言開始,我們逐漸觸碰到了高度發達的外星文明為全體人類構建的一個 " 謊言 "。
這個謊言巨大得瞞天過海,牢固得固若金湯,以至于逐漸連那些人類中最睿智的頭腦都奉之為 " 真理 "。
這個謊言是什麼?
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們先科普一個 " 常識 ":
物理規律在時間和空間上,是均勻的。
簡單理解,就是初中物理課都會講到的 " 控制變量法 "。
一般情況下,任何實驗,隻要保證實驗相關的各個物理量都不變,那麼無論在什麼地點、時間重複這個實驗,都能得出相同的結果。
這個結果就是規律,而人類文明的一切成果都建立在各式各樣的 " 規律 " 之上。
此時,謊言的内容呼之欲出:
規律不存在了,至少在微觀層面不存在。
書中用一個格外形象的類比情節說明了這一點:
兩位科學家,汪淼(張魯一 飾)、丁儀(王傳君 飾),在一張台球桌上擊打了 5 次台球。
球不變,球的位置不變,擊打的力度和動作不變,隻有桌子的位置或擊球的時間不一樣。
宏觀上,結果沒有變化,不出所料,白球每次都把黑球撞進了袋中。
恐怖的事情發生在微觀層面:
每一次的結果都詭異到無法用任何已知的 " 規律 " 解釋。
發生了什麼?
第一次,黑球正常進袋,沒有問題。
第二次, 黑球滾出了妖娆的曲線。
第三次,黑球飛到了天上。
第四次,黑球仿佛有了生命。
第五次,黑球以光速穿透一切阻礙,飛出了太陽系 ……
扯嗎?
這幾個讓人腦洞大開的鏡頭,其實是對高能粒子加速器中的粒子對撞實驗的形象說明。
真正讓人恐懼的不是這些結果的出現——
而是這些結果可以被預測。
《三體》劇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把劉慈欣傳神的科幻比喻用視覺細節精準地複現了出來,故事的理解門檻得以降到最低。
宏觀與微觀極緻的反差與不統一,在那些最敏銳的頂尖頭腦看來,它隻能導向一個結論:
物理學或許從未存在過。
或者用常偉思将軍(林永健 飾)的話說:
整個人類世界都是偶然
而如今,某種 " 必然 " 來了。
那個火雞的故事大家應該熟悉。
農場裡有一群火雞,農場主每天上午 11 點準時給它們喂食。
火雞們發現食物每天都會在 11 點降臨,便宣布它們發現了宇宙真理。
結果第二天,農場主把它們全部宰殺了。
那天是感恩節。
而人類就是那群火雞,三體人打算成為我們的農場主。
對于火雞,偶然是食物會準時降臨,必然是它們被宰殺的命運。
對于人類,偶然是還沒有遭遇三體人,必然是三體人遲早會來。
現在,它們來了。
用劉慈欣的話說是:
未來像盛夏的大雨,在我們還不及撐開傘時就撲面而來。
03
《三體》原著在中國科幻界的超然地位,注定了無論對它如何改編,都不可能讓喜歡《三體》的讀者們真正滿意。
更不要說,我們的電視劇工業依然不成熟,而且這還是最需要重工業支撐的科幻題材。
即使如此,必須肯定制作方在此前提下依然選擇了迎難而上,并且對得起原著,也對得起觀衆。
比如說,對于電視劇而言,人物是重中之重,立好一個角色,一部戲就成功了大半。
然而事實是,這恰恰是《三體》原著的弱項,用劉慈欣的話說:
角色隻是他表達科幻概念的工具,他對他們不投入感情,用完即棄。
所以你會發現《三體》三部曲不斷改換主角,有些你以為重要的角色,寫着寫着就沒了。
這就給改編施加了巨大的壓力。
好在就《三體》劇目前六集看來,編劇在張魯一飾演的汪淼身上找到了抓手。
從一開始不情願被拖下水的局外人,到被神秘力量盯上的 " 火雞科學家 ",我們順滑地經由他的視角進入了整個魔幻般的故事。
死亡倒計時的壓迫感,如若撲面而來。
也讓我們在感官上相信:
當科技走得夠遠,就與魔法無異。
劇中多次出現對于各種蟲子的特寫。
這些蟲子相當于人類自己。
當一個超越蟲子認知的世界出現,蟲子便開始恐懼。
恐懼源于無知。
但勇敢也源于無知。
要恐懼,還是要勇敢,得你自己選。
恐懼帶來毀滅(科學家的自殺)。
唯有鼓起勇氣,才能讓你 " 繞到那個可恥的魔術師背後,戳穿他的把戲 "。
這也是《三體》的雙重主題:
向外探索星空,向内試煉人心。
《三體》劇也終于讓國人看見了這種錯位在影像上的表現。
它帶着觀衆回到 07 年的北京,六七十年代的東北山林。
在真實又平常的現實生活下,在一片尋常之中。
暗湧着極緻的反常——
日常中," 第三類接觸 " 悄然發生,人類世界已天翻地覆;
屏幕外,我們見證着人物的命運,同時又有更宏大的 " 命運 " 籠罩着所有人。
這或許才是劇集對《三體》原著最大的還原。
驚悚感。
它提醒着我們,凝視與被凝視同時發生,且時時在發生。
也正是這對觀衆具有 " 挑釁 " 的一步。
讓這一次影視化嘗試,成為國産科幻在探索期的重要一步,紮實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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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哆啦 C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