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丨海克财經,作者 | 範東成
國内電商行業曆經 20 餘年發展,諸多方面領先于世界,但各路玩家在海外市場迄今依舊未能打造出一家量級相當的創新型電商平台。
這是個值得探讨的話題。
中國跨境電商,嚴格講,事實上也已走過 20 餘年,現在目力所及,即便不是一地雞毛,也隻能說是無一大成。
當下國内玩家裡勉強稱得上亞馬遜(Amazon)挑戰者的,大緻是這樣四個:阿裡(速賣通 +Lazada)、拼多多(Temu)、字節跳動(TikTok)、SHEIN。但這四個陣營,無一例外,都仍是外貿老路子——極緻低價。
當然,在低價套路上,這四家打法所長不同:阿裡延續的是多年傳統,包羅萬象廣撒網,線上低價小商品市場;拼多多則還是屢試不爽的拼團拉新;TikTok 用高用戶黏性帶貨;SHEIN 靠着十幾年的先發優勢,抓着最便宜的女裝不放。
雖然各派武功招式不同,但心法殊途同歸,大體都是金庸《九陰真經》的路子,所謂 "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 "。簡單講就是,把中國移動互聯網 + 電商這些年論劍卷出來的絕招即 " 迅速占領流量窪地 " 迅速應用到出海當中去。
在互聯網媒體上做粉絲經濟,融合國内各類社交媒體打法,圖文視頻多管齊下,總能找到下一個流量窪地。無論是最早讓 SHEIN 吃到撐的 ins 即 Instagram,抑或後起之秀 TikTok,還是垂類社交媒體 Discord,甚至傳統買量之地 Google、Facebook,對國内玩家來說,流量都是第一位的。眼下流量最大的地盤,将來有可能産生新流量的地盤,全部投放、做号,變着花樣地重注投入、吸引眼球,力求全部拿下。
一方面是集中資源拉新,另一方面是最大限度做留存。電商做留存也就是做複購,看重的是 LTV 即用戶終身價值。具體說就是竭力讓用戶一直留在己方 APP 或矩陣内,運用國内已演練純熟的運營套路,增加他們的購買頻次。
這個故事講起來無疑頗為動人:其一,這絕對是條超級賽道,體量幾十萬億美元;其二,中國移動互聯網 + 電商的發展水平冠絕全球,沒道理打不過一個移動端做得不怎麼樣的亞馬遜,加之早年亞馬遜折戟中國市場,這更給了從業者和投資人以巨大信心;其三,Made in China 和中國供應鍊優勢創造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 40 餘年的經濟奇迹和全球輕工業産品的強悍供給;其四,多年電商行業的内卷厮殺使得國内電商運營手段頗為極限,海外市場相較而言實在是降維打擊;其五,人口紅利等優勢也體現在電商行業,大量高素質互聯網電商打工人也是海外友商所不具備的。
理想很豐滿,奈何現實很骨感。撇開不知何時才能上市的 SHEIN,各路投資人多年重金押寶跨境電商卻無甚回響可言,遑論超級平台的出現。個中原因我們從一些入局者的親曆裡或可窺得一斑。
用站群挖流量
從蘭亭集勢開始,中國外貿電商就是站群模式。
蘭亭集勢創始人郭去疾早年并不怎麼強調複購。上線于 2007 年 3 月的蘭亭集勢,2013 年 6 月即挂牌紐交所,成為中國跨境電商第一股,但很快急轉直下,目前市值僅剩 1.4 億美元。郭去疾當初的邏輯簡單直接,那就是依靠先發優勢,開掘 Google、Facebook 流量紅利,迅速買量沖高 GMV,一切指向上市。
從蘭亭集勢公司站群的頁面上就能看出它的産品套路。它是極緻縮短商品到支付之間的路徑,短到在它的網站上根本不需要注冊便可直接付款。不過蘭亭集勢的複購率一直低于 20%。
我們現在在網上看到的一些低端站點,有些就是蘭亭集勢彼時站群模樣,也是蘭亭集勢之後十幾年裡中國跨境電商的普遍模樣。
據海克财經觀察,從環球易購即跨境通,到後來的細刻、澳鵬、斯達領科等,這些公司采用的都是蘭亭集勢站群模式。所謂站群,即用建站工具建一堆網站,通過人海戰術,公司數千人,分成多組,每個組負責幾個站,嘗試各種投放手段在 Google、Facebook 上測流量,哪個站能起來就繼續投放。什麼品類的商品都賣,從數據反推最終到底賣什麼貨。大批被封的中國亞馬遜店鋪也是同樣邏輯,一個公司 N 個店鋪,貨不對闆,甚至不發貨。
這種做法被譏諷為 " 賣圖片的 ",同時也注定了它隻能是一錘子買賣。原因很簡單,如此海量的商品和如此無規劃的做法,完全不可能控制供應鍊工廠,更不用說品控了,有沒有貨都猶未可知。最終的出路多是在 1688 上當倒爺,産品質量注定很差。
這就好比長城腳下的炸醬面館,一碗面賣一百,且極為難吃,每個戴着紅帽子的旅遊團人員出門之後都罵罵咧咧,絕不會來第二次。可店主也從來沒打算讓顧客來第二次,要的就是旅遊景點一錘子買賣的流量生意,成本從來都是花在如何能在這個地方開店和給旅遊團導遊上了,買的就是遊客流量。
SHEIN 早年也是做這類低端站群的,并且學習蘭亭集勢,測出品類,賣婚紗,成本極低,毛利極高,所以最早這家公司叫 SheInside。
據海克财經了解,直到 2012 年,SHEIN 才放棄站群,開始轉型做大站,也就是集中所有力量做一個網站。打算長久經營後,SHEIN 才在次年拿到了主流 VC 的投資。緊接着,在 2013-2019 年間 , Google 和 Facebook 的投放費用逐漸高漲,SHEIN 抓住了 ins 紅利期,以極低成本,完成了流量原始積累,得到了 IDG、紅杉、老虎等巨頭的大筆下注。
SHEIN 找到 ins 流量窪地的故事類似拼多多。拼多多 2016 年接受騰訊投資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彼時微信 7 億日活,手機淘寶 1 億日活,黃峥說,他的用戶就是那 6 億人。
SHEIN 在做 ins 賬号時是不是有黃峥這麼清晰的邏輯不得而知。總之誰也沒想到以曬國外年輕人生活方式的一款移動端社交軟件,能夠這麼絲滑地進行導流。同時期做海外好貨筆記的小紅書也察覺到了同樣趨勢,全方位對标 ins,也拿到了可觀的投資,變成了今天中國社交媒體裡不容小觑的一支力量。
應該說,也正因此,時下很多人非常看好月平均用戶使用時長剛剛超過 YouTube 的 TikTok,隻是不知後者能否重現 ins 帶貨的流量奇迹。
SHEIN 表與裡
在各個平台做号下猛料,已經成為中國跨境電商行業标配。至于最終效果如何,能否真正實現帶貨,盡管并不明确,但至少值得嘗試,因為過往的招數都失敗了。
2020 年初,新冠病毒席卷全球。據海克财經觀察,2020 年上半年,從歐美到中東,海外市場的電商數據都極好。這倒也不難理解:線下店鋪大量關停,電商自然變成了消費品供給的最重要渠道。
業内通常将這個過程也歸為市場教育。要知道,非典肆虐的 2003 年被稱作中國電商元年,這年之後,人們開始了解到,可以在當當網上買書,可以在淘寶上買衣服,劉強東則關掉了他在中關村的全部 12 家線下門店。
COVID-19 客觀上起到的作用類似 SARS,它有力推動了電商出海的市場教育。這在數據上也有體現:2020 年,很多跨境電商公司 GMV 相比前一年實現了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增長,越過 10 億人民币大關的多達數家。新冠前兩年,細刻、澳鵬、斯達領科等站群公司都拿到了幾輪數千萬乃至上億美元的投資,而且多為大機構領投,包括紅杉、騰訊、字節跳動等。Anker 等亞馬遜獨立站上市,也鼓舞了投資人。
SHEIN 亦拿錢拿到手軟,3 年融資數十億美元,估值沖至千億美元。
飛機客改貨,空運成本在新冠前期降低很多,以至于很多人真的開始相信 SHEIN 小單快反的神話。無論是投資人,還是拿到了投資的創業者,都在講這樣一個故事:前端通過技術手段即廣告投放測款,建立數據中台,下遊搞定供應鍊,實現先賣後生産,小單快反無庫存。
故事裡的 SHEIN 有一套自己的系統,B 端連接供應商、工廠,可實時安排生産計劃,C 端連接用戶,即 APP 和網站,中台在公司裡,可匹配所有需求,最終實現小單快反、7 日送達。
SHEIN 的路徑據稱是這樣的:因為 SHEIN 已經運營了很多大号,并且簽約了很多網紅,通過 ins、Facebook 等社交媒體,它能夠測出流行款式,然後每天大量上新;用戶在 APP 一下單,它通過中台,就可以把款式發給相應有制造能力的工廠,立即組織生産;随後通過空運,迅速發貨,7 天之内到達用戶手中。
前 Hulu 全球副總裁、前宜信 CTO、前瓜子二手車 CTO 張小沛在提到 SHEIN 時說,這件事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她多年積累的經驗就是為了做這樣的項目,不用開工廠,不用壓貨,一套系統解決一切,做一個制造業的輕公司,堪稱完美。
張小沛華麗的技術背景,優于大多數跨境電商公司創始人。從瓜子二手車甫一出來,她就拿到了包括前老闆楊浩湧在内的諸多方面的投資,天使輪就多達數千萬美元。
張小沛所創立的全量全速,是個類 SHEIN 的跨境電商公司。自 2020 年下半年開啟創業,兩年多的時間裡,全量全速融資超過了 10 億人民币。張小沛把家從北京搬到了廣州,她親自抓供應鍊,可是屢屢碰壁,能真正展開合作的供應商并不多,為此她失眠掉頭發,一度心力交瘁。
一位廣州南村的工廠老闆在交流中講得非常直白,大意是,全量全速一上來就給他們推系統,但又不給返點,所以沒誰願意跟它合作;因為工廠隻關心出單量,你開發個系統非讓人用,還不能保證單量,那我為什麼要跟你合作?
這位老闆在談到 SHEIN 時則表情立刻眉飛色舞起來。他說,SHEIN 要的貨,質量其實不高,甚至比較差,負責采購的人表現得一臉看不上的樣子,但最終卻是連壓箱底的貨,都要給你掃了。SHEIN 正是這些工廠的大客戶。按照該老闆的理解,當對方罵一個工廠還離不開它的時候,往往說明這個工廠可能挺成功的。
風潮方向漸轉
SHEIN 秉持的核心利器,實則并非它的系統,而是吃到 ins 紅利後的強悍的營銷能力。
有熟知内情的人告知海克财經,SHEIN 從來也沒 " 小單快反 ",它的庫存壓力一直很大,以至于 2021 年已做到年 GMV 逾 100 億美元時,SHEIN 還在讨論到底是做平台還是做品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去庫存,它不想重蹈環球易購被庫存壓死的覆轍。
現在看,SHEIN 最終還是選擇了做平台,準确說,做平台品牌,即 SHEIN 貼牌。但它有自己的工廠生産相對較少的衣服,同時有各個工廠大量供貨,還有别的品牌入駐 SHEIN,它希望實現的是一個類似天貓的效果。
張小沛創立的全景全速在系統上碰了釘子後,轉而開始學站群模式,重金投放,從零開始試,這讓團隊裡很多長期做投放的老手非常無語,他們紛紛選擇了離職。
全量全速試了多個品類,後來選擇了運動裝裡的瑜伽服,它想做一個山寨版 lululemon,即利用強大的中國制造,造出同等質量但沒有品牌溢價的高性價比運動裝。但問題的關鍵在于,一來,同等質量很難造出,我們看看優衣庫就明白了,那麼多學基本款的,就是達不到優衣庫的性價比;二來,品牌是積累出來的,不存在什麼性價比品牌,這一點 SHEIN 和小米都清楚——它們談不上多少品牌價值,一旦同等質量商品提價,用戶就會大量流失。
2021 年下半年,張小沛繼續融資,又拿到 1 億美元。這次她選擇學習别人已有經驗,先活着,找流量窪地,簽約網紅,主攻 TikTok,在 TikTok 砸大錢投廣告。一年以後,全量全速旗下主品牌 Halara 的 GMV 終于沖破一天幾萬美元。想必投資人也想明白了,還是趕緊做數據,看能不能拿到下一輪。
另外一個 SHEIN 的模仿者 Cider 就聰明多了。
Cider 創始人王琛,與張小沛一樣,都是明星創業者,項目都是前後融了很多錢,都是一上來就學習 SHEIN 找流量的方法。不過,Cider 的學習,僅限于找流量了。
2021 年以後,市面上基本看不到再有跨境電商獨立站融大錢的新聞了,取而代之的是第三方服務商,例如建站工具、營銷工具、SaaS 等。原因很簡單,此前兩年,跨境電商行業的火爆和國内其他衆多行業的萎靡,使得一定數量的公司湧入了這條賽道,當投資人發現獨立站并非合适标的後,他們開始寄希望于第三方公司以求回血。
下注跨境電商,對于很多投資人來講,實屬無奈之舉。
由 2020 年新冠病毒催生瘋狂融資的跨境電商行業,并不是當年的千團大戰。隻不過 P2P 金融行業等被強監管後,國内能投的領域越來越少,相較彼時同樣瘋狂融資的在線教育及社區團購,跨境電商至少成立的因素還多一些。
移動互聯網最近十幾年的高光項目,基本都是平台經濟 Winner takes all。這符合客觀規律。而很多投資人按照投互聯網項目的方法去投品牌、教育等,一起手就錯了。
一位投資人稱,同行們在投了多達數百個美妝、潮玩、凍檸茶、奶茶、咖啡等項目後發現,人們對于消費品是喜新厭舊的,VC 投的錢最後大多變成廣告費燒沒了,然後也沒幾家出來。
反倒是一些努力經營亞馬遜等平台店鋪的垂類小商家們活得不錯。他們的起心動念就是做個小生意,利用中國強大輕工業供應鍊和物流優勢,賣質量中上、價格中下的産品,一年下來,利潤令人滿意。隻不過近年由于國内一些同行手段低劣,造成了中國賣家在全球範圍被排擠得厲害。
而對海外市場來說,沒人管你是規矩的賣家還是低劣的賣家,甄别成本太高了,隻能默認中國賣家全是低劣的。SHEIN 借道新加坡而去中國化,這一點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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