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企二代 " 在社交媒體上的走紅,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一種趨勢。張子龍身上的戲劇性,更讓這個 00 後被貼上了難以撕下的爽文人設。但比起總會消散的輿論熱度,眼前面對的接班問題,才是張子龍必須迎難而上的 " 二代處境 "。
作者 | 郭草莓
編輯 | DR
題圖 | 新周刊
因 " 被瞞億萬家産 20 年 " 的經曆走紅已經大半年了," 爽文男主 " 的标簽仍伴随張子龍左右。
再次見到張子龍時,他已經褪去年初的青澀。和當時第一次采訪時相比,他剪短了頭發,整個人精神了不少,聊起業務來,眼神中也閃過此前沒有的銳利。
面對鏡頭,如今的張子龍也放松和坦誠了許多:" 無論是被瞞家産還是爽文男主的标簽我都覺得不太 OK。"" 我幾乎是随時随地、舉手投足間都在經受另一種視角下的審視,甚至是冒犯 ……"
今年 24 歲的他,是麻辣王子創始人張玉東的兒子,是這家 TOP 級辣條企業的線上營銷中心負責人,也是被互聯網圍觀過的 " 爽文男主 "。
(圖 /@麻辣兒子)
" 你真是投了個好胎。" 在不少場合裏,張子龍總會遭遇類似的調侃。最開始,他會本能地想反駁回去,可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似乎怎麽說都是錯的。"
在輿論場上," 二代 " 們似乎總是處于下風,對于曾以戲劇性方式爆紅過的張子龍尤其如此。
去年年底,博主小翔哥的一則視頻将張子龍推上了熱搜。在那期視頻裏,身穿厚棉襖的張子龍,帶着 " 涉世未深的清澈眼神 ",指着 " 家裏 1000 平方米的别墅和 8 台車 " 以及 " 那麽大一層的辦公室 ",對着鏡頭爆出那句仿佛從電影走進現實的金句:" 大學畢業後才知道我家有多少錢。"
一時間,張子龍 " 被瞞億萬家産 20 年 " 的爽文人設爆火互聯網,連帶着麻辣王子也被挂在了社交媒體熱搜榜上。
(圖 / 社交媒體截圖)
事件爆火之後,張子龍的社交賬号沒有再針對 " 被瞞家産 " 的流量話題生産視頻内容,面對媒體他也盡可能解釋:" 我算不上富二代,也不是什麽爽文男主。"
隻是,對于普羅大衆來說,張子龍的出身是在年銷售額過 10 億的民企董事長之子,無論他如何定義自己過去二十餘年的成長經曆," 二代 " 的标簽都是無法撕下的。就像出去談業務時,常常有客戶問起 " 被瞞家産 " 的故事,張子龍既無法用回避熄滅對方的好奇心,更難以消解那番關于 " 現實版抓娃娃 " 的想象。
正如閻鶴祥在《喜劇之王單口季》所說,無論逃到哪,總會有人向他問起老搭檔 " 郭麒麟 ",這三個字幾乎成了他的一種處境。而對于當下的張子龍來說," 爽文男主 " 的标簽同樣是他避無可避的處境。
非典型 " 抓娃娃 "
互聯網上," 企二代 " 在社交媒體上的走紅,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一種趨勢,例如好利來 " 二少爺 " 羅成給自己找了 " 社恐 " 人設;特步公主丁佳敏拍 " 全家都是總裁是怎樣一種體驗 " 的 vlog 等。
相比之下,張子龍的爆火更像一個偶然,但這至今仍讓他後怕。
一方面,父親張玉東對視頻導向耿耿于懷," 有點娛樂化了,不符合我們企業價值觀 "。在一家民營企業内,創始人總是帶有不怒自威的 buff。
另一方面,視頻爲張子龍和麻辣王子招來了争議。盡管張子龍鏡頭前的形象讓大量網友确信他 " 富得很突然 ",可随着 " 被隐瞞億萬家産 20 年 " 話題爆火,質疑聲也甚嚣塵上。今年 2 月,在采訪張子龍時,他對于外界給出的标簽曾如此解釋道:" 我不是什麽爽文男主,當時家裏确實窮過。"
因爲突如其來的爆紅,以及在外界看來的相似叙事,電影《抓娃娃》劇組甚至也曾邀請張子龍拍攝宣傳合作,隻是被麻辣王子的團隊婉言相拒。
理由很簡單,張子龍的故事與前者 " 爲培養接班人假裝窮困潦倒 " 的内核有着本質區别——在至少 7 年的時間内,麻辣王子曾因轉型而負債經營,甚至幾近破産。對于當年的 " 真窮 ",張玉東并沒有對兒子刻意隐瞞。
(圖 /《抓娃娃》)
2013 年,麻辣王子品牌成立後的第四年,張玉東忍痛砍掉已累計投入 3 億元的 " 如意棒 " 生産線,公司員工數量也由 1200 人裁至 300 人,還貸款 3000 萬元在平江建設制藥級的辣條生産車間。爲了維持公司現金流的穩定,張玉東先後賣掉了一套别墅和汨羅江邊的 26 畝地,甚至收起公司賬本,連枕邊人黃曉丹都不讓看。
" 他(張玉東)不想我也跟着來承擔這份壓力,隻讓我管好公司的日常經營,但能看出他當時身體确實糟糕,整天臉色鐵青。" 黃曉丹有些埋怨地說," 他其實可以讓我也分擔些的。"
那段時間是張玉東人生中的 " 至暗時刻 ",身邊充斥不看好的聲音——同行說他在 " 玩火 ",經銷商告誡他别 " 在鋼絲上跳舞 ",老員工也不理解 " 爲什麽張總要砸自己飯碗 "。
也是在這時,張子龍隐隐察覺到家裏的變化:父母早出晚歸的次數越來越多,姐姐張子敏告訴他 " 家裏負債了、公司快破産 "。
張子龍不知道的是,那段時間父親總是一個人跑到平江福壽山森林公園發呆放空,往往一待就是一禮拜。" 我認爲當時自己的狀态不應該讓團隊看到,因爲我是個董事長,越是困難的時候,董事長越要信心滿滿。" 張玉東說。
從負債經營到成爲辣條界黑馬,轉機發生在 2019 年。
因爲當年央視 "3 · 15 晚會 " 的曝光,辣條的 " 垃圾食品論 " 再次興起,但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張玉東卻看到了一線生機。在那之後,他開始對外宣傳麻辣王子的生産轉型,諸如升級車間、淘汰添加劑等。" 大家以爲被曝光的辣條廠就代表了平江,其實不是。" 事實證明,幾年前的那次負債轉型賭對了,張玉東赢得了消費者的青睐,也讓麻辣王子在一陣亂棍中活了下來。
又回到辣條堆裏來
對于回到麻辣王子工作,張子龍起初是沒有半點興趣的。
他大學原本報的是航空航天類專業,因爲覺得那對國家有貢獻,也 " 高大上 " 些,後來考慮到更多現實因素,才遵從張玉東的意思,改學國際工商管理。直到 2022 年畢業,張子龍還是社會裏的 " 小透明 ",和無數初入社會的大學生一樣,每天擠着早高峰,在求職人潮裏打滾,唯一的慰藉是回家打上兩把《英雄聯盟》。
對于工作,張子龍的預期不高——雙休、月薪 6000 元、離長沙的家近。
可找了三個月,投了十多份簡曆,從金融證券到面包銷售,愣是沒能拿到一個心儀的 offer。矮子裏拔高兒,他選擇了去一家金融公司當銷售,各方面條件都過得去,唯一不足就是單休。但在第二天準備提交入職意向書時,張玉東又出手了," 父子倆 " 談心 " 到半夜。用張子龍的話說,自己在父親 " 無形之手 " 的幫助下,稀裏糊塗進了麻辣王子品牌部。
張玉東不是沒有私心,自三位湖南平江人邱平江、李猛能、鍾慶元發明第一根麻辣味辣條以來,平江縣以辣條聞名全國,孩子在辣條堆裏長大,自然也應該一起發展辣條行業。" 人不能忘本,就算他實在不接受,在公司待上兩年再出去也行。"
子女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張玉東就曾問過兩人長大後是否願意到辣條工廠上班,女兒張子敏對此保持沉默,兒子張子龍則忙不叠地搖頭。在媒體的叙事中,這件溫情小事成爲了張玉東推動麻辣王子轉型的動力。
當時的辣條确實處于 " 媽見打 " 的境況," 消費者沒有尊嚴,從業者沒有尊嚴 ",子女的抗拒在張玉東的意料之中。他曾目睹街邊店老闆在監管人員到來時藏起辣條,學生們也隻能躲着老師和家長們吃。就連他自己向旁人自我介紹時,也會含糊其辭自稱是做熟食的。
爲打消粉絲對辣條 " 垃圾食品 " 的顧慮,麻辣王子在街邊搭了一個辣條博物館。(圖 /@麻辣兒子)
爲了防僞,張玉東将自己的頭像印在了早期的辣條包裝上。張子龍對此不敢聲張,直到父親參加家長會時被同學戳穿,仍然感覺丢人。這些張玉東都看在眼裏。" 我想爲辣條正名,去掉‘垃圾食品’的烙印。這才有了 2013 年那次負債轉型的舉動,也成爲了後續‘被瞞家産 20 年’事件的真實契機。"
當然,抛開這些 " 辣條情懷 ",張玉東也有自信讓張子龍回來,因爲不論怎麽看,麻辣王子彼時都是一家不錯的創業型公司。2022 年,麻辣王子在麻辣味辣條這一細分領域,市場份額達到了 57.9%,穩居榜首;次年,公司銷售額就破 10 億。
職場菜鳥曆險記
還是職場菜鳥的張子龍,一開始還看不到行業裏的跌宕起伏。頂着 " 麻辣兒子 " 的頭銜,他隻把手上的活兒當成一份工作。
拿着 6000 元月薪,張子龍起初幹的是跑腿的活兒,公司裏基本沒幾個人認識他,就算被同事吐槽穿搭 " 有點土氣 ",他也隻是在一旁傻笑。在客戶眼中,張子龍是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他和主管去北京、杭州挨家挨戶拜訪機構,談推品合作,準備了幾天的演講稿和 PPT,對方瞧都沒瞧,順手就丢來一瓶礦泉水,像打發乞丐似地趕他走人。
但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 企二代 " 們入職自家企業後,最大的變化是在心态上——他們需要接受父母不再隻是父母,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對于父親,張子龍的印象停留在 " 怕 "。
在公司裏,兩人生疏得不像一對父子。一個半小時的采訪,張家父子的交流不到三句話——概括起來就是 " 張總好 "" 張總早 "" 張總再見 "。
張子龍說,這個稱呼來自張玉東的要求 " 企業不像在家,斷然不能散漫 "。倒不是張玉東刻意想要塑造嚴父形象。在看到出差回來的兒子灰頭土臉地走進家門時,張玉東也曾想過安慰幾句,隻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老套俗氣的責任和壓力。父子間爲數不多的一對一交心時間,更多是在家庭會議室裏。
從父母到老闆的身份轉換,母親黃曉丹的感觸更深,她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也是張子龍的直管上司。在衆人的印象裏,黃曉丹平日講話慢悠悠的,像電影《瘋狂動物城》裏的樹懶 " 閃電 "。她高興起來能在飯桌上載歌載舞,但隻要進入工作狀态,就會立馬換了個狀态,語速變快、說一不二,下決策也是雷厲風行。
因爲業務交接,母子見面機會更多,但交流并沒有變得頻繁。或許源于張玉東的 " 言傳身教 ",張子龍确實很少坦露自己的壓力。黃曉丹的心态很矛盾:" 一方面我想他多承擔一些責任,多去鍛煉一下,多吃一些苦。另一方面我又覺得他好像壓力蠻大,有時候蠻心疼。"
2023 年,張子龍抓住了晉升的機會。當時品牌部抽調員工,從長沙前往平江縣搭建直播間,因爲地方偏僻沒人願意去,而 " 企二代 " 的身份讓張子龍沒法拒絕任務。
這次從零起步的探索,卻讓張子龍意外展現了貼近消費者和市場的能力。辣條廠長洗頭、直播展示制作辣條、直播員工吃辣條挑戰 ...... 整活的效果立竿見影,賬号粉絲數漲到了 3 萬多個,單一平台銷售額同比翻了六七番,張子龍也借此成了公司裏 " 抖音部 " 的負責人。
從月薪 6000 元的打工人轉變爲 " 創業者 ",張子龍的心态也在發生變化,開始思考辣條市場的開拓。
而此時,辣條已經無需再爲自身正名,吸引新一代消費者已經成爲了行業更關注的課題。恰逢新消費浪潮興起、傳統渠道洗牌的時機,麻辣王子順勢加入了辣條營銷大戰,表白卡片、巨型辣條蛋糕、5.2 米結親辣條、辣條博物館等營銷動作屢屢出圈。
但在張子龍看來,這或許還不夠。
" 拉近跟消費者的距離,通過個人 IP 給麻辣王子帶來附加值,這可能是我的價值所在。" 借着年初那則視頻的爆火,他開設了個人抖音賬号 " 麻辣兒子 " 作爲公司 IP 的延伸,并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入職自家公司後的日常。張子龍成了 " 爲爸媽代言 " 的 " 企二代 " 中的一份子。
二代是一種處境
今年 5 月,張子龍接管了公司電商部門,24 歲的他,已經是麻辣王子的線上營銷中心負責人,代價是背上 3 億元的業務 KPI。業績壓力巨大又臨近年底,讓他下半年的行程異常忙碌,包括在全國各地談直播業務、做聯名活動、主持麻辣王子粉絲見面會 ......
三個月前,他剛剛結束了與某位大主播的飯局,對方主動發來邀約,一群人搭着他的肩膀稱兄道弟,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在酒局上," 被瞞家産 20 年 "" 爽文男主 " 的标簽依舊爲人津津樂道,但他表示:" 我會覺得(他們)給我貼的标簽不太 OK,還是要有東西能夠讓别人記住。"
盡管已經身處聚光燈下,但過去的種種仍舊困住了他。
過了 20 多年的 " 普通人生活 ",張子龍還沒能适應其身份的轉變。這位新手老闆剛剛上任,就碰到了内部的信任危機:幾名老員工接連遞來的辭職信,讓他懷疑—— " 這是我的問題嗎?因爲我太年輕?" 聽見 00 後新員工對他發出 " 嚴肅、不好相處 " 的評價,他也會 " 咯噔 " 一下,緊接着内耗—— " 我什麽時候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類人了?"
在内部的話語權上,張子龍還不得不面對與父輩的理念沖突,無論是說服還是妥協,都是 " 二代 " 必須思考的問題。
與張玉東一起白手起家的黃曉丹是 " 細節控 ",習慣對一切都親力親爲,但對于需要證明自己的張子龍來說,這也是一種約束。在一個聯名包裝的設計上,黃曉丹将方案改了又改,細到品牌包裝文字信息、字号大小、貼圖位置,除了 " 麻辣王子 " 四個字和 logo 上的皇冠,全都反複改了個遍。
" 她巴不得連豬豬俠都要舉着辣條,在肚子文上 " 麻辣王子 " 四個大字。"
張子龍認爲這不符合現在年輕人的審美,聯名的根本目的是讓消費者覺得好看,甚至可以穿戴出去,logo 可以讓步于整體的審美,放背面也無妨。黃曉丹則有自己的理解:" 如果沒辦法讓别人看到麻辣王子,那我們做聯名周邊還有什麽意義呢?"" 難道旁邊有麻辣王子的廣告,他不穿出去了?"
這是新老兩代人在市場認知、産品思維上的差異。一方面,老一輩存在路徑依賴,在原本的傳播理念和經驗層面裏打轉;另一方面," 二代 " 們初入市場,也沒有足夠成功的案例來說服父輩。一來二去,隻能由一方退讓,而退讓的人往往是缺乏話語權的 " 二代 " 們。
" 有些他們定下的規矩,你必須适應和遵循。" 張子龍說,在麻辣王子内部有兩條鐵律:産品不破價、口味隻賣麻辣。張子龍曾經踩過其中一個紅線,項目就被即時叫停,但相關預案已經做了好幾個月,這意味着前功盡棄。
二代接班,最難過的仍是父母關。" 經營公司依靠的是精神傳承,而非血脈傳承,鐵律都是這家公司的價值觀符号。" 張玉東早年當過兵,骨子裏有對于價值觀的執着,他把 " 麻辣王子是一家社會性企業 " 寫進了公司管理條例。
身爲麻辣王子董事長,在接班的問題上,張玉東看得很開。" 我以及我的子女,如果不勝任,分分鍾要離開這個崗位。爲什麽呢?一旦他不勝任了,又不能出成果,還會影響團隊。特别是個體不勝任,帶來的個人精神消磨,會毀掉一個人。"
而作爲張子龍的父親,他隻希望兒子把 " 麻辣兒子 " 的符号焊輕些,回歸本我。
眼下,這個 00 後的 " 企二代 " 正接過指揮大棒。隻不過與年初 " 月薪 6000 就算成功 " 的心态不同,張子龍現在更願意把 " 平江辣條 " 挂在嘴邊。幾個月前,他有了新目标—— " 把辣條帶向世界 ",做成西方人口中的 " 東方巧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