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任倩
編輯 | 劉旌
人的流動,是了解一個行業流向的關鍵指标。
在全球化浪潮中,有一個角色很有意思——海外國家經理,也就是中國公司開辟海外業務的第一責任人。他們的來來往往,是我們觀察這波浪潮的一個側影。
「暗湧 Waves」自三年前關注全球化開始,陸續結識了一些公司的海外一把手(統稱爲 " 國家經理 ")。這個聽上去美麗的職務,卻可能是市場變動最大的崗位。
一個月前,我們訪談了一位中資公司的墨西哥國家經理,不到一周對方突然表示:" 因公司戰略調整,本人已離職 "。還有一位常年在拉美市場展業的人士告訴我們,另外兩家中資公司在墨西哥的負責人 " 一年内都換過一輪了 "。據他觀察,尤其電商行業,基本 8、9 個月不出成績就會被換掉。
所謂 " 鐵打的公司,流水的海外國家經理 "。
在中國公司的全球化早期," 國家經理 " 們大多來自國内各部門推薦選派、國内招聘高管或應屆生直接外派。比如 2000 年前後,華爲開始大規模開展海外業務,第一批選拔出去的都是各部門評 A 的優秀員工。當然,極少數會直接任命海外本地高管擔任一把手。他們的工作大同小異:所在行業雖有不同,但基本避不開既要開拓市場,又要組建團隊、搭建區域網絡的宿命。
這個崗位的 A 面,是體面的頭銜和誘人的薪酬激勵,這是鼓勵他們長期駐外的重要因素。
根據我們的訪談,中資企業外派津貼,大概相當于基本工資的 20-50% 不等,有的公司會根據不同區域的艱苦程度,給予艱苦補貼。此外有公司員工因外派導緻全球納稅産生差額,也會補齊,還有額外保險等福利。
但 B 面則是,有時這真不是個美差。
亞非(化名)三年前加入一家中國锂電設備制造企業,擔任海外運營負責人。在搭建了完整的國際業務體系後選擇辭職,成立一家出海咨詢公司。她說自己面臨的壓力前所未有:過去半年裏,收到老闆們一波又一波的 " 求救 " 信息,希望能介紹合适的海外業務負責人。
成交率卻慘淡無比。一方面滿足所有條件的候選人稀缺,另一方面老闆們對于海外業務的期望往往過高," 即便我向他們推薦了一些不錯的人選,雙方交流下來,也很少能達成共識。" 且她與同行交流得到的結論是,所有拓展海外業務的負責人,平均任職時間不到兩年,超過三年的更是屈指可數。
這種雙方同時存在的不确定性背後,有公司層面的認知局限和不安全感,亦有候選人自身原因。
一位曾供職華爲,目前在咨詢行業與衆多國企、民企打過交道的人士告訴「暗湧 Waves」," 很多企業對出海業務缺乏長期人才規劃,都是臨時抱佛腳。在業務發展已經迫在眉睫的時候拼湊團隊上陣,失敗概率就會很高。"
" 很少有企業意識到,自己的公司在海外幾乎沒有知名度、競争優勢和雇主影響力,必須從零開始建立起新的團隊、組織文化,甚至是新的産品線,這需要像初創公司一樣的時間和耐心積累。" 亞非提及," 如果這一認知問題得不到解決,即使招聘到了海外負責人,也難以發揮其作用,更别提留住他們了。"
華爲通過十幾年的海外市場拓展,總結出來一個國家總經理的勝任模型:制定和執行戰略的領導者;跨文化高績效團隊的開發者;資源整合與建設的主導者;全面經營結果的責任者;和諧友好商業環境的營造者。
能把這五個模型集于一身的候選人顯然不多。
上述獵頭告訴我們,海外國家經理在業務 0−1 階段都是結果的第一負責人,在國内總部賦能還多些,到了海外需要這個人全抗下來,所以綜合素質要求非常高。" 很多公司喜歡用銷售出身的人去做國家經理,一旦業務在短期内(大概 2 年)沒取得預想結果,總部就會開始淘汰換新。" 他說。
如果說因爲市場開辟不到位,總部決定換人,當然也無可厚非。但真正殘酷的另一個部分在于:一個打下江山的海外國家經理,依然是個高危崗位。
一方面有公司在全球化過程中不同階段的實際需求。
比如「暗湧 Waves」了解到,TEMU 之前的海外國家經理清一色都是有市場推廣和增長經驗背景的,近一年更換有法律、财務背景的人,因爲第一階段要搶占市場,第二階段是合規、穩定和精細化管理。
極兔有兩類業務員工,一類是 OV 體系出身,他們是極兔在海外的主力;一類是通達系業務出身。相比通達系,OV 系員工對極兔 CEO 李傑忠誠度更高。最初開辟中東、拉美等市場時會先派出 OV 系高管,但後期李傑會抽調一些通達系(更懂快遞業務)的高管去做整合、換掉前一波人。
站在總部角度想通過汰換帶來改善,但同時新來的人在這個崗位上積累又得比較長時間,所以這對總部來說是一個明明知道有很多壞處、但又不得不去做的唯一嘗試。
但另一個也很重要的原因是:在一個 " 山高皇帝遠 " 的地方,需要強大的信任基礎。如同當年谷歌、IBM、微軟等外企來到中國招聘首代一樣," 極緻的信任和放權 " 幾乎不存在。
回想起柳甄最初接手 Uber 中國時,她的職位是優步中國區戰略負責人——這不等同于優步中國 " 一把手 ",實權一直在創始人 Travis Kalanick 手中。後者 2015 年在中國呆了近 80 天,甚至每天早上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中國區員工,形同優步中國的 CEO。
反過來,這也能夠解釋中國新一波全球化公司的典型心态:不同公司雖有細微差别,但總體還是自上而下的決策路徑。而這恰恰又是關鍵點:根據我們的粗淺觀察,海外市場是否能開拓好,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内總部是否 " 放權 " 和 " 放錢 ",以及創始人能否親力親爲。
茶飲品牌檸季創始合夥人汪潔,今年親自帶隊多輪前往北美市場考察,籌備明年開起海外首店。汪潔認爲,企業出海初期,品牌創始人親自帶隊,可以承擔風險幫助企業海外擴張時快速做決策。
" 同時出海并非個體行爲,實則是企業層面的戰略布局,創始人擁有調動資源的權力,可以充分提高企業前期開拓海外市場和在當地發展各個環節的效率。" 汪潔說。
不過對于個人來說,在不同的公司、崗位之間反複橫跳,似乎是這些海外高管們早已習以爲常的事情。
通過訪談我們總結了幾點原因:第一,海外高管人才還是供不應求、不愁找不到工作;第二,在海外相似的區域和行業,積累的經驗複用率很高,并且可以在跳槽的每個新崗位上不斷疊加技能點;第三,很多中國模式在國際上也是先進的,有相關經驗的海外人才其實有降維的指導身位。
如此看來,在一個波詭雲谲全新市場,唯一不變的可能就是變化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