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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兩年,擺攤火了。帶來 " 人間煙火氣 " 也好,助力 " 脫下長衫 " 也罷,這種曆史悠久的商業形态,以一種惹眼的姿态再次引起了注意。
早在 10 年前出版的《城市地攤财富秘籍》中,擺攤就已經被歸入 "21 世紀創業捷徑 "。" 下崗工人羅宏 200 元起步地攤賣牙刷三年買房 "、" 駕駛員小李擺地攤賣醬油日賺上千 " 和互聯網大佬們 " 中關村擺攤 " 的故事一起,成爲了帶有奇幻色彩的造富傳說。
如今,退役愛豆、老師、程序員、寶媽、大學生……越來越多的人正躍入小成本創業的新浪潮。在小紅書上,詞條 " 記錄擺攤生活 " 的浏覽量是 11.1 億," 擺攤日記 " 則達到了 12.8 億。" 辭職後靠擺攤月入 5 萬 "、" 擺攤賣奶茶 14 天回本 1.9 萬 "、" 夫妻擺攤日入 9000" ——我猜類似的标題也曾煽動過你。
擺攤真有這麽好嗎?
帶着這樣的好奇,我,一個互聯網大廠職工,決定把娛樂效果拉滿,親身來一把 " 街頭探秘 "。
兩小時,兩次嘗試,窺見地攤江湖的一角,我愈發意識到它的複雜。有人謀生路,有人求自由,沿街既有寫滿渴望的眼睛在閃爍,也呈現着落寞的笑容。
有過經驗後,現在,我可以自信地說——擺攤,絕對不像想的那麽輕松。
初次試水
當我把擺攤作爲一種職業選擇來考察,立刻就發現了 " 擺攤成功學 " 的可疑之處。
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 攤 " 大多以市集的形态出現。《2020 商業地産志年度報告》寫到,據不完全統計,2020 年,全國多個商場空間舉辦了超過 1000 場與市集相關的主題活動。
" 擺攤的人實在太多了," 攤主抽筋這樣告訴我,他從廣東順德來北京 " 趕集 ",賣他的蜜汁雞翅," 多到開始打價格戰。到這一步,基本已經沒有利潤可言了。" 他奉送我一句話,慎重入行。
攤主 " 抽筋 " 來北京趕集買雞翅,頗有種經營遊戲闖關的架勢
然而,把目光轉向地攤的上遊供應鏈市場,你會得到一個截然相反的結論。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的數據顯示,攤主鍾愛的微型卡車銷量一路走低,2021 年累計銷量爲 60.45 萬輛,到 2022 年,這個數字跌至 50.69 萬輛。
擺攤,究竟是緻富之路,還是賠錢的天坑?我決定親自嘗試一下。
扮青蛙人偶賣氣球,遊樂場賣蝴蝶翅膀,車尾箱賣雞尾酒……這些擺法對我而言都太時髦了些。最終我的選品相當保守——一根人見人愛的澱粉腸。
深夜路過香噴噴的澱粉腸攤,我不相信能有人拒絕
澱粉腸的能量或許超乎你想象。在博主們美好的計算中,一根 100 克的澱粉腸成本價爲 0.8 至 0.9 元,若遵照市面上 3 元一根的普遍定價,每個月隻要賣出約 4900 根烤腸,即平均每天賣出 163 根烤腸,就能夠實現月入過萬。
擺攤博主們整理好了各類清單和教程,照做就行。食材調料、工具、裝飾購買齊全,總成本不超過 1000 元,其中隻有露營車和卡式爐的單價在 50 元以上。
擺攤地點選在北京西二旗。全中國幾乎所有的互聯網巨頭在此林立,每一天,西二旗地鐵站要吞吐整整 30 萬人,前者意味着客人們兜裏富裕,後者則許諾了龐大的客流量。在小黑闆上寫好宣傳語 " 非同尋腸 ",帶上最重要的收款碼,我就這樣心虛地走上了街頭。
下午 4 點,開張不到兩分鍾,第一位客人就朝我走來。沒想到到會這麽快——我的烤盤還沒熱好,我的心态也沒建設好,隻能用聊天掩飾慌亂。客人慢悠悠地告訴我:" 我們已經下班了。" 另一位客人也晃蕩着來了,自稱晚上 7 點才下班," 我是出來摸魚的 "。
15 分鍾,接連 3 位客人,累計賣出 6 根烤腸。我激動了,照這麽下去,一下午不得賺死?
然而,隻來得及做 5 分鍾的發财夢,四位大哥就把我摁回了現實。他們将攤子團團圍住,平靜地宣布,整個海澱區都不能擺攤," 趕緊把這些東西收了 "。大哥們顯然見慣了類似場景," 你這是第一次擺攤吧 ",用的是陳述語氣。
此時,第三位客人還在旁邊立等。頂着壓力一通忙亂之後,我成功烤出了堪稱慘不忍睹的腸,有的焦黑,有的夾生,蘸料粉還撒了一地。把包裝袋遞到客人手上的那一刻,我被愧疚徹底擊倒,又硬生生塞給他 4 根," 以作補‘腸’ "。
最終,在大哥們的默默注視下,我揣着微信錢包裏剛賺的 18 塊錢,拖着露營車,慢慢走遠。20 分鍾,這是我擺攤首秀的總時長。
擺攤江湖
第一天的街頭試水,就這樣草草結束了。想要擺攤,還有其他更穩定的地方可選嗎?
帶着好奇,我選擇了第二處擺攤地址——立水橋。這裏比鄰号稱 30 萬人常住的 " 亞洲最大社區 " 天通苑,許多西二旗上班族,都在立水橋的出租屋安家。
最重要的是,立水橋有一條狹長的小吃街。攤前除了偶然路過的白領,還有目的明确、饑腸辘辘的食客。
清華經管學院的陳榮教授曾說,地攤經濟适合三類商品,一是看到就有購買欲望的應激性商品,二是引發情緒性購買的商品,三是應景性的、沖動型消費品。
如果這段話聽來有些抽象,不妨想象這樣一個場景:暮色降臨,各色 LED 招牌接連亮起,開啓小吃街的夜場。脆皮烤鴨、花甲粉、麻辣燙、烤生蚝、烤冷面、手抓餅、生煎、蛋肉堡……碳水化合物和油脂伸出它們隐形的小手,刺激你的感官,讓你剛踏進小吃街一步,就被色澤、香氣和滋啦作響的爐竈 " 劫走 "。
晚上 8 點,正當我慶幸自己 " 來對了 ",興緻勃勃地開始支攤時,一位疑似隔壁攤主的大哥前來阻攔。他給出的理由是:除非在街上有底商鋪面,否則不允許任何外來攤販在此逗留。
想不到這條表面上布局松散的小吃街,實際是一個緊密的聯盟。大哥走後,周圍賣 " 網紅辣條 " 的攤主、炸串攤老闆娘也都紛紛圍了上來:" 我們這裏是不能擺的嗷。"
當晚,和我一樣誤打誤撞的還有另外兩位做麻辣拌的小姐姐,據說生意在附近剛剛起步,最終沒能頂住壓力,離開了。但很快就有 " 新人 " 頂替了她們的位置。
一對夫妻挨着我的烤腸攤,鋪開設備,賣起了玻璃手工藝制品。辣條攤主不滿地抱怨:" 你不能這樣子的呀,把他們(外來攤販)都引來!" 夫妻二人則在觀察我,妻子說,老公,要不我們以後也賣澱粉腸吧。
喧鬧的夜市上,小攤販之間的競争暗潮洶湧,但我無暇對以上任何一個人作出回應,因爲我的生意好到出乎意料。手忙腳亂地烤到晚上 9 點半,我的第二次擺攤嘗試宣告結束,總收入 58 塊錢。
同一條小吃街上,能看到很多家 " 競品 " 烤腸攤,專業攤主一鍋能同時烤二十根
收攤後,出于對街頭 " 擺攤生态 " 這種微妙平衡的好奇,我咨詢了幾位街道辦的工作人員。他們告訴我,據《無證無照經營查處辦法》規定,擺攤應在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指定的場所和時間進行,并向所在地的鄉鎮人民政府或者街道辦事處辦理備案,提交拟經營食品類别的說明和食品安全承諾書。
我想,這大概也是立水橋攤主們抱團的原因之一。建立一張關系網絡,對内分享商業資源和信息,對外排除競争者。
擺攤這件事,還有待我慢慢參悟。
緻富圍城
想要在北京合法擺攤,最好的去處是各類市集。進駐市集必須辦理 " 三證 ",即個體戶營業執照、食品經營許可證、約 125 元一本的健康證;如果你和我一樣是外地人,那麽在辦理 " 三證 " 前,還要先準備好房産證或房屋租賃合同,以及一張北京居住證。
光有 " 三證 " 等硬性資質不夠,同時要滿足一些軟性條件,如契合市集調性、選品具有差異化等。先後咨詢的幾家市集,都婉拒了我的申請,有的說他們集市的澱粉腸攤已經飽和,有的說賣烤腸不符合他們的文藝調性,我的 " 擺攤大業 ",隻得就此作罷。
從西二旗到立水橋,輾轉 120 分鍾,我賣出了 26 根澱粉腸,總收入 76 元。扣除 960 元的前期投入,很顯然,我做了一場不折不扣的虧本生意。
" 據我了解,真正能靠擺攤做到月入穩定過萬攤主,占比不到 10%," 博主禾小喵專做集市信息收集,因此認識了許多攤主," 一場有 50 個攤位的市集活動,日流水超過 1000 元的攤子連一半都不到。"
她給我算了一筆賬。北京的各類市集,平均每天的攤位費要 200-300 元,三裏屯、藍港等區域,攤位費可能漲到 400-500 元。" 再加上交通費、夥食費和進貨成本,擺攤賺錢的難度,其實還是挺明朗的。"
更具有挑戰性的是,優質市集并非每天都有。火爆的市集一 " 位 " 難求,好不容易搶到攤位,現場的攤主或許比顧客還多。2023 年初至今,北京發布了超過 10 次沙塵藍色預警,降溫、霧霾、暴雨接連襲來," 惡劣天氣,熬幹生意 ",攤主隻能自認倒黴。
各個市集的要求也不盡相同。單論食品一類,有的市集規定售賣薯條、泡面需要出具廠商營業資質,有的市集禁止現場制作,僅允許售賣預制食品。在攤主 NUUK 眼中,擺攤就是不斷做風險投資:" 每個市集的元素主題都不一樣,地理位置不一樣,客流量不一樣,商家不一樣。你選對了,就能掙錢。"
NUUK 其實不太在意掙錢的事,他賣精釀和咖啡,攤車設備加起來花了十幾萬。" 靠擺攤财富自由的比例我不好說,但肯定是忽悠人的,"NUUK 很坦誠," ‘财富自由’這四個字就特别誤導人,一定要月入過萬才叫自由?我不用坐班還能結交新朋友,賺的錢買不了奢侈品,但也能滿足生活所需。我就喜歡,一輩子就願意這樣過,那也叫自由,對吧?"
40 多歲的攤主李大瓶也不太在意掙錢的事,他原本做藝術展覽,現在賣美式漢堡,自稱純屬 " 生活所迫 "。" 指着擺攤掙大錢,你就别想了," 他說," 市集擺攤是職業,也是一種生活态度、生活方式吧,讓自己輕松一點兒。"
樂觀的抽筋賣了兩年蜜汁雞翅,勉強收支平衡。他剛趕完 " 北京集 ",打算推着餐車繼續環遊中國。傳統的糖葫蘆攤主于女士表現得更謹慎,她表示擺攤還不如上班清閑,但凡能找到一份有穩定收入的工作,她都不會選擇擺攤。
被描述爲 " 緻富捷徑 "" 通往自由之路 " 的擺攤,可能也不過是一座圍城。
那些想通過擺攤追求财富與自由的人成功了嗎?那些津津樂道于擺攤故事的人,喜歡的是擺攤本身嗎?
或許,其中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樣,隻是照見了自己兩點一線上班的疲乏,照見了内心對自由的向往。
一名 " 非典型攤主 " 的觀察日記,到此就結束了。未來某一天,是否會把擺攤變爲主業,這件事,我還得再認真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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