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筱懿、琦琦
春節檔爆紅的電影《滿江紅》，舞姬瑤琴重新引發了大家對 " 風塵女 " 這一意象的廣泛讨論。
有人欣賞瑤琴，認為成功塑造了一個有骨氣、光榮的女性形象。
影片裡，她出生邊關，小時父母被金人所殺迫不得已流落花街柳巷，直到張大為她贖身，給予安穩生活。她主動卷入義士們的行動，最終用匕首親手解決了劇中最大的反派之一何立。
也有觀衆質疑：為什麼非要設定瑤琴是一個風塵女子？既然已經是風塵女子，又為什麼要反複強調她的貞操？
如果說瑤琴的存在豐滿了《滿江紅》整個故事的感情線，也是為風塵女子 " 正名 "，那割裂的點就在于：風塵女子本身做錯了什麼，要被高高在上的 " 正名 " 呢？
類似《金陵十三钗》，同樣有這樣一個點：風塵女們舍命代替女學生，表面歌頌妓女，邏輯卻是将她們與女學生比較，并分出貴賤。
風塵女子 " 已經這樣了 "，所以沒有女學生高貴，純潔的女學生應該被保護，妓女的犧牲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是時候真正去了解一下真正的 " 風塵女 " 們了。
" 藝術是什麼？" 對此，19 世紀法國詩人夏爾 · 皮埃爾 · 波德萊爾答：" 當妓女 "。
這個回答聽起來可真讓人不舒服，但或許是詩人的真心話，畢竟歐洲大畫家畫過不少風塵女子，唐詩宋詞寫女人也有一半在寫青樓女子。
現代電影藝術，同樣熱衷風塵女子。
經典影視作品《茶花女》中的妓女形象，盤點發現，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電影女明星，張曼玉、王祖賢、鐘楚紅、張敏、關之琳、邱淑貞，到後來袁詠儀、吳倩蓮、舒淇、莫文蔚、張柏芝，居然無一例外演過風塵女子。
最底層最做不得主，怎麼揉捏都行，劇情若想跳脫世俗設定，這樣的身份可塑性大，由此産生許多傳奇。
1999 年的柳飄飄，18 歲的張柏芝憑借這個角色捧得金像獎最佳新人獎，電影裡的她哪怕化着濃妝，把腳纏在周星馳腿上，也讓人覺得她是那麼清純。
1993 年，張曼玉在《濟公》裡自毀形象演九世妓女，自稱 "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不在乎被踐踏身體，卻受不了被玩弄感情。
同一年，《霸王别姬》蔣雯麗出場短短幾分鐘，把貧窮卑微又風情潑辣的小豆子娘，演成了底層風塵女子的巅峰。
影視劇也愛包裝一代代颠倒衆生，更想活出自我的風流名妓。
1987 年《胭脂扣》，香港石塘咀的紅牌妓女如花，憂傷入魂，梅豔芳第一次當女主角捧回金像獎，如絲媚眼滿足所有人的想象。
1994 年蔡少芬在《九品芝麻官》裡飾演 " 鳳來樓 " 頭牌如煙，清水出芙蓉，美貌才情享譽私房，皇帝等大人物都慕名而來。
1998 年李嘉欣在《海上花》中飾演花魁黃翠鳳，精于算計手腕狠辣，為給自己謀出路，願意使各種手段。2003 年她看到《花魁杜十娘》又覺得遇到了好本子，為了演杜十娘可謂屈尊，主動請纓不惜自降片酬，來了段終究錯付的虐戀。
看多了就發現，過去影視劇文學作品裡的風塵女子，無論高低，她們的内核，被包裝成了差不多的狀态——
一是深陷泥潭，也要有自己的風骨；
二是大多是個癡情女子，被負心漢辜負一回。
經典如《霸王别姬》裡與豆子娘相對的菊仙，一代名妓，潑辣極了，出場披着華貴的大毛領圍脖兒，也被一堆纨绔子弟逼着要往樓下跳。
她又癡情，一腔真心嫁給了段小樓，卻在危難之時被深愛的人背叛，選擇訣别。對方是個假霸王，自己當了個真虞姬。
不記得哪位博主說過一個觀點：曆史中無妓女。
因為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詩歌，關于風塵女子的描述，幾乎全部由男性書寫。
文人們一邊贊頌名妓的容顔、才華；一邊貶低妓女 " 商女不知亡國恨 "；一邊又 " 同是天涯淪落人 " 用妓女比喻自己懷才不遇，仿佛在說：妓女們失去的隻是健康和軀體，而我失去的卻是加官進爵的機會啊。
《紅樓夢》裡，賈琏護送黛玉回揚州看望病危的父親，出了一趟差。流連半年，沒了妻子的監督，" 開洋葷 " 後就學壞了，回家當着鳳姐的面盯着小姑娘，想入非非。
在《紅樓夢》結尾，那個醉眠花叢，爛漫嬌憨的史湘雲，卻在畫舫上悲傷地向寶玉大喊：" 二哥哥，贖我，贖我出去！"
古代蘇杭地區男人眼裡的風花雪月，對女人來說卻是一場逃不出的災難。
萬茜飾演的秦淮八豔之首柳如是，她穿儒服男裝，與當時最優秀的一批男人縱談時勢、和詩唱歌。
她是會十八般武藝的瘦馬出身。
在 " 煙花三月下揚州 " 的揚州，" 揚州瘦馬 " 是最出名的灰色産業。
明末張岱《陶庵夢憶》記載 " 揚州人日飲食于瘦馬之身者數十百人 "，七八歲的小姑娘被人口販子買去，接着經曆漫長的集中營式魔鬼訓練期，教養出來，一人養活幾十上百人。
清代丁耀亢在《續金瓶梅》中寫到瘦馬，詳細分了三等：
一等的女孩，要學會衆多技能，" 彈琴吹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 "，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全面發展。
二等的姑娘，也要會一部分風雅的琴棋書畫，除此以外，還要學記賬之類，當個财會人才。
三等的姑娘，就算不識字，也要學女紅，學廚藝之類，" 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 "，當一個合格的手藝人。
說得多天花亂墜，這些被分成三六九等的女孩，都不過是被人從小養大，為給人取樂的 " 寵物 "，本身就意味着可以随意摧殘與蹂躏，如同役使淩虐 " 弱小的馬匹 " 一般。
那年的秦淮河畔，秦樓楚館、" 揚幫 " 歌女大多是 " 瘦馬 " 出身，盡管都是滿身才華，但有幾個 " 柳如是 " 從這些姑娘中脫穎而出，逃出泥潭呢？
楊幂《繡春刀 2》扮演的角色也是 " 瘦馬 "。
與 " 揚州瘦馬 " 相對的另一個著名的灰色産業是 " 西湖船娘 "" 蘇州船妓 "。
清末最著名的風塵女賽金花便是 " 船妓 " 出身。
早年因做前科狀元洪鈞三姨太，以公使夫人的名義出使德、俄、荷、奧歐洲四國，精通歐語。後來又到上海、北京石頭胡同當上了名妓，與德國軍官有過接觸，也曾改換男裝到皇家園林西苑（今中南海）遊玩，說是名妓，也當了半個外交官。
她的經曆很傳奇，被後人寫成各種文學作品，演過小龍女的大美人陳玉蓮，在 1991 年台視電視劇《賽金花》裡就出演了她。
大家在看到 " 光鮮 " 的名妓時，卻沒有注意到她背後千千萬萬風塵女子的悲傷。
賽金花在做名妓後，買姑娘自己組織 " 金花班 "，1903 年，她在北京因涉嫌虐待幼妓緻死而入獄，原因是那年春光明媚的 4 月，金花班姑娘鳳鈴不堪忍受賣淫為生，吞服鴉片自殺。
賽金花後來被釋出獄，家财也被散盡，隻好返回上海與李萃香、林绛雪、花翠琴、林黛玉（對，就是叫這個名字）、陸蘭芳幾個姑娘一起繼續挂牌。
△曆史上的妓女們。
上層妓女或許有短暫的風光，但等她們年老色衰之時，日子就每況愈下，絕大多數人性病纏身。
賽金花的晚年貧困潦倒，接受過很多人的接濟，死後，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才在陶然亭 " 香冢 " 旁草草下葬。
男性叙事的典型特征就有 " 逼良為娼 "" 勸妓從良 "，執着于 " 救風塵 "。
類似《滿江紅》中的瑤琴，是張大為她贖身，給她溫暖與安身之所，不過有意思的是，電影給瑤琴安排的 " 軟肋 " 是她的姐妹，有點 girls help girls 的味道。
最著名的 " 救風塵 " 是關漢卿的《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去年因為《夢華錄》火過一波，2002 年的電視劇《愛情寶典》也翻拍了這個故事。
《愛情寶典》中趙盼兒是青樓女，她是久經風月的老手，也是妹妹們最信任的姐姐。
一位彈琴的姑娘被逼賣身，躲在她身後，她毫不猶豫上前把人護在身後，先用智力，試圖用金錢美色誘惑客人，當客人不饒不休之時，出手狠辣，拿起剪刀就威脅要 " 血濺萬香樓 "。
趙盼兒有情有義，把自己送進了牢房，她本以為會有哪個男人來救她，結果最後卻是之前得救的姑娘帶着宋引章來搭救她。
這是女孩間的互相幫助，也是自救。
但現實殘酷許多。
同樣有女子想要自救與互救，類似晚清名妓祝如椿。
她堅信中國社會要進步，女子就必須接受教育，而妓女也應該平等接受教育，可以說是第一代女性知識分子，女性主義者。
1912 年 5 月祝如椿在上海發起成立 " 青樓進化團 "，主張組織妓女學文化，解決她們沒有文化和經濟不自立的 " 沉淪 " 根源。
如椿辦了簡易妓女學校，但悲哀的是，因為妓女們大多日夜颠倒，無法像正常的學生們按時上課。就算來上課了，下課回去之後又趕不上化妝接客。
她們為了生計被迫曠課，實屬無奈，很快 " 青樓進化團 " 便運行不下了。
思想先進，穿男裝的祝如椿。
《1950 年北京市處理妓女工作總結》：" 經過血液、細菌等一系列檢查後發現，在全體 1303 名學員中，患有性病的占了 96.6%，沒病的隻有 44 個人。"
在上海，被檢查的妓女中也發現 94% 患有梅毒、淋病等性病，不少人患有肺結核、心髒病。
現代《美國流行病學雜志》刊登的一份研究報告則顯示，妓女的平均死亡年齡是 34 歲，她們在工作場所被殺害的幾率是最高的，是婦女從事的第二危險工作的 51 倍。
10 個妓女中就有 9 個急切想要逃離賣淫的工作，幾乎有一半的妓女企圖自殺過至少一次。
影視劇裡的妓女們大多有勇有謀，身在泥濘中也要向上争取，但現實中，隻有無可奈何。
在關注她們的才情樣貌、家國情懷，為她們 " 正名 " 之外，要永遠記住這背後的沉重與悲傷。
所以，我不想穿越回任何一個古代，因為隻有在今天，女孩才能真正擁有對自己身體、意志和命運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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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李筱懿，作家、" 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 創始人。著有《情商是什麼》、《生活課》、《先謀生，再謀愛》、《美女都是狠角色》、《靈魂有香氣的女子》、《氣場哪裡來》，新書《情緒自控》熱賣中，10 種失控的情緒逐一化解，10 類不同的性格逐個剖析，擺脫内耗體質，找到不焦慮的活法。吳曉波、楊天真、傅首爾、伊能靜誠意推薦。
琦琦，靈魂有香氣的女子簽約作者。一名找好看圖片有強迫症的 90 後，還是個愛研究奇奇怪怪東西的怪味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