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上野千鶴子和三位北大 " 嬌妻 " 那場對談,在全網引起了激烈回響。
飄當時也立刻發表達了一些初步看法。
概括起來,我的立場無外乎一句:
父權社會下女性本來就隻有那一畝三分地,先團結起來解決主要矛盾,别把刀子舉向内部。
再說白點,就是我不喜歡她們的提問,但更不贊成一味地攻擊她們 …… 然後我也被部分讀者定義爲 " 給婚驢洗脫 " 了
後台讀者評論
我向來抱有一種,盡量把自身影響力(雖然不多)發揮在改善女性生存環境上的态度,因而互相攻擊這種事在我看來毫無意義。
你可以不贊同她們的做法,但罵她們,并不會讓事情變好。
爲什麽她們會如此急迫于求權威蓋章?
爲什麽她們選擇了婚姻卻又如此迷惘不堅定?
這些女性身上的擰巴,反而更值得我們去探讨。
我總是認爲,我們得先認識、承認、包容自身的多元性,然後才能更堅定地去面對這個對女性并不友好的外部環境。
所以,希望姐妹們放下情緒,放下站隊,放下偏見。
在事件發酵了一周熱度褪去後,好好傾聽一下女性本身,包括備受大衆攻擊的漩渦中心——
那些 so called " 婚驢 " 的人群。
當下許多年輕人崇尚不婚主義,但現實中,絕大部分女性對婚育始終抱有一定的認同和追求。
你身邊一定也有許多向往婚姻的小姐妹。
飄今天請來了我的老朋友 @裙擺兒 ,一位平日裏遇到不公必大膽開麥的平權鬥士。
她身上既帶有女性覺悟的先鋒性,但同時她也坦承,自己需要婚姻。
和男友交往多年即将步入婚姻的她,是如何看待這場被群嘲對談,以及 " 嬌妻 "" 婚驢 " 等罵名?
下面把麥交給她,聽聽選擇婚姻的獨立女性是怎麽想的。
以下爲 @裙擺兒 自述,本号已獲授權
看完訪談,我對北大三位女生的感受其實是 " 可憐 "。
我不贊成她們的提問,但我真的很能理解她們提問的情緒,這些荒唐問題都來自一個前提——
她們的潛意識其實是真信 " 女權鄙視鏈 " 的。
别說她,現實中很多崇拜上野千鶴子的女性,可能也有這種自卑心。
但那種混亂狀态本身,又是女性主義裏一個很有意義的話題。
全嘻嘻給女性主義者畫了一個完美畫像,然後發現自己不符這個畫像,是鄙視鏈下端,又不服氣,然後就不自覺地把氣撒在畫身上。
她以爲是畫的錯,但忽略了這個畫本來就是她自己畫的。
你們有沒有過那種體驗,就是面對一個在社會地位與知識層面都是絕對的上位者時,你一方面或許對 ta 有很多想要挑戰和疑惑的地方,另一方面你又忍不住地谄媚、讨好。
北大這幾個女生,看似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輕輕松松來和上野千鶴子開一個姐妹趴。
實際上在心理層面,她們是自降一級的,沒有把自己擺在人格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她們是真的覺得自己瑕疵,但也真的不服自己瑕疵,所以才有了那麽多胡言亂語。
那種下意識的迎合,讓我明白她們比任何人都想要成爲(她們想象中的)上野千鶴子,隻是一來她自覺做不到,二來她也沒發現——自己其實沒必要做到。
讓我進一步理解她們的,是後面網絡的發酵。
真的,婚驢、嬌妻這些謾罵,讓一切看上去像個可笑的閉環。
這樣的輿論場恰恰就證實了成爲一個所謂 " 正确的女性主義者 ",在互聯網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
全嘻嘻這種自證心切,很難說沒受網絡上奉 " 不婚不育單身大女主 " 爲聖經的風氣影響。
因幾句發問便斷言人家是女權背刺者,不也是教條主義嗎?誰又比誰高貴呢。
全嘻嘻對女性主義的理解或許是不夠深刻,但确實很多人學習這些宏大的主義,其實都是從幾句膚淺的口号開始的。
我記得之前有一篇爆火的文章,叫《成爲女性主義者,有什麽用?》,我覺得那才是全嘻嘻真正想問的東西:
女性主義的在父權社會下的個人實踐問題。
該文章其實也是大篇幅講述婚戀,因爲這就是女性主義要面臨的最直接、最大概率的生活挑戰。
那篇能廣受好評,因爲作者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借自己的故事,展現了一個性别議題的學者,如何從擇偶标準到婚前約定等各個層面,去爲自己的婚後生活争取平權可能性,再将這些努力後的新問題剖白出來。
例如,她與丈夫施行 " 女主外,男主内 " 的模式,但施行下來她發現,這種模式并沒有真正解決性别困境,隻是讓她成爲了家中的那個 " 男人 "。
如果說女性是一種處境,那她老公便是這個家的女性。
且最終迫于經濟壓力,她還是不得不催促她老公出門找工作。
而帶娃一事,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母親的頭上,結果發現 " 我們的自由建立在剝削婆婆媽媽的自由之上。"
她的提問是精準的,展現的思考是誠懇的,而不是像全嘻嘻一樣,對着假想敵人打 " 婚姻保衛戰 "。
全嘻嘻其實隻是個女性主義糊塗的初學者,真的不必把話說得太難聽。
她其實就是大部分尚未完全覺醒的普通女性縮影。
上野千鶴子在訪談中也一語中的:
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半吊子的時代。
女性主義借無數先驅們日日夜夜地鬥争,終于才在這個世紀刮起了一些大風。
很多女孩都在一知半解的探索新的可能,同時對抗父權思想的慣性,中間難免出現一些混亂的,不精準的叙述,這太正常了,不如對這些叙述包容一些。
而半吊子時代的 " 主義 ",就像上野說的,最大的作用其實在于它給了我們語言。
不要小瞧這個作用,合适的語言,往往就是一點點争取需求的一個武器。
那要如何用女性主義去做反抗,去掙脫擰巴獲得自洽?
拿婚驢這個事來舉例吧。
我覺得當代女性,成爲婚驢真的是一件很輕易的事情。
哪怕你經濟獨立,珍惜事業,但隻要選擇了婚姻,并爲了婚姻割讓了一絲絲自己的生活,或者是在他人勸分的時候掙紮地說兩句自己婚姻的好話,那你就是個 " 婚驢 "。
戀愛腦這個詞也是一個道理,戀愛腦就是婚前的婚驢。
這兩個詞的濫用,給我的一大感觸就是,讓我看到當一個結構性的弱者有多難。
電視上總把女性出走演得無比飒爽,離開男人,人生,事業都迎來高峰,自我價值無限被整個社會肯定。
例如自駕遊阿姨的走紅,正是迎合了結構性弱者的這種期待。
然後現實中所有人好像就一夕之間都成了娜拉,每當你一上網傾訴一下感情問題,就有一堆人問你 " 姐妹怎麽還不出走?"
但我可能真的比較倒黴,我就是那種,對親密關系,尤其愛情,就是有需求的人。
盡管我一個人也能正常生活,會刷劇會閱讀,認真工作好好吃飯。但我也的的确确真的很享受愛情,喜歡親密關系帶來的人與人間那種最緊密的情感連接。
戀愛肯定也會受傷,但我一直覺得情感就和所有投資一樣,風險越大,收益越大。關系也是越親密,快樂越盛,當然相應的痛苦也會越盛。
隻要願意承擔風險,選擇怎樣的快樂都沒什麽問題吧?
人類如果淪落到要自證情感需求的正當性,真的很悲哀。
最近有一個劇,叫《夏花》,講的是白血病女孩對言承旭演的男主一見鍾情,然後瘋狂追愛的故事。
這個設定其實很危險的,絕症元素對于愛情片來說,稍有不慎就會被罵老套。
但《夏花》很神奇,沒有人罵它俗。
過去的絕症元素都是這麽用的:愛得如膠似漆的女主(or 男主)得了絕症,就開始瞞着對方,故意分手,努力想要找個荒郊野嶺一個人默默死去。
但《夏花》剛好相反(至少開頭幾集是相反的)。
它把絕症和少女追愛聯系在一起,和女性欲望聯系在了一起,它講的是一個女孩在知道罹患絕症的情況下,拼命要把帥哥把到手。
我覺得那些在彈幕讨論這樣做 " 道德嗎 " 的人,不是說有錯,但真的很無聊。因爲這個劇是在講欲望,你何必在一個聊欲望的劇裏當道德警察?
而現實中的女性,正是被這套陳舊的邏輯封鎖了自由。
太多人用道德束縛你了,連你自己都開始懷疑自身是否擁有那些享受快樂的權利,甚至凡事都下意識地先自我檢點一番," 要像個女孩子 "。
好在我是那種 " 不道德 " 的人。如果得知自己時日不多,就一定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去愛,去感受,去瘋狂表白的人。
何況對方還是言承旭欸?
如果你認同我上面的感受,那就可以回到我說的 " 結構下弱者 " 的問題。
做一個不婚不育大女主确實能杜絕很多父權社會的痛苦,但同時也大概率斷了兩方面的親密關系——愛情與親子間的親情(我知道有人會說不婚不意味不戀愛,這個後面說)。
我不認同這個選項是 " 凄苦的 "" 悲慘的 ",但我覺得大家走入另一個誤區,就是這個選項它也絕對不是 " 超帥的 "" 飒爽的 "。
《俗女養成記》
選項就是選項,是利弊間的較量。
所以女性主義者走入婚姻根本不是什麽背刺,因爲對于結構下的弱者而言,本就四面楚歌。
你如何選,都是在選擇痛苦,你隻能衡量哪一種痛苦你更能接受。
女性主義是幫助你看清選項裏的痛苦,就是上野老師說的 " 讓經曆擁有名字 ",這樣你不會天真地以爲自己面對的選擇是 "sugar or shit"。
女性主義讓真正的選項浮現——
你更能接受父權社會的苦,還是更能接受孤獨終老的苦。
拿我舉例:一個确實需要長久穩定親密關系,且生活在父權社會下的女性,留給我的選擇有什麽?
我當然是希望這種關系不需要任何制度去維系。
但父權現實是,如果我不交出一紙證明,沒有哪個男性會願意和我這樣 " 無憑無據地永遠戀愛 " 下去。
我不是馬伊琍,不是姚安娜,年輕時沒有盛世美顔,老了大概率也不會有包養小白臉的财力," 一輩子戀愛 " 這種可能,對于我幾乎是不存在的。
肯定有人會說,即使有了婚姻制度,男的也未必給得出長久穩定。
這确實沒錯。
但還是我說的,選擇在于評估風險,衡量利弊。
我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對于我,一個有獨立經濟能力,希望關系穩定長久的女性,婚姻制度可能利大于弊。
這僅是我個人感受,因爲分析利弊本身就是很主觀的事情,不爲任何人負責。
隻是如果有姐妹和我條件差不多,或許也能聽聽我的分析。
在我對婚姻中兩性的淺薄認知而言,我認爲女人的情感的确很難被一紙婚約束縛住,把女性留在婚姻裏的,往往是孩子和無法掌握的錢,如果不存在這兩項顧忌,女性多半都是 " 不愛了就能離開 " 的。
自駕遊的蘇敏阿姨也是因爲孩子長大了,沒了這個顧慮,而當網紅又能掙錢,才毅然出走。
但父權制度下的男性情感,在一定程度上是會被那張結婚證捆住的。
道理很簡單,對男性的情感教育,一直以來都綁定了對家庭的 " 責任 " 和 " 擔當 ",這些詞彙是融在他們理解的愛情裏的。
婚約雖然無法讓他們下半身的抵抗力增強,但那紙東西象征的 " 責任感 " 可以讓腦子還算正常的男性去主動規避誘惑。
我記得《脫口秀大會》上,楊蒙恩向他女朋友求婚,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隻有被約束的文明者,而他爲了她願意被約束。
現場稀裏嘩啦哭了一片,爲什麽?
因爲這是一個男人能給出的最真誠的告白,不是我愛你,而是我爲了你願意被約束,我自願要擔起你這個責。
結婚對女人無意義,因爲在女人這裏,性與愛相關,而愛與婚姻卻無關。
但結婚對男人有意義,因爲在男人那裏,性與愛無關,但以婚姻象征的責任,是可以統一這兩者的。
大部分女性覺得愛與不愛就是 1 和 0,但男人就能認爲愛,婚前愛,婚後愛,是 0.25,0.5,1。
下半輩子隻和一個女人上床,這種承諾對男人來說,超莊重,超嚴肅,超愛情,超勇的。
不是說楊蒙恩不愛他女朋友,反而,負責任是他認爲的,對愛的最大升華。
你得趁他上頭的時候,給他這麽個儀式感,這和戴高帽的原理一樣。
你要說這是一種馭夫術也可以,我覺得懂馭夫沒什麽不好的,隻要你能肯定你真的是那個随時能把握進退的駕馭者,而不是依靠懂得怎麽迎合去滿足對方的那種 " 駕馭 ",譬如違背丁克意願被迫生個孩子綁住對方。
約束的結果,就是我們常調侃的 " 已婚男的無趣 "。
但無趣恰是孔雀爲你收屏的證明,于你,這是婚姻的利。
而弊呢?
大概能想到大衆成堆的答案:家暴、出軌、甚至像最近沸沸揚揚的香港名媛案一樣的殺人烹屍。
我覺得以上這些最極緻的風險,與 " 婚姻 " 關系不大。
無論你選擇無婚姻的自由戀愛,還是有婚姻的約束型戀愛,隻要兩性親密關系存在,這些事就有概率存在。
甚至更悲觀一些,都不需要親密關系,隻要兩性的體能差異存在,暴力傷害就永遠存在,例如燒烤店事件。
無法規避的風險,沒有衡量的意義。
但有另一些更爲普遍的傷害,是切切實實與 " 婚姻 " 綁定,且可考量的。
比如婚後的 " 家務勞作 ",這是對婚内女性最深層,最普遍的一場剝削。
從洗衣做飯到撫養小孩," 家務勞作 " 消耗婚内女性的時間、精力,以家庭爲集中營,剝奪她們的社會性,成爲免費勞工。
且猶如西西弗斯推石一樣,擦幹淨的桌子又會髒,哄好的孩子還會哭,這是日複一日,沒有盡頭的。
所以我一萬分理解因此不願踏入婚姻的女性們。
但對于那些仍需要兩性關系的,我想說的是,不要太慌,女性主義會出手——
它教我們看清了婚姻的風險,于是我們就有機會控制風險。
還是以我自己經曆舉例。
在我與男友的所有溝通中," 平等 " 絕對是高頻詞。
我會解釋爲什麽我不需要他爲每一次出行買單,會告訴他我覺得男人也可以說 " 不行 ",會強調我幫他煮宵夜與他熬夜加班對這個家的功勞一樣大。
這種時候借女性主義劃定自己的割讓邊界,維護獨立性,就變得尤爲重要。
所以你看,女性主義是有現實指導意義的,在你選擇伴侶時,在你爲可預見的風險做準備時,它都在起作用。
不能因爲 " 主義 " 無法一夕達到那個完美想象的世界,就剝奪了這個世界下的弱者擁有欲望的權利。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你要選擇你更能接受哪種不幸,說得更白,就是要坦承目前相對弱勢的事實,然後找最優解。
前幾天我看到一個新聞,說一個媽媽懷孕無法順産,身體原因又不能麻醉,隻能生生剖腹産。
下面的評論全是說她活該,明知道身體不能麻醉還要懷孕。
不荒唐嗎,女性現在是不能選擇成爲母親了嗎?或者說,一個人,她在選擇痛苦的時候,是不能認爲 " 沒有孩子的痛苦高于生産的痛苦 " 嗎?
且,你又知道她真的對 " 生與不生 " 有選擇權嗎?
我覺得這種 " 你的痛苦是由于你的選擇,所以你活該 " 的思維,是弱者對弱者最大的戕害。
" 女性 " 明明是在加碼所有的不幸,但上述思維似乎讓其變成唯一的不幸。
很多女孩喜歡看網上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女性分享自己不婚不育獨居生活的視頻,這确實開拓了生活一種新的可能性。
但我也希望大家在做決定之前,不要隻去看幸福的這一面。
去多思考一下,那些藏在互聯網主流音調下,全面真實的生活困境。
比如很難發聲的七八十歲獨居老人的真實生活,以及沒有子女的老年人,在醫療機構或養老機構的待遇是不是跟有子女的老人存在差異?
當然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能放棄愛情和親情這個需求。
b 站就有一檔《屋檐之夏》的觀察綜藝,曾經火遍兩岸的瓊瑤女郎劉雪華,在裏面就展示了自己 10 年來的老年獨居生活狀态。
你可以說她跟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已經完全脫節,大多數電子産品都不會使用,不會叫外賣,也不會上網和打遊戲。
她獲得了大部分人都沒有的 inner peace,你一定也在心裏默默瑞思拜這種狀态。
但如果讓你也用這種方式生活?
早就習慣活在網絡時代、依賴電子産品導緻生活能力退化的我們,肯定受不了。
同理,如果你要選擇獨身,那你就不能光看那些爽文女主一般的飒爽事例,而要去切實地了解不依賴婚姻制度和後代的話,要做哪些準備去獨自應對整個下半生。
我沒有暗示任何答案,我是在說,作爲一個結構性弱者,生活這道題真的很難做,且從無标準答案,你得謹小慎微,面面俱到。
因而今天我才鄭重地向大家展示,尋求婚姻的女性這一面。
去正視一些痛苦,也正視自身需求。
那些将痛苦視爲活該的人,輕易罵人 " 婚驢的,才是天真地認爲生活是 "sugar or shit" 的人。
哪有這麽美的事兒啊,生活往往是選你要吃哪種口味的 shit。
别去指責弱者的痛苦,對弱者來說,痛苦是無法規避的東西。
選擇不意味自願,畢竟設定選項的根本不是我們。
女性主義不是用來給我們自己設限的,而是讓我們學會如何爲自己争取更多選擇。
選擇婚姻不代表愚蠢和低人一等,它也可能是許多女性的人生的最優項。
之于我,或許我挑選的男孩永遠不可能完全理解女性。
但女性主義予以我不懼離婚的底氣。
那我就可以踏入這條河,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