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于當前美國經濟形勢和經濟政策的系列對話。對話圍繞八個問題展開,涉及通貨膨脹、美國夢、人工智能對就業的影響以及聯邦所得稅政策等熱點經濟問題。
Zaber 和 Wenger 從不同角度分享了他們的見解。Zaber 主要從經濟數據和經濟學原理的角度進行分析,如解釋通脹與價格上漲的區别、分析疫情期間工資變化與通脹的關系等。Wenger 則更多從政策和制度層面思考問題,如分析影響美國夢實現的結構性因素、提出支持向上流動和提供穩定性的政策建議等。
對話涉及了許多宏觀經濟現象背後的經濟學邏輯,如通脹成因、供需關系對價格的影響等。同時,文章還指出了一些值得關注的經濟問題,如财富分配不平等、社會保障體系的缺失等,引發讀者對相關政策的思考。對于人工智能可能帶來的沖擊,兩位專家給出了中肯的分析和建議。
Question 1:有人說," 通貨膨脹 " 是經濟學中最容易被濫用的詞彙之一。通貨膨脹與物價上漲有何區别或聯系?
ZABER:通貨膨脹是一種變化率。因此,一個常見的誤解是認爲通脹下降時,價格就應該下降。但實際上,通脹下降意味着價格仍在上漲,隻是漲得更慢了。衡量通貨膨脹最常用的價格指數是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它跟蹤家庭通常購買的商品成本。更重要的是,CPI 隻跟蹤城市地區的價格變化。
WENGER:價格可能由于基本的經濟原因而上漲。通常情況下,商品或服務的供應減少或需求增加會伴随着價格上漲,盡管這種上漲并非瞬間發生。這種情況不是通貨膨脹,而是供求關系在起作用。然而,當整個經濟的價格普遍上漲時,就會出現通貨膨脹。這幾乎總是由于過多的資金追逐過少的商品。
在新冠疫情期間,經濟發生了一系列波動,某些變動的原因是基本的供需經濟學,某些則是因爲通貨膨脹。最初,由于害怕感染病毒,人們減少了對理發、按摩、餐館用餐等服務的消費。這就是需求沖擊:即基于新信息(例如,在擁擠的餐廳用餐很危險)的偏好轉變。通常情況下,市場會對此做出調整,找到新的平衡點。但有三件事綜合起來延長了價格上漲的時間:對商品的轉向和服務的遠離轉移超出預期、供應鏈不堪重負、政府的疫情補助金增加了人們可花費的貨币量。所有這些都擡高了價格:第一是需求的大規模轉移,第二是擁堵,第三是普遍通貨膨脹。
Question 2:通貨膨脹對工薪家庭、中産階級家庭或上層階級家庭的影響有何不同?
WENGER:通貨膨脹對人們的影響不同,不是因爲他們的收入水平不同,而是因爲他們購買的物品種類不同。高收入家庭通常在服務方面花費較多,并且一般會儲蓄一部分收入。工薪階層和中産階級家庭則将大比例的收入用于購買生活必需品,包括食品、住房、交通、服裝等。這使得他們更難以避免通貨膨脹的影響。
通貨膨脹的嚴重程度還取決于家庭的年齡和家庭組成。有年幼子女的家庭需要承受極高的育兒成本,因此即使是小幅度的百分比上漲也會導緻大額的支出。大學費用也是如此。老年家庭可能會面臨高額的醫療賬單和護理費用。
另外,應該關注有債務的家庭,特别是那些固定利率債務的家庭,比如許多抵押貸款。這些家庭在日常消費中會面臨更高的成本,但如果他們的收入增加(抵消了通貨膨脹),那麽最終他們的處境會更好,因爲他們用貶值的美元償還了貸款。
Question 3:在美國大選前," 經濟 " 總是選民最關心的問題。任何一次選舉的結果都能左右整個經濟嗎?
WENGER:是的。國會和總統可以通過稅收和支出對經濟産生巨大影響。總統可以對進口商品征收關稅,從而有效提高商品價格。全面關稅幾乎肯定會以通貨膨脹的方式提高價格。
ZABER:我基本同意。經濟體可能在選舉前就已經有了特定的發展勢頭,但我們選出的官員可以通過國内支出、收入機制、貿易政策和國際參與來塑造影響美國經濟前景的因素。對選舉的感知和對政府穩定性的看法也會影響消費者情緒,這反過來又會影響股市估值。
Question 4:在疫情期間,工人短缺導緻部分工資上漲。相對于通貨膨脹而言,這些增長情況如何?
ZABER :我可以借用聖路易斯聯儲的圖表來回答。2020 年實際工資(考慮了通貨膨脹因素的工資)出現了飙升,但到了 2022 年中期又出現了下降。這并不意味着人們的工資單上的美元數額減少了,隻是意味着他們工資的購買力下降了。但從那時起,我們至少在中位數上看到了相當穩定的真實收入增長。一個重要的警告是:這些數據僅反映了全職工作者的情況。
美國 16 歲及以上工作者每周實際收入中位數圖表(圖源:聖路易斯聯儲)
WENGER :很難說。處于收入分布中間(中位數)的全職工人現在的收入(按通脹調整後的價值計算)比疫情前要高。生産、非監管人員的平均時薪現在也更高。然而,直到 2023 年,經通脹調整後的家庭收入(80,610 美元)才最終反彈至高于 2019 年的水平(78,250 美元)。
Question 5:最新就業報告顯示,從 2023 年 4 月到 2024 年 3 月,美國企業增加的職位比預期要少。未來幾個月,将關注哪些就業崗位?
WENGER :我通常會關注三到四個指标——就業增長、失業率、每周申請失業保險人數和臨時幫助行業的就業人數。正如前面提到的,盡管就業增長量仍然可觀,但是就業增長比最初報告的要弱。截至 2024 年 8 月,美國失業率一直在上升,目前爲 4.2%。自 2024 年 1 月以來,首次申請失業保險的人數一直在上升,這再次引起了人們的關注。最後,自 2022 年 3 月以來,臨時工就業率持續下降。這幾乎與美聯儲在 2022 年 3 月至 2023 年 6 月的 10 次加息中,将利率目标從 0~0.25% 提高到 5.0%~5.25% 完全吻合。正如上面讨論的經濟數據系列所證明的,這導緻勞動力市場降溫。
ZABER :在上述指标外,我還要加上勞動力參與率。在之前的經濟衰退中,我們曾看到失業工人會因退休、殘疾或無償家務勞動而變得灰心喪氣,并退出勞動力隊伍。如果勞動力市場的改善(即失業率下降、工資上漲)足以吸引更多人加入或重新加入勞動力大軍,我們可能會看到失業率的暫時上升。這是因爲我們會有更多的潛在勞動力,而且他們中會有更多人在找工作。
Question 6:調查顯示,越來越多的人認爲 " 美國夢 " 遙不可及。是否有政策可以扭轉這一趨勢?
WENGER :住房、教育、醫療保健、兒童保育和老人護理正在吞噬美國家庭的大部分預算。這使人們無法儲蓄更多的錢,也無法實現中産。聯邦、州和地方政府可以采取一些直接的政策。例如,有 10 個州沒有按照《平價醫療法案》的規定,擴大對最貧困家庭(貧困線的 133%)的醫療補助。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在減少建造單戶或多戶住房的行政負擔方面幾乎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降低教育、兒童保育和老年人護理成本的政策解決方案雖然有限,但基本上都依賴于通過稅收和項目支出建立一個公共供應體系,以便一個家庭不需要對其承擔全部責任。
更難改變的是經濟的結構性維度,尤其是财富不平等。目前的情況是,财富排名前 1% 的家庭所擁有的财富與财富排名第 50 到第 90 位的 40% 的家庭所擁有的财富一樣多。這個群體都控制着美國約 30% 的淨資産。這一結構性問題與财富分布的最底層缺乏經濟流動性有關。
ZABER :我認爲其中有些指标是在轉移目标。美國夢究竟是指一代人的 " 白手起家 ",還是通過努力工作讓自己和孩子過得更好?很多人都在關注住房自有率的下降,這曾被視爲成年早中期的一個裏程碑。但美聯儲最近的一些研究表明,至少在收入方面,美國的年輕成年人(甚至是千禧一代)比他們的父輩做得更好,而工作時間卻更少。
當然,美國仍可以采取一些政策來支持經濟向上流動,并提供更多的穩定性。我們非常注重搭建向上流動的 " 階梯 ",包括支持中學後教育、幫助人們搬到更好的社區,并提供創業資金。我們并不太注重保護人們免受 " 滑鐵盧 ":突然失業、健康并發症或殘疾以及監禁的影響,也不太注重提供從這些 " 滑鐵盧 " 重新進入社會的途徑。
Question 7:許多人認爲,人工智能(AI)和大型語言模型(LLM)技術将給就業形勢帶來重大變化。如果你現在給高中的高年級學生提建議,你會對他們說什麽?
ZABER :尋找信息和評估信息來源質量的能力是一項長期的技能,在采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早期階段更是如此。學會如何在使用人工智能工具的同時做到這一點,可以讓人走在時代的前列。
我預計人工智能确實會對工作産生影響,但對于許多工作來說,這種影響将以改變工作面貌的形式出現,而不是完全消除崗位。非程序性的認知工作受到的影響最小,因此可以考慮那些需要思考并具有一定多樣性的工作,如管理、商業和金融業務以及工程。
WENGER :我認爲,人工智能和大型語言模型(AI/LLMs)将對之前技術浪潮中未受到沖擊的工作産生巨大影響。以前,那些需要重複做同樣工作的工作,比如流水線,在很大程度上已經通過機器人技術實現了自動化。現在,AI/LLMs 将從事更具認知性和創造性的工作。AI/LLMs 能夠對大量文本進行總結、分析和評估,而這在以前隻有人腦才能做到。編輯和校對員、律師助理、翻譯、保險精算師、會計師、客戶服務代表、程序員、記者等職業将受到沖擊。那些處于職業頂峰的人不太可能受到影響,因爲他們将不得不運用判斷力和專業知識來對棘手的案件做出決定。
Question 8:政治候選人經常鼓吹自己的所得稅政策主張,暗示這些政策将惠及中産階級或大多數美國人。聯邦所得稅的政策杠杆作用有多大,或者有哪些局限性?
WENGER :聯邦所得稅留下了大量未征稅的财富。用經濟術語來說,就是 " 基數小 "。2023 年美國的總收入約爲 23 萬億美元,然而,美國人持有的财富約爲 156 萬億美元。因此,收入隻占征稅總基數的一小部分(約 15%)。
此外,類似收入(如股票交易收益)并非真正的勞動所得,其稅率通常低于所得稅。最後,收入最高的 20% 的人的收入約占全部收入的一半(2016 年爲 47%)。因此,爲了主要從所得稅中獲得可觀的收入,政府必須對富人征稅,因爲 " 錢就在那裏 "。好的稅收政策(根據學術觀點)要求擴大稅基和降低稅率,但聯邦所得稅制度并沒有做到這一點。
ZABER :選舉期間的稅收讨論往往集中在誰被征稅和征稅多少(或是征稅太少)上,而不是稅收本身是如何使用的。所得稅的存在是爲了增加政府收入,爲政府的活動和項目提供資金;個人所得稅占政府收入的一半多一點。工資稅(爲福利項目提供資金)是第二大收入來源;企業所得稅收入的比例要小得多。削減其中任何一種稅的稅率都會限制聯邦政府爲其項目提供資金的能力。提高稅率可以增強這種能力;另外,提高對現有稅法的遵守程度也可以增強這種能力(即前文傑夫 · 溫格提出的擴大稅基建議的另一個版本)。
* 本文原載于蘭德智庫(RAND),原題爲 The Economy, Jobs, and Inflation Explained: What Americans Need to Know.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大灣區評論,原文作者:Jeff Wenger(蘭德智庫洛維家族中産階級路徑中心高級政策研究員兼主任)、Melanie Zaber(蘭德智庫經濟學家,洛維家族中産階級路徑中心聯席主任,帕迪蘭德研究生院政策分析學教授),譯者:周宇笛(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國際事務研究院 IIA 學術編譯組成員)、覃筱靖(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全球研究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