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二線城市,月薪過萬,真的遍地都是嗎?"1 萬元 " 又能對應什麼樣的生活水平?還拿着幾千元工資的打工人,算是拖後腿的 " 窮人 " 嗎?工資高低究竟和個人能力有多大的關系?
作者 | 程靓
編輯 | 田晏林
月薪不多,能力背鍋?
25 歲的廣州小夥,在找了兩個多月的工作後,入職第一天,竟被 HR 告知招錯人,作為補償,公司給了他 50 元打車費。
2 月 11 日,當這段離奇的求職經曆被爆出後,很快占據微博熱搜第一。據爆料的自媒體稱,該小夥下午面試完,HR 告訴他被錄取了,期待薪資 7000 元,錄取後給 7500 元。入職當天,人事才說名字對不上,招錯了人。
看着如此離譜的消息,有網友質疑其真實性,但對于這件事,網友們讨論更多的是:7000 多元,在廣州這樣的一線城市,能夠生活嗎?
" 一個月 7000 塊,去掉房租,吃飯,社交,也剩不下幾個錢。" 有評論寫道。
按照最節儉的生活方式,一位廣州網友算了下:" 白雲、番禺、黃埔,村裡單間 800~1000 元一大堆,不大吃大喝,吃飯撐死 2000 元,剩下的錢不亂花,存兩三千還是很正常的。"
來自江西的網友也說,七千元不少了,自己本科畢業 ,期待薪資五六千,但在廣州、深圳投了很多簡曆都少有公司回複," 還有一家國企,五千都不給 ……"
熱氣騰騰的評論區裡,盡是年輕人吐的苦水。有人表示同情,也有人勸說别眼高手低。
這一幕不由讓人想起 2 月初,在談到一些年輕人抱怨收入太低,不敢消費的話題時,中航基金副總經理兼首席投資官鄧海清,将年輕人工資低的原因歸結到 " 自身能力不夠 " 上,拉來一波網友 " 仇恨 "。
" 現在很多年輕人真的很不像話,沒有錢花了就覺得是父母給得太少,或者覺得企業、老闆給的工資太低。其實很少有年輕人去反思,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專業素質、個人能力水平不夠,所以才有那麼低的工資。" 鄧海清說。
客觀講,專家這番話并非毫無道理," 啃老 " 确實不像話,但真正激起打工人憤怒的,是他接下來的觀點:" 對國内的很多年輕人來講,其實你幹的這點活,可能在泰國或者越南,人家隻要你的一半的工資就能幹和你一樣的活。"
" 他怎麼不拿一些歐美國家舉例呢?" 還有 4 個月就要研究生畢業的韓寒覺得,有些專家就是 " 站着說話不腰疼 "。
投出過 100 多份簡曆的韓寒,在不久前終于拿到了某互聯網大廠産品運營崗的 offer,但她也忽然意識到,年輕人的能力高低和能否拿到高薪可能是不成正比的。
" 有時候運氣和選擇也很重要。" 韓寒是北京某 211 院校的碩士生,她即将迎來的第一份工作,稅前月薪就已經超過了 13000 元。這在她的同班同學裡,算是很不錯的水平。
但韓寒說,自己能拿到這份 offer,有運氣,也有妥協。
讀新聞學的她,在互聯網大廠能選擇的崗位有限,産品崗算是她眼中的 " 天花闆 " 了。怎無奈,從秋招開始,産品崗的競争異常激烈,為了快速落實工作,她退而求其次,有策略性地應聘自己把握更高的産品運營崗。
而且她覺得,如果自己沒有碩士學曆傍身,以原先非 211、985 的普通本科學曆,可能根本入不了大廠 HR 的法眼,既不會有進入大廠實習的機會,更難收獲現在的工作。
近日,智聯招聘平台發布的《2022 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顯示,在已經拿到 offer 并完成簽約的應屆畢業生中,平均簽約月薪為 6507 元,比 2021 年的 7395 元低 12%。其中,簽約月薪達到 1 萬元及以上的占比 10.7%,同比下降 8.5 個百分點;月薪 3000 元以下的占比 6%,同比上漲 1.5 個百分點。
從以上數據看,當前應屆生月薪過萬并非常态,但這五位數卻讓不少年輕人陷入 " 拖後腿 " 的自我懷疑中。
在北京從事企業人力招聘近六年的許潇潇告訴市界,絕大部分年輕人,剛畢業就能拿高薪不現實,所謂 " 能力特别強的人 " 是極少數。
" 衡量應屆生的能力水平,基本也就從學曆,實習經曆或者專業技能,以及面試時的應變水平來看。從 985、211 學校出來的學生,基礎薪資是會更高一點,加上有半年及一年的實習經驗确實更加分。而且現在很多企業的薪酬是有區間的,可以談的。" 許潇潇說。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 年上半年,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平均數是 17642 元,而中位數是 14897 元;2022 年上半年,平均數上升至 18463 元,中位數上升至 15560 元。
但上升後的中位數,若平均到每月,大約是 2593 元。所以相比 " 月薪過萬 ",低薪人群或許才是沉默的大多數。有網友建議,以後可以多公布中位數,以免人們對收入有過高的期待。
(2013 年,江蘇省南京市,一家單位食堂裡關于 " 發展與收入 " 關系的宣傳橫幅。圖源 / 視覺中國)
月入 1 萬是什麼水平?
這兩天,韓寒總拿 "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 的話開導自己。
" 要和我舍友比,我也羨慕得很。她也在互聯大廠,拿到了産品崗的 offer,年薪比我多了快 10 萬元。" 但看到自己周圍有不少同學沒找到工作,有些甚至還在日以繼夜地備考公務員和事業編,她又頓覺幸運很多。
其實,韓寒也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從事本專業,畢業後進入媒體。但考慮到薪資和大廠相比有差距,要想在北京生活下來,并不踏實。
她簡單盤算了下,工資按照最高比例扣除五險一金後,到手的錢也夠自己合租一間 3000 元左右的房子,在刨除 4000 元左右的吃穿及其他費用後,理想情況下,她希望每月再存個三四千元。
" 我是不打算永遠留在北京的,所以現在掙錢對我來說最重要。但對于一些未來想留京的同學,他們考慮的可能又不一樣了。" 韓寒說。
就在專家不滿年輕人抱怨工資低之後,随着各大招聘機構公布薪資數據,截至目前," 月入 1 萬是什麼水平 " 的話題,已經在微博達到 2.1 億閱讀,引起 1.5 萬的讨論。
一位網友留言:" 不知道什麼水平,但我月入 4000 元看到這個熱搜不太舒服。" 看着這條評論,李舟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六年前。
2017 年,李舟從南京的一所高校畢業後,就來到上海打拼。那時候,他在一家影視制作公司做後期,實習轉正後的薪資就是稅前 4000 元。
" 當時覺得北上廣機會多,上海離得近,也方便面試。但進入攝影和剪輯的行當,也算是一種陰差陽錯吧。一開始的合租房,因為位置距離市中心遠,一個月租金 1800 元,每天都要花兩個小時通勤。" 回憶起那段時間,李舟說,基本上每個月,父母都要補貼他 1500 元做生活費。
這樣的日子持續半年多,他下定決心換工作,跳槽去了一家小型互聯網公司,薪資也開始翻倍,漲到了稅前 9000 元。" 從第二份工作開始,我就沒再問家裡要錢了。" 李舟說。
在上海,稅前月薪 1 萬元,對許多剛畢業不久的 " 李舟們 " 來說,就是勉勉強強、不問家裡要錢的水平。
說到這裡,李舟拿起筆開始算:" 按照現在上海的房租水平,算 3000 元一個月,吃上寬裕一點的話,就是偶爾在家做飯,其他時候點外賣以及和朋友外出聚餐,再算上買衣服及其他娛樂,至少要 4500 元。" 在他看來,到手月薪 7500 元是個底線。
和李舟同屆畢業,也在上海打拼的周睿說:" 其實剛工作的時候,對在上海稅前 1 萬的水平,是沒有清晰概念的。畢竟身邊的朋友水平都差不多,但在知乎和小紅書上,年入百萬的人比比皆是,再看一眼薪資報告,自己也是拖累平均值的人。"
在重慶某互聯網大廠工作了三年半的宋禹,就經常說自己拖了大廠人薪資的 " 後腿 "。" 剛畢業的時候,回來做的外包崗位,月薪到手 6000 元左右。後來又辭職再進了另一個正式崗位,雖然職級更高了,但月薪到手比之前還少了些。"
宋禹是重慶本地人,前兩年在家人的支援下,在内城擁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但他還是覺得,以現在的工資,扣掉房貸、房租、吃穿、交通水電以及養貓的錢後,是存不下錢的。" 如果我稅前薪資能漲到 1 萬,說不定每月還能多存出一份還房貸的錢,外加能多買點手辦、盲盒。"
麥可思研究院發布的《中國 2020 屆大學畢業生培養跟蹤評價》報告顯示,月收入(稅前,包含工資、獎金、津貼等在内)在 1 萬元以上的本科應屆生僅占該群體總人數的 4.3%。與此同時,有 68.1% 本科畢業生月收入在 6000 元以下,而月收入在 5000~6000 元和 4000~5000 元兩個區間分别挑起了 21.2% 和 20.3% 的大梁。
實際上,即便是在工作三年後,也有很大一部分本科生的月收入沒有達到 1 萬元。
早前麥克思發布的《中國 2017 屆大學畢業生三年後職業發展跟蹤評價》顯示,2017 屆本科畢業生畢業三年後平均月收入為 8279 元,雖然相比畢業半年後 4774 元的月收入有了 73% 的漲幅,但還是未能突破 " 月薪過萬 " 的關口。
許潇潇在一家媒體機構做 HR,據她介紹,本科應屆生的薪資一般在稅前六七千,高一點的在稅前八九千," 一般來說,碩士應屆生才可能到一萬左右的水平。"
據她了解,現在北京也有稅前四五千元甚至更低薪的工作,但是比起前幾年,不太留得住年輕人了," 畢竟大城市要考慮房租,年輕人的生活水平都在逐步提高,所以月薪一萬才顯得剛剛好。但每個行業的薪資标準都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
近日,智聯招聘發布的第二期《2023 年春招市場行情周報》顯示,春節後第二周,上海以 13322 元 / 月的平均招聘薪酬,位于 38 個重點監測城市之首,高于節後第一周的 13075 元 / 月。
北京、深圳緊随其後,平均招聘月薪分别為 13198 元、12257 元,均高于節後第一周。杭州、蘇州、南京在第二周的平均招聘薪酬均進入城市榜前六名。
(圖源 / 智聯招聘)
工資不夠,兼職來湊
" 錢和穩定總要選一頭吧。" 韓寒說。的确,高薪是吸引很多年輕人遠離家鄉,奔赴一線城市發展的原因之一。但實際上,在來到車水馬龍的大城市後,許多人才知道,月薪過萬不算高。
以至于有些隻能純靠自己打拼的單身青年不敢談戀愛,擔心增添的種種消費和交際,會讓自己成為 " 月光族 ",那樣距離他們存錢買房的願望,就更遙遠了。
在聽了多位受訪者的講述後,市界發現,這些抱着夢想仗劍走天涯的大部分年輕人仍舊相信,勤勞是能緻富的。他們在本職工作外,還努力尋找并實踐出能提升自己生活質量的賺錢機會。
當初拿着稅前 4000 元的收入,李舟靠着家裡接濟和自己省吃儉用,半年後,有了一筆 6000 元的小存款。" 那時經周圍人推薦,我業餘會接一些拍攝、剪輯和設計的私活兒,也算是填補低薪的重要來源。"
他還記得那時候,拍攝一天能賺 1000 元左右,剪輯一條短片在 1500 元至 2000 元,一個月大概能接兩三個私活,可以補貼兩三千元左右。
" 基本上是正式工作和副業并行。" 這樣的狀态,直到李舟入職了現在的公司才結束。在上海發展這六年,他的月薪已經漲到稅前 24000 元," 錢是寬裕多了,但生活都被工作填滿,留給個人的時間少了,就沒精力再分配給副業了。"
對周睿來說,做兼職的習慣他從大學時期就養成了。" 以前在校媒和報刊做過版面的經驗,也幫助了我在工作後還能接到給企業内刊排版的活兒。" 而且平時愛健身的他,周末還會去健身房做團課教練。
周睿表示,雖然兼職不是穩定的長期收入,但卻是他現在力所能及的,隻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改善自己的生活。" 像一節團課 45 分鐘 130 元,1 小時 150 元,每次連開兩節,就能拿個兩三百。我既運動了,又可以賺到吃幾頓肯德基全家桶的錢!"
如果說李舟和周睿把兼職當作填補日用的輔助方式,那麼張旻則是直接把副業變成了自己現在的正職工作。
2019 年大學畢業的張旻,因為實習的原因留在了杭州。但她所在的公司卻沒能撐過疫情,倒在了 2020 年底。
回憶起第一份工作,張旻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從一份薪資很低的工作起步的,印象中第一個月隻收到 2000 元,比杭州最低薪資标準還少。" 後來慢慢漲薪,平均下來也才 4500 元左右。不過,我之所以在杭州能扛下來,主要是因為我自己還有副業,就是幫助線下商戶做線上運營。"
說起這份副業,張旻覺得是偶然中的必然," 我一直有在吃喝玩樂後,在網上寫點評的習慣。寫得多了,就有商家邀請我和朋友參加一些免費的活動,也正是這樣的機會,讓我認識了很多探店達人和需要做運營推廣的商戶。慢慢地,我就開始作為他們的中間聯系人,接各種新媒體運營的活兒。"
張旻算了算賬,在她工作的第一年裡,每個月 1500 元的合租房及 3000 元多的吃穿行,光靠主業工資肯定是不夠的。但她卻在工作的第一年,攢下了近 20 萬元的存款,其中大部分都是副業的 " 功勞 "。
那時候的她,每個月接 6~10 個商家,淨賺 1 萬多元。在單位倒閉後,她決定全職做運營,每月能接單數量增長到 30~40 家,年利潤能到 30 萬元左右。" 後來也因為這份工作,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我倆現在獨立做起了工作室。"
張旻坦言,很多時候人就是在尋找或者等待一個機會,而且這也和所在城市的基因密不可分," 杭州互聯網産業發達,各種達人和新店也多,新媒體運營的需求量自然就很大。我才能把握住時機。"
(2010 年,廣東東莞,打工者領工資單。圖源 / 視覺中國)
和幾位年輕朋友聊過後,市界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同樣的特質,那就是沒有年輕人真正願意 " 躺平 "。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在暗自努力,積極尋找創造美好生活的機會。
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承認,人是時代的産物,沒有任何人的成功,可以脫離時代和環境的紅利。
玻璃大王曹德旺曾說過,他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和膽識,也有運氣成分。
但随着時代發展和市場需求變化,今天的本科生、碩士生,乃至博士生,面臨的競争和壓力都要比上一輩人大很多。許多年輕人陷入工資增長緩慢甚至是停滞的困境。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在如今的互聯網上,每每談到工資,都會引來網友們激烈的讨論,任何跟薪資沾邊的話題都能登上熱搜的原因了。
其實月薪一萬是多還是少,放在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人身上,大家過的日子都是不同的。并且收入的高低,也不全然是衡量幸福感的唯一指标。不論是奔赴大城市,還是回歸故裡,年輕人們都在努力開拓着屬于自己的 " 好生活 "。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