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青春,再次道别
文|廖藝舟
編輯|趙普通
27 年前,一群 " 運動男孩 " 乘上從神奈川出發的列車,《灌籃高手》TV 版播完了最後一集。年輕的觀衆們爲一句 " 我們去稱霸全國 " 熱血沸騰,卻沒能親眼見證那輛列車開到終點。
正式上映 13 個小時前,電影版《灌籃高手》在國内的預售票房突破了 1 億,還成爲了中國影史動畫電影零點場的票房冠軍。全國有無數早已不再年輕的觀衆搶在第一時間,去赴自己的青春之約。
電影版《灌籃高手》的受衆構成與衆不同,燈塔專業版顯示 30-34 歲的觀衆是觀影主力,占 29.8%,而大部分電影受衆年齡占比最高的區間總會落在 30 歲以下,如前段時間另一部熱門動畫電影《鈴芽之旅》," 想看人數 " 中 20-24 歲觀衆占比最多,爲 36.3%。
創作上,井上雄彥也在避免過分粉絲向的問題,電影《灌籃高手》不隻是将原著裏的 " 湘北 vs 山王 " 原樣搬上銀幕,而是以球隊控球後衛宮城良田爲主視角,讓許多新情節穿插在比賽過程中。
" 我希望觀衆們可以感慨地說:我雖然知道《灌籃高手》,但這樣的《灌籃高手》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是作爲導演兼編劇的井上雄彥對電影的期待。
但對那些期待電影的觀衆們而言,商業反響和作者初衷或許都不太重要。
" 有遺憾的青春 " 常常會讓人回味一生,正如曾經影響數代人的《灌籃高手》;而很多時候,人一生也不曾有機會去修補自己的遺憾,《灌籃高手》電影版卻是這樣一次珍貴的機會。
" 空白 "
粉絲們都熟知,《灌籃高手》是一部選擇在高光時刻戛然而止的作品。
将 " 湘北 vs 山王 " 作爲最終戰,是井上雄彥在畫對戰表時就決定好的。塑造其他強隊的角色如森重寬,隻是爲了營構 " 這可是全國大賽 " 的氛圍,他本人 " 很讨厭‘淘汰賽’這種主人公獲勝才能推進故事的方式 "。
當年還發生過一個小插曲,連載到兩隊激戰正酣時,井上去他的師父北條司家畫分鏡,邊畫邊嘟囔 " 這之後該怎麽畫呢 ",北條司語氣輕松地說:" 這場使出了全力,後一場被殺個大敗不是挺好的?"
于是在比賽結束的下一回,讀者們錯愕地看到了主角們慘負愛和學院僅止步 16 強。
倒是東映制作的動畫,可能更加違背井上的創作追求。在《灌籃高手》連載的 7 年裏,展現籃球比賽的細緻和專業程度一直都在進步,耗費 5 卷描述的 " 山王戰 " 已非常寫實。作者對動畫拖沓、注水的不滿,直接導緻了整部漫畫的精華到現在才有 " 動畫版 "。
而不論漫畫的收束方式還是動畫的缺失,都讓粉絲們的心裏仿佛少了一塊。不同于許多長篇熱血漫用 " 陪伴 " 的方式實現和幾代人的情感鏈接,《灌籃高手》給很多人的印象是 " 定格 ",既然定格的時間段與青春綁定,想起它的同時青春記憶就也會奔湧而出。
井上雄彥是這麽解讀的:" 那個世界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展現在世人面前的隻是截取一部分,我不想關掉通往那個世界的大門 ……《灌籃高手》的人物們其實一直活躍着,大家隻是看不到而已。"
2004 年,《灌籃高手》漫畫單行本銷量突破 1 億冊時,井上雄彥在 23 塊黑闆上畫了《十日後》,盡管和現實裏的時間跨度毫不一緻,但故事仿佛仍能延伸下去。
現實世界裏,《灌籃高手》的影響則從未消失。1996 年它剛結束連載時,日本籃球協會統計的籃球競技人口超 100 萬人,是曆史最高峰。2006 年井上雄彥聯合日本籃協推出過名爲 " 灌籃高手獎學金 " 的高中生資助計劃,成功舉辦 11 期後,它給日本籃球 B 聯賽輸送了 6 名職業選手。
中國粉絲對《灌籃高手》的情懷不輸它的故鄉,總是不經意間想起湘北的 " 老朋友們 "。B 站上有個用 2K 遊戲還原 " 山王戰 " 的視頻,3 年前《灌籃高手》電影預告剛公布時,視頻的播放量是 500 多萬,現在超過了 800 萬。
一部日本漫畫不太可能對國内職業籃球産生太多直接影響,但國内球迷熱衷想象湘北衆人進入日本國家隊後,碰上 " 中國移動長城 " 的故事。2002 年姚明剛去休斯頓火箭時,看到前火箭總經理道森還問了身邊人一句:" 你看,他是不是像安西教練?"
本月初,中國籃球首屆名人堂儀式上,姚明的前輩、有 " 亞洲喬丹 " 之稱的胡衛東在演講中也 " 緻敬 " 了一回《灌籃高手》:"9 歲那年,我對啓蒙教練說,教練,我想打籃球。"
一部留下 " 定格 " 印象、留下二十多年 " 空白 " 的作品,卻在畫框内外不斷延續着自己的生命,這是《灌籃高手》在 " 青春 " 含義之外留下的時光奇迹。
" 多彩 "
《灌籃高手》也是一個特定的動漫年代的極緻縮影。
在日本,它有 "《周刊少年 JUMP》白金時代三台柱 " 之稱,1995 年在《灌籃高手》《龍珠》《幽遊白書》等現象級作品的助推下,《JUMP》達成了單期 653 萬本的曆史最高銷量紀錄。
但《JUMP》在日本漫畫業中反而是後來居上者。1968 年初創時,《周刊少年 Sunday》和《周刊少年 Magazine》占據着市場主導,《JUMP》第一期由于發行量太小,連印刷廠都不願接單,第一任總編長野規挂靠集英社另一本雜志《瑪格麗特》才把創刊号印出來。
後來人們熟知的許多《JUMP》成功方法論,某種程度上是雜志在沒名氣、沒作者情況下迫不得已的選擇。比如比較著名的 " 友情、努力、勝利 " 三原則,就是基于長野規的 " 市場調研 ":他讓一批小學生從 50 個關鍵詞裏選出最喜歡的,友情、努力、勝利得票最多。
《JUMP》還需要通過開設獎項來發掘新人,如 " 手冢賞 "、" 新人漫畫賞 " 等,漸漸還形成了與之配套的 " 漫畫家專屬制度 ",也就是向新作者提供簽約費和推廣資源,但一旦簽約隻能給《JUMP》一家供稿。另一項 " 調查表至上制度 " 則維持了《JUMP》的持續生産能力和讀者口碑,即讓讀者投票決定作品能否連載,人氣下降作品就可能被腰斬。
這些舉措完全成型并深刻影響創作,應屬 90 年代末到 00 年代初以 " 三大民工漫 " 爲代表的 "JUMP 黃金時代 "。《海賊王》《火影忍者》《死神》15 年以上的超長連載時間保證了《JUMP》的市場霸主地位,作者大多會專精于一本作品,甚至因爲已有方法論在前,同時期熱門作品的題材風格都存在一些共性——包括《妖精的尾巴》《家庭教師》等在内,都會帶有奇幻要素、講少年的異世界冒險。
而在《灌籃高手》及其之前,哪怕是強調 " 核心價值 " 的《JUMP》,作品風格都相對更加多元。有車田正美的《聖鬥士星矢》這樣結合神話架空元素、畫風美型的,也有北條司的《貓眼》《城市獵人》這樣主題更嚴肅、設定與畫風都更寫實的。硬派戰鬥漫畫裏的《北鬥神拳》《JOJO 的奇妙冒險》、運動漫畫裏的《足球小将》、曆史漫畫裏的《浪客劍心》《花之慶次》等也在各自領域獨樹一幟。
這批漫畫的連載長度大多控制在 5 年左右,客觀上更有利于作者在完成自己的風格化嘗試後就及時抽身。連載超過 10 年的《龍珠》是主流少年漫發生變化的引領和見證者,它從搞笑漫中途轉爲戰鬥漫,鳥山明不得不多畫了兩三個可以作爲結局的章節。
但即便取得空前成功,《龍珠》最早的責編、《JUMP》第六任總編鳥島和彥卻在一次對談中直言:" 漫畫不能連載 10 年 20 年。10 年就 500 話了,爲什麽這都完結不了?" 足見當時《JUMP》内部也存在分歧。
井上雄彥和《幽遊白書》的作者富堅義博則是兩個拒絕被雜志捆綁的典型,畫完自己想畫的内容就利落完結。後來富堅義博身上多了 " 追星 "、" 打麻将 " 之類的梗,井上雄彥則基本告别了少年漫,還在繪畫形式上鑽研起硬筆、毛筆等等表現形式。
在國内,先看到動畫再入坑漫畫才是更多粉絲走過的軌迹,《灌籃高手》是同期最受歡迎的引進動畫之一,90 年代一度有電視台配上字幕:" 高考後還将複播,請安心備考。" 而得益于電視台的大規模引進,那個年代本身,也是日本動畫能在國内成爲全民記憶的年代。
到《海賊》《火影》時期,大部分觀衆通過影碟、點播台、互聯網看動畫,日漫已經初具分衆屬性。而從 80 年代初到 90 年代末,引進日本動畫的數量之多種類之豐富都達到了不可能再複現的程度。
引進動畫當然不僅限于《JUMP》的改編作。第一批以《鐵臂阿童木》《聰明的一休》《多啦 A 夢》等少兒向動畫爲代表,它們大多有中文配音和主題歌,觀衆甚至不會有在看外國動畫的感覺。此後《高達》《戰神金剛》《六神合體》等機甲動畫又大爲盛行。
再往後,日本動畫的引進就呈井噴态勢,無法再以批次分類了。除了 JUMP 系的《龍珠》《灌籃高手》《聖鬥士星矢》等,還有《美少女戰士》《名偵探柯南》《蠟筆小新》《奧特曼》等等各自特點完全不同的作品。
一些時代造就的引進趣事也頻繁發生着:如《新世紀福音戰士》被包裝成了《天鷹戰士》,電視機前的小觀衆也隻能看個熱鬧;如《北鬥神拳》播出後血肉橫飛的畫面驚呆了家長,在部分地區被緊急叫停;再如當時有許多台譯、港譯動畫,流入大陸前已被 " 魔改 ",《中華一番》就服從資方統一集團的廣告訴求被改成了《中華小當家》……
《灌籃高手》是獨一無二的,但每個人的記憶裏一定不隻有《灌籃高手》,現在想起來它們或許都很模糊,但共同構築了那個年代的多彩。
" 文娛作品失去創造力 " 是個全球性問題,好萊塢執着于翻拍和拉長那些著名 IP,日漫也沒有停止過 " 炒冷飯 "。
僅在今年,就先有《龍珠超:超級人造人》的上映,該片立項的基礎是《龍珠超》漫畫還在連載,類似情況還有《博人傳》的漫畫和動畫仍在努力試圖延續《火影忍者》的商業價值。幾個月後,内地觀衆又看到了 20 年前柯南劇場版《貝克街的亡靈》的重映。
《龍珠超:超級人造人》
如果把時間尺度拉寬," 日漫複古 " 的現象還有不少:2020 年翻出初代陣容的《數碼寶貝:最後的進化》、2021 年複刻《迪迦奧特曼》的《特利迦奧特曼》、2022 年《死神》的 " 千年血戰篇 " 動畫化、已經日本定檔本月月底的《聖鬥士星矢》真人版 ……" 爺青回 " 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喊了多少遍。
這其中當然不都是了無誠意之作,相反不乏口碑上乘的精品。對各自的粉絲來說,能和記憶再次相遇都是一份幸運。隻是它們的不斷出現似乎也在提醒你,能和蟬鳴、汽水、電視機相伴的看《灌籃高手》的青春早就過去了,連同着能催生《灌籃高手》的時代一起過去了。
不過,這次的《灌籃高手》電影版依然是特别的,這恰恰體現在它不滿足于讓曾經的觀衆緬懷青春,而是有采用新技術和補充叙事的野心。
電影版的企劃早在十多年前就遞給了井上雄彥,但最初的樣片因爲 " 和想象完全不同 " 而被拒絕。2014 年決定制作後," 三渲二 " 能呈現流暢的動作和比賽,也意味着他不得不删除原著中大部分笑點和内心獨白。把主角換爲湘北首發裏唯一背景故事不豐滿的宮城,直接動因則是 " 按原作做同樣的東西,對我而言不太有欲望 "。
這位漫畫家曾認爲 " 專業就是不斷向上的人 "," 秉持着前進、前進、再前進的态度 " 在《灌籃高手》之後又畫了《REAL》和《浪客行》,而後來的經曆也在影響他:" 當年漫畫連載的時候,我 20 歲左右,最擅長的就是高中生視角 …… 那之後我年紀也長了,視野也變寬了,想要描述的東西也變得更多了。這是一個自然的變化吧。"
換言之,《灌籃高手》電影版的創作心态就和前往影院的觀衆們心态一樣,都是 " 從中年再回看青春 "。這讓它所包含的,不隻有純粹的熱血,甚至如果因爲視野變化顯得不如曾經熱血了,也是很自然的結果。
原版漫畫的結局是,櫻木讀着晴子的信,裏面寫着:" 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 你最喜歡的籃球正在等你回來。"
而如果以《灌籃高手》電影版作爲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穿透作者、觀衆以及 IP 所身處的現實,更合适的一句總結大概是:
" 再見了,運動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