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國産動畫就抛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低調開播，口碑逆天。
豆瓣開分9.5，目前又漲到9.6。
僅僅上線兩集，便收獲了滿屏的好評。
到底是什麼動畫能這麼神？
今天魚叔就和大家一起看看它，到底值不值——
《中國奇譚》
這是一部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以下簡稱「上美影」）出品的8集動畫短片集。
現在一提到短片動畫集，總會和《愛死機》聯系起來。
之前的《膠囊計劃》也是這樣。
不過，《中國奇譚》不能算「愛死機」。
而是「愛死妖」。
注意它的另一版海報，倒過來看，藏着一個「妖」字。
風格不限的八個故事，全都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
而且都和妖怪奇譚有關，像是一部動畫版「聊齋志異」。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個完全屬于中國人的故事。
01
中式美學
從美術風格上來看，《中國奇譚》的确值得一吹。
滿滿的中式美學，好似回到了中國動畫曾經鼎盛時期的狀态。
魚叔不得不感歎一句，不愧是上美影出品。
這一回，中國動畫真的很中國。
《小妖怪的夏天》導演於水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制作這個動畫最困難的點就在于——
「如何既能體現中國的美學風格，又能符合當代年輕人喜歡的調性」
魚叔覺得，他做到了。
故事中，背景與人類形象是以傳統國畫的方式來呈現的。
我們都知道，傳統國畫中所用的顔料多來自于礦石與植物。
顔色的種類可能沒有化學顔料那樣豐富，但這并不影響對美的表達。
中國畫中有一個專業術語——「随類賦彩」。
是南朝的謝赫在《古畫品錄》一書中提出的設色方法。
由于曆史發展，這一專業名詞的内涵也十分豐富。
簡單來說，可以理解為——
「彩色與所畫的物象相似。」
例如，山水畫中的草木為一類，山石為一類，不同的種類用不同的顔料色彩。
又或者以季節來分類，按不同季節處理的色彩。
北宋 王希孟 《千裡江山圖》部分
故事的季節是夏天，又是在大山中。
所以整體畫面都是以青、綠為主。
同一座山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呈現出不同的色彩狀态。
再加上國畫特有的筆觸與質感，讓整個畫面看起來十分清新典雅。
傳統有了，「那當代年輕人喜歡的調性」又是什麼呢？
是一種漫畫式的角色。
故事中的小妖怪都有着一種潦草的可愛。
即便是精緻的妖王狼大人，也透露着一種「雪橇三傻」的味道在其中。
分開來看，這些妖怪的形象好像與傳統風格的背景有些不太搭。
但真将二者揉在一起，卻又出乎意料的和諧而有趣。
有一種「新中式」的意味在裡面。
尤其是在狼大人發動技能變身追殺的時候，突然化身為一種寫意的狀态。
在國畫中，寫意最大的特點就是重視意象——
「心靈感受，筆随意走。」
濃重的墨色，雜亂的筆觸，進而産生極大的沖擊感。
如果說，《小妖怪的夏天》是在繪畫風格上體現出中國特色。
那麼，《鵝鵝鵝》則是從繪畫意境上全方位展示中式意象。
從故事到畫風，這一集都透露着極為吊詭的氛圍。
你看這陰森的環境。
你看這可怕的黑眼圈。
你再看這詭異的紅臉蛋。
如果說《魔方大廈》是上美影給我們的童年噩夢。
那麼《鵝鵝鵝》的畫面就是一場成年噩夢。
但即便是這暗黑畫風，也同樣充滿了中國古典的審美。
簡約的構圖，朦胧的暈染，漸變的濃淡……
都是特色鮮明的中國畫風。
山水背景，雖然怪誕，但也彌漫幾分野逸之氣。
人物形象，雖然鬼魅，卻也透露一種戲韻之美。
近些年，中國動畫好像陷入到3D大片束縛之中。
絢麗的特效看多了，很是讓人審美疲勞。
而《中國奇譚》的這兩集短片在畫風上回歸傳統，讓人耳目一新。
通過預告得知，後面的故事還會有其他的形式——
剪紙、定格。
這也讓魚叔狠狠地期待住了。
當然，如果隻是制作好，絕不足以讓《中國奇譚》拿到這樣高的分數。
故事依舊是核心。
《中國奇譚》的前兩集，就講了兩個好故事。
02
故事新編
《小妖怪的夏天》是一個關于《西遊記》但又不完全相關的故事。
主人公是一隻生活在「西遊宇宙」的小豬妖。
他的地位連「奔波兒灞」「灞波兒奔」都比不上。
甚至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小豬妖所在山頭的大王，得知唐僧要路過此地。
于是命令一衆小弟造武器設陷阱抓唐僧。
大王還允諾大家，如果成功抓到唐僧，大家都可分一杯羹。
「表現有功的可以喝到一勺唐僧肉湯。」
這「領導畫大餅」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兒？
于是，被打了雞血的小豬妖和好友烏鴉怪，開始勤勤懇懇做木箭，甚至還自主研發出新型武器。
結果，卻換來熊教頭一句：
「你在教我做事？」
所有努力全白費。
箭沒做成，那就去擦鍋。
兩隻小妖怪，一邊擦鍋一邊暢想。
又被熊教頭抓住，一頓熊罵。
「聊什麼天呢？鍋擦完了嗎？」
好了，這下連鍋也别擦了。
他們又被安排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天亮之前準備一千斤的木柴。
為了完成「KPI」，小妖怪隻能去打劫人類。
在打劫過程中，小豬妖從人類口中得知了唐僧還有三個徒弟，每一個都法力無邊。
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成功吃到唐僧肉。
「大王打不過孫悟空才設置這個陷阱的。」
看到這，相信大家也發現了。
這個故事隻是借用了一個衆所周知的IP宇宙，講述一個小人物的故事。
生活在《西遊記》中的小豬妖，其實就是在宏大時代中拼命生存的我們。
我們不是在看動畫，而是「照鏡子」。
努力趕工的小妖怪們就像芸芸打工人。
在一個又一個吃不到的「大餅」中，掉光了頭發，熬黑了眼圈。
即便如此，職場中依舊充滿了困難與困擾。
官大一級壓死人。
随便一個小領導都斬斷我們的職業道路。
就像烏鴉怪，他隻是誤打誤撞碰見了大王的陷阱，甚至都沒搞懂是什麼，就被狼大人抓走處死。
小豬妖在「工作上」屢做屢敗，最後被派去人類集市買調料。
于是他趁機買了點包子偷偷回家見家人。
即便是工作上一片迷茫，但面對慈愛的媽媽和調皮的弟妹。
小豬妖選擇報喜不報憂，讓媽媽感到十分驕傲。
而豬妖媽媽對小豬妖的每一句叮囑的話語，每一個關心的動作，都能讓觀衆感到共鳴。
「就是想讓你多喝水别上火。」
「你就是不聽。」
親情與母愛，是所有人都放不下的感情。
結尾的兩次反轉，更是出神入化。
小豬妖意識到大王及其手下根本不靠譜。
于是決定「棄暗投明」。
在被狼大人追殺的緊要關頭，他終于親眼看到了師徒四人的到來。
小豬妖飛快地跑過去，想要告訴師徒四人前方有危險。
卻被猴哥當頭一棒。
躺在地上再起不能。
小豬妖死了嗎？
好像是死了。
師徒四人冷冷地跨過他的屍體。
翻倒的水壺，嘩啦啦地漏着小豬妖媽媽灌的清水。
這要是在原版《西遊記》裡，誰也不會因為一個小妖被打死而感到心痛。
可又一個反轉來了。
從結尾的對話中，我們得知，小豬妖并沒有死。
原來，那一幕隻是猴哥順勢而為的障眼法。
「小豬喊的有埋伏俺聽得一清二楚
這叫将計就計」
果真，才是我們熟悉的孫大聖，有勇有謀、智勇雙全的英雄。
至于被猴哥拉起的小豬妖之後怎麼樣了？
那就要看觀衆們心中對于生活的向往與态度是什麼樣的了。
03
古典回歸
如果說，《小妖怪的夏天》是用現代性的視角來解構經典。
那麼，《鵝鵝鵝》則是比較純粹地回歸到了古典魅力之中。
一方面，短片在叙事手法就很複古。
它采用了一種默片的方式，來呈現這個古代奇譚。
所有角色都沒有台詞。
全片隻通過不時出現的字幕來提示情節發展。
另一方面，這一集的内容，也近乎完整地還原了一篇南北朝的志怪故事《鵝籠書生》。
一個賣鵝的貨郎，在鵝山裡遇到了一個受傷的書生。
書生其實是一隻狐妖，要貨郎背他去往山頂。
到了目的地。
狐妖為答謝貨郎，請他喝酒。
還從口中請出自己的「心上人」——兔妖。
幾杯酒下肚，狐妖醉意襲來，到一旁小憩。
兔妖趁着狐妖睡着，也從嘴裡請出自己的「心上人」——豬妖。
豬妖趁兔妖去照料狐妖，也從嘴裡請出一個「心上人」——鵝妖。
貨郎也想有自己的心上人。
他對鵝妖産生感情。
一起站在夕陽前交談。
此時，鵝妖提出，希望貨郎帶她去山外。
貨郎猶豫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
但恰在此時，狐妖醒了。
于是，豬妖立即驚醒，快速将鵝妖放回口中。
兔妖又迅速将豬妖放入口中，狐妖又将兔妖放回口中。
他們層層套嵌，互不知曉。
《鵝鵝鵝》的故事基本上按照原文發展，隻是在結尾做了一處改動。
在原文中，貨郎始終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目睹人心層層套嵌的深不可測，始終不曾參與其中。
而動畫中，貨郎對鵝妖動了心。
又因為深知人心不可測，在面對考驗時猶豫不定，瞻前顧後，最終失去了所有。
在故事開頭，字幕中寫到——
「這裡是鵝山，是你失蹤的地方。」
大家可以關注一下這時的英文翻譯是過去式。
說明這是一件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那貨郎現在怎樣了呢？
在結尾的動畫中可以發現。
他放不下鵝妖，于是踏上了尋找「心上人」的道路。
鵝妖一心想要逃離鵝山。
貨郎卻因為瞬間的給予與剝奪，心中多了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欲望黑洞，一腳踏入了「鵝籠」。
這樣的改編在完全保留了中國志怪小說「含蓄和意蘊」特色的同時，也把當代人的情感折射進主人公的感受中。
《鵝鵝鵝》的故事還有許多值得被解讀的點。
但是魚叔并不想在這裡說得一清二白，剝奪大家的觀看樂趣。
故事原文産生于南北朝時期，當時天災人禍的社會背景，使得人心浮動。
在經曆這三年的我們，何嘗不是「人心似水」呢？
「世态漁洋已道盡，人間何事不鵝籠」
看着虛無荒誕，但卻真實無比。
04
崛起尚遠
僅從剛出的兩集來看，《中國奇譚》确實讓人感到驚豔。
不僅在畫風、叙事、創意上讓人眼前一亮，上美影的情懷也能加分不少。
片頭大聖一出，有那味兒了
總導演陳廖宇提到，雖不是有意而為之，但創作的契機是中國動畫100周年。
「上美影」這幾個字，所蘊含的絕不是童年回憶這麼簡單。
作為中國美術電影曆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上美影為中國動畫開創了無數的先河。
第一部剪紙動畫片《豬八戒吃瓜》。
第一部折紙動畫片《聰明的鴨子》。
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
這些将中國傳統藝術融合進動畫制作的藝術風格更是影響了多少人的審美構建。
《九色鹿》是很多人的美術啟蒙作品
在這次的《中國奇譚》中，我們也能找到許多緻敬之處。
比如，《小妖的夏天》中唐僧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味道。
因為配音就是86版《西遊記》唐僧的配音演員，張雲明。
又比如，《鵝鵝鵝》裡瘸腿的狐妖書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天書奇譚》中的狐妖阿拐。
導演也親口承認，自己确實是《天書奇譚》的鐵粉，書生的設計确實是「夾帶私貨」。
看到我們今天還能做出這樣出色的動畫短片，魚叔和大家一樣，感到欣慰十足。
不過呢。
冷靜下來，仔細一想：
這豆瓣9.6的超高分數，到底還是有些虛高。
僅憑這兩集短片，哪裡能叫闆《大鬧天宮》《天書奇譚》。
所以，魚叔最後還是打算潑點冷水——
我無法斷言，這就是真正的「國漫崛起」。
第一，短片的出衆多有讨巧之處，不能代表行業的成熟。
短片比的是創意。
隻要在某個方向做出新意，就是成功。
所以，它既受限于篇幅，也得益于篇幅。
篇幅短，可以掩蓋許多短闆。
但一部長片，需要考驗制作組的綜合能力。
其中最關鍵的，還是處理長篇叙事和複雜人物塑造的能力。
試想一下，《小妖怪的夏天》和《鵝鵝鵝》如果擴充成長片，還會如此成功嗎。
回顧這幾年的國産動畫長片，雖然偶有佳作，但大多數還是讓人失望，受到各種吐槽。
至于二維動畫，更是已經許多年未出優秀長片。
這個空缺，到底何時才能補上？
2017年《大護法》
第二，動畫的精妙之處，除了「畫」，還有「動」。
《小妖怪的夏天》與《鵝鵝鵝》的畫，在審美與意境上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但主要依賴的是偏靜态的有限畫面。
在動态方面，其實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特長。
在魚叔看來，真正的「國漫崛起」，必須是技術上的崛起，是産業上的崛起。
但就目前情況而言，與美國動畫比，我們的三維建模仍舊落後；與日本動畫比，我們的二維手繪遠遠不及。
說一個有類似暈染畫風的日本動畫《輝夜姬物語》。
随便一個鏡頭，就能看出對于人物動作描繪的精細與生動。
同時，還能将人物情緒融入到動作和畫風變化之中，從而産生極強的表現力。
當然，咱們以前的水準也不低。
就拿40年前的《天書奇譚》來說。
裡面角色的姿态、動作、神情，都非常細膩生動。
大幅度的動作場面，也能做到流暢自如，張力十足。
《鵝鵝鵝》的導演在網上坦承，自己的作品和《天書奇譚》相比還有雲泥之别。
這其實不是自謙，而是陳述事實。
第三，國産動畫的題材太過受限。
上美影曾有一個口号——
「不模仿别人，不重複自己。」
但現在的國産動畫，在題材上非常紮堆。
似乎永遠逃脫不出「西遊」「封神」「志怪傳說」……
不是說這類奇幻、神話題材不好。
問題是，咱也不能盯着同一隻羊薅呀。
更何況，這類題材很容易走向過于宏大、懸浮的主題。
動不動就是犧牲小我，拯救蒼生。
這讓觀衆能産生多少共鳴呢。
看看這些年國外的優秀動畫，即便帶一點奇幻色彩，歸根結底還是會指向一種落地的情感。
大家喜歡《尋夢環遊記》，喜歡《心靈奇旅》，喜歡《青春變形記》。
不單單是因為裡面展現的視覺奇觀吧？
它們最打動人的，永遠是人對于親情、友情等這些最樸實的情感。
近來最讓魚叔感到新鮮的一部國産動畫，其實還是《雄獅少年》。
至少，它為國産動畫打開了一條寫實原創的道路。
魚叔也希望，咱們的動畫可以在更多的類型題材上做出嘗試與探索。
魚叔今天的這瓢冷水，不是為了唱衰。
而是讓動辄高喊「國漫崛起」的亢奮，稍稍冷靜一點。
從七年前一部《大聖歸來》開始，「國漫崛起」永遠在路上。
就說最近一個月，我們能看到《中國奇譚》的突破，也能看到《三體》的擺爛。
後者5.0的評分，在剛過去的「中國動畫100年」這個節點上出現，就好像是一則巨大的嘲諷。
好在，國産動畫的希望一直都在。
時隔七年，田曉鵬導演終于帶着《深海》回歸。
這一次，才是真正考驗國産動畫的時候。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