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人認爲宋詩過于理性而唐詩則更注重感性,但真正優秀的詩作往往融合了理智、感官和情感。通過分析蘇東坡、杜甫等詩人的作品,顧随先生強調了在普遍現象中尋找獨特之處的重要性,以及如何在詩詞中表達真摯的情感。
思考這些問題去閱讀,更有收獲:
·顧随先生提到詩要有知、覺、情,你認爲這三者在詩詞創作中各自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你能否舉例說明,宋詩和唐詩在表達方式上有哪些顯著的不同?
·文中提到蘇東坡的詩句 " 風裏楊花雖未定,雨中荷葉終不濕 ",這兩句詩是如何體現出知與覺的結合?
·顧随先生強調了在普遍中找出特别的重要性,這在詩詞創作中具體是如何實現的?
·你認爲,爲什麽我們現代人在創作詩詞時往往缺乏那種回腸蕩氣的情感表達?
·杜甫的詩作如何體現了他的人生觀和情感深度?
·葉嘉瑩先生在記錄這些觀點時,她是如何理解并傳達顧随先生關于詩詞創作的理念的?
詩要有:(一)知,(二)覺,(三)情。
有人以爲宋詩說理,唐詩不說理,故宋不及唐。此語不然。如陶詩亦說理而好,是詩。南泉說禅 " 不屬知,不屬不知 "(《景德傳燈錄》卷八)。小孩子拿詩念,然寫不出詩。可見不知不成,僅知亦不成。宋有詩學(知),而不見得有詩。花本身是詩,然無知寫不出詩。人有知故能寫花,然但有知不成,須有知且有覺。
知是理智的,覺是感官。如李義山:
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
——(《詠史》)
二句但是知,故不能成爲好詩。必須有感,始能成詩。如:
風裏楊花雖未定,雨中荷葉終不濕。
——(蘇東坡《别子由兼别遲》)
雖不好而是詩。二句寫自己環境及立身,出發點亦理智。又如: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蘇東坡《贈劉景文》)
" 荷盡已無擎雨蓋 " 與上所舉 " 雨中荷葉終不濕 " 同義,比義山之 " 曆覽前賢 " 二句佳,在知外有覺。東坡本領即在 " 雨中荷葉終不濕 " 等句,有感覺。
"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 二句,比 "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 更似詩,蓋前二句尚有知,而後二句隻是覺。
可見隻有知,不能成詩;能成詩,亦須有覺動之。但有覺倒能成好詩,如韓偓《香奁集》中 " 手香江橘嫩,齒軟越梅酸 "(《幽窗》)二句,沒意義,可是好。
理智是冷靜的,感覺是纖細的,情是溫馨或熱烈的。
老杜 " 浮雲連陣沒,秋草遍山長 "(《秦州雜詩二十首》其五)中有感覺;" 風吹草低見牛羊 "(北朝樂府《敕勒歌》)亦妙在感覺。覺的結果常易流于欣賞。欣賞原是置身物外,而又與物爲緣。矛盾中得到調和即是欣賞,其根在覺。
" 浮雲連陣沒,秋草遍山長。" 無馬,不是馬,然就是馬。而但注意纖細的感覺又常流人浮而不實,出而不人。老杜也能欣賞,然另有東西,長于人,短于出,然非不能出。如寫無寐:
暗飛瑩自照,水宿鳥相呼。
——(《倦夜》)
然老杜之與衆不同,仍不在此而在情:
浮雲連陣沒,秋草遍山長。
聞說真龍種,仍殘老骕骦。
哀鳴思戰鬥,迥立向蒼蒼。
情如火燃燒、江澎湃,回腸蕩氣。而後人詩都不成,是否冷靜的頭腦及銳敏的感覺破壞了熱烈的情?後人詩學、詩才都有,而往往沒有詩情。普通把回腸蕩氣看成喊、豪氣,而老杜不是豪氣是真情。
老杜此首五律非無 " 知 ",因此乃其人生觀。人隻要有一口氣在,便當努力去生活。對自己不要太驕(嬌)縱,太驕(嬌)縱必無成就。而老杜人生觀甚嚴肅,此在中國詩人、思想家中皆不多見。
老杜此首五律亦非無感," 迥立向蒼蒼 ",形色、音色皆好。若感覺不銳敏,何能如此?長吉之 " 洞庭明月一千裏,涼風雁啼天在水 "(《帝子歌》),此詩句有感而無情;" 露壓煙啼千萬枝 "(《昌谷北園新筍四首》其二),有姿态而無情。
情莫切于自己,然而一大詩人最能說别人,說别人即說自己,說自己即說别人。老杜寫馬即把馬的情寫出,寫馬亦即寫自己。
惆怅東風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蘇東坡《東欄梨花》)
有人以此爲東坡好詩,其實此情感,詩人寫得太多了,太成熟。東坡 " 風裏楊花雖未定,雨中荷葉終不濕 " 二句較此生硬。詩自然是成熟好,而與其那樣成熟,反不如生硬。
要在普遍中找出特别。
——選自《中國古典詩詞感發》
顧随 / 講;葉嘉瑩 / 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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