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周期内的高強度創作雖然帶來巨大壓力，但也能推動創作者在創意、技術、合作等多個維度達到實質性的進步。
作者｜王珊珊
作為最能呈現創作者個體的鮮明風格、探索藝術與技術充分可能性的内容形式，動畫短片有希望成為激活整個中國動畫行業活力的「試驗場」。
回顧 2022 年的中國動畫成績單，除了《三體》等頭部 IP 劇集産生破圈效應之外，最大的風格化驚喜來自于一組由新銳動畫導演、年輕工作室團隊制作的 B 站「膠囊計劃」短片合集。
目前上線的 12 支短片帶來了豐富多元的視聽體驗，叙事上涵蓋科幻、體育、青春、家庭等各種類型元素，制作上包括 CG、手繪、二維混三維，畫風上呈現出唯美、清新、詭異、黑暗等不同質感。不少觀衆将這個系列與 Netflix 的《愛、死亡和機器人》進行對比，「中國工作室獨立項目也挺有樣」，「概念新奇，技術和創意眼前一亮」。
《界》以超過 170 萬的播放量位于第一，這支科幻短片基于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做了一系列概念設計：以易經 64 卦為核心的計算機算法、靈感來自于魯班鎖和活字印刷的「人工智能樞機」等等。在導演朱曉鵬看來，做中國風是興趣使然，過程中就要追求極緻、規避雷同，「短片有更大的空間去表現創作者的多樣化風格」。
整個系列的創作團隊來自動漫、遊戲、音樂、廣告、真人影視等各個領域。《界》的 Solid Studio 是一家主要做廣告短片、遊戲 CG 項目的三維動态設計工作室。《辰光恰恰好》導演成桦、正義是一對旅法十多年的獨立動畫人夫妻。《終極體驗》導演朱晴曾擔任過《西遊記之大聖歸來》的美術指導，開發過以《紅樓夢》為背景的 VR 遊戲《方寸幻鏡》。
B 站動畫制作中心的總經理李豪淩是項目的主要發起人，負責确定主題、邀請團隊、審核劇本及成片。在 2021 年度 MADE BY BILIBILI 國創動畫作品發布會中，李豪淩介紹過整個項目的緣起：B 站從 2019 年起開始發起鼓勵在校學生投稿短片的「小宇宙計劃」，李豪淩将其擴展為整體扶持項目「哔哩哔哩尋光」，包括「原石計劃」「小宇宙計劃」「膠囊計劃」三個項目，分别針對廣大動漫愛好者、青年動畫人和專業動畫制作團隊。
面向專業動畫制作團隊，「膠囊計劃」直接給予每個團隊一定的資金支持，要求他們在一年左右的周期内高效産出作品，直接接受觀衆的評論反饋，是整個「哔哩哔哩尋光」的重點。
李豪淩是繪夢動畫的創始人，也是國内最具影響力的動畫導演之一，經曆過從原案設計師到獨立執導項目，再到成立公司與平台合作的進階過程。他曾坦言希望通過 B 站這個平台來實現單個公司難以做到的理想：「作為平台裡懂動畫的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用平台的資源來讓整個行業更好，讓更多動畫創作者獲得機會，把作品，甚至是一些工作室延續下來。」
騰訊視頻從 2019 年開始同樣推出了「中國青年動畫導演扶持計劃」，并于 2022 年上線了《白日夢短片合集》，内容同樣兼容并包，既有古風幻想，也有現代奇幻。
對于 B 站、騰訊等面臨國創供需不平衡困境的平台，通過扶持短片計劃，能夠充分了解新銳動畫團隊的特質，為今後更大型的商業項目儲備人才，甚至有希望發現直接能夠長片化的成熟概念。
泡面番《請吃紅小豆吧！》最早就是小宇宙計劃獲獎短片，主創團隊主要由廣州美院畢業生組成，2018 年至今上線了五季劇集及衍生外傳。《鹹魚哥》主創團隊 717 工作室，也曾經是小宇宙計劃的銀獎獲得者。
對于創作者來說，短片上線之後如果能獲得熱烈反饋，一方面是找到投資的敲門磚，另一方面也能激勵他們在原創道路上繼續走下去。2016 年底，導演林魂的六道無魚工作室在 B 站上傳了一條 5 分鐘時長的短片《霧山五行》，招招淩厲的手繪打鬥場面獲得廣泛好評，這使得最早隻有 3 人的團隊有信心繼續投入到劇集制作之中。
不止是劇集，一些頭部爆款的動畫電影最早能夠獲得立項，往往也都與創作者的短片履曆有關。比如電影《大魚海棠》的雛形就是 2004 年的一段 Flash 短片，2008 年先制作出的電影樣片在網絡上獲得追捧，引起了光線傳媒的關注和投資，最終得以于 2016 年上映。
獨立短片曾為影視市場的發展打下人才基礎。2000 至 2010 年，中國動畫個人創作的萌芽起始于「閃客時代」，Flash 創作盡管藝術性有局限，但在當年降低了入行門檻，為日後的行業發展埋下一些機遇。
《大魚海棠》制片人易巧作為光線動畫條線「彩條屋影業」的負責人，在 2015 年左右看中動畫電影的空缺商機，挖掘出一批有潛力拍動畫電影的短片創作者。其中就包括《哪吒之魔童降世》導演餃子，他曾經一個人用 3 年多時間制作出的 16 分鐘動畫短片《打，打個大西瓜》。
伴随着動畫電影不斷打破票房記錄，以及在線視頻平台的國創賽道布局，動畫新人們有機會參與到大型商業項目之中，但更多是負責工業化流程中的某一細分職責。一些創作者以做自己的原創動畫為志向，渴望着個人表達的機會。
膠囊計劃短片《熒惑歸途》導演孔佑陽曾負責過《姜子牙》《白蛇 2：青蛇劫起》等電影的故事闆設計等崗位，但因為不願意一直重複神話題材，希望創作更感興趣的本土民族和本土科幻題材，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超速心率。
當 2021 年 6 月接到 B 站邀請的時候，孔佑陽非常珍惜這個能夠一心一意做想做内容的機會。在動畫系畢業生之間，一個廣為流傳的無奈調侃是，隻有畢業設計短片能夠憑着心意創作，工作之後就成為了「螺絲釘」。朱曉鵬的感受相似，「創作者都很想做原創類型，但就是沒有合适的環境能夠去發揮」，對于能夠參與膠囊計劃非常有熱情。
膠囊計劃與專業院校的畢設作業有相似之處，除了包容風格與資源支持，都定下了一年制作周期的死線。這符合内容創作者的成長規律：能力突破需要持續的實踐練習，短周期内的高強度創作雖然帶來巨大壓力，但也能推動創作者在創意、技術、制作、合作等多個維度達到實質性的進步。過去一年，孔佑陽在公司裡擺了張行軍床，睡覺、吃飯外的時間幾乎都在工作，「就像爬一座山，等你順利結束了，回頭一看的時候，哇，我是怎麼過來的呢？」
《辰光恰恰好》的夫妻檔導演成桦、正義，原本是出于希望保持自己的藝術獨立性的初衷，選擇留在對于獨立藝術家有更多創作支持的法國發展。不過他們近年來也以項目制的形式，與國内平台及公司有了更多的合作嘗試，正義參與過電影《許願神龍》的前期美術。
在成桦看來：「國内這方面的資金扶持，包括一些平台都越來越成熟，給動畫的機會也越來越多，尤其是 2021 和 2022 動畫上面的起勢是很大的。相比之下法國比較平穩一些，沒有說有一個波動，一直保持在由政府或者一些當地機構去贊助的形式。」
對于有原創表達欲望，但是缺乏團隊管理經驗的年輕導演們，短片不僅是一次個人藝術表達，更是一次團隊管理的經驗積累。
《熒惑歸途》是孔佑陽第一次帶領一個團隊系統作業，他花費了大量時間幫助新人團隊進行磨合，這些經驗都有助于他未來制作自己的電影長片項目。朱曉鵬認為《界》給 Solid Studio 帶來最大的收獲就是流程優化經驗，接下來還會嘗試将概念創意融合進商業項目之中。
一些創作者原本的上升路徑是參加國内外的藝術影展，作品風格在大衆印象裡被貼以小衆标簽，短片上線之後能夠得到及時反饋，幫助他們看到觀衆真正的接受程度，提供坐标系矯正的機會。
《辰光恰恰好》采用手繪畫風以及散文式的叙事方式，成桦、正義一度擔心過 B 站的年輕觀衆是否會接受這種非日式二次元的小衆風格，但是上線之後看到很多觀衆對于細節的好評，「能夠有人喜歡很開心」。
短片《辰光恰恰好》的手繪畫風
高投資的長片項目需要保證成功率，更多傾向于最被大衆接受的美型畫風、爽文叙事，造成國産動畫作品的新意匮乏，比如一股腦湧現的網文或漫畫 IP 改編動畫。短片對于平台來說有一定的試錯空間，能夠負責探索主流觀衆的審美邊界，也代表着未來的創新可能性。
參照工業化流程成熟的美國影視業，頭部平台與制作公司都在陸續推出主打先鋒實驗性的動畫短片。
迪士尼 + 最近上線了 Short Circuit 系列的最新實驗短片《映照》，這部短片首次采用大碼女性作為主角，展現一名身材肥胖的芭蕾舞演員的困惑和抗争。Netflix 的《愛、死亡和機器人》系列成為全球動畫迷的節日，藝術風格、制作技術都能夠展現出當今動畫發展的前沿趨勢。
日本的漫改番劇依賴于高強度的工業化流程，正片之外的 OP、ED 短片環節能夠提供一定的自由度，近年來也不乏引發好評的爆款案例。《電鋸人》為 12 集動畫分别配置 12 個 ED，每支短片的動畫制作、歌手都不同，其中包括中國動畫人周浩嵩（無念 hiro）擔任分鏡演出、大火鳥文化擔任動畫制作的第五話 ED。
在此之前，周浩嵩正是憑借國産 OP 制作獲得關注度并成長起來，他與大火鳥自動畫《一人之下 3》的 OP 開始合作，今年年初還曾憑借共同制作的國産動畫《大王饒命》OP，引發了國内外動畫迷的讨論。國創劇集對于日本模式的沿用學習，為年輕動畫人提供了另一種成長路徑。
李豪淩曾總結市場化機制下國産動畫的發展階段，1.0 階段是做出「像樣的動畫」，這個目标已經實現；2.0 目标是下一個十年要做出讓世界稱贊的動畫，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時期曾經一度實現過，新一代動畫人正在新的市場環境中蓄力探索。
在當下降本增效的市場環境中，膠囊計劃等「小而美」的短片項目，是最有可能帶來藝術性突破的可行形式。
令中國動畫迷感到興奮的是，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B 站聯合出品，速達、朱貝甯總監制、陳廖宇總導演的中式奇幻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即将上線。前期發布的預告片與海報，已經給觀衆帶來一些美學上新鮮的觸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