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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刺猬公社,作者|陳梅希,編輯 | 園長
短劇一下子火了。
投資人蜂擁而來,劇組擠滿橫店,500 字一集的劇本征集帖四處可見,做短劇暴富的神話在社交平台散布。倘若要給短劇産業命運的齒輪找一個轉動的起點,恐怕不是短劇誕生的那一天,而是抖音快手可以直接跳轉到微信小程序的那一刻——很多人口中的互聯網拆牆時刻。
事實上,付費短劇,乃至更廣義的付費短内容,抖音和快手都嘗試過。隻是過去數年,付費短内容收益寥寥,招緻的罵聲遠高于賺來的錢财。每次新實驗上線時,收益能不能覆蓋成本尚未可知,但諸如 " 刷抖音 / 快手也要付錢啦 " 之類的熱搜話題卻從不缺席。
幾次嘗試後,抖音和快手都逐漸放下曾經做過的 " 付費夢 "。即便制作短劇等精品短内容,也主要将其視爲内容生态的補充,重視其消費價值和增長價值,而非付費價值。
但這一切關于付費短内容的 " 常識 ",在今年遭遇突襲。
花錢的理由
短視頻平台在做内容付費業務時遇到的麻煩,不能被簡單歸納爲 " 用戶不愛花錢 "。
事實上,抖音和快手的用戶,在花錢這件事上并不吝啬。
他們願意花錢給喜歡的主播打賞禮物,直播收入一度是短視頻平台最重要的營收來源。快手上市後發布的第一份财報顯示,2020 年全年,直播業務營收占比高達 56.5%,直播平均每月付費用戶數超過 5760 萬。2021 年起,盡管線上營銷服務收入已取代直播業務,成爲快手營收的第一主力,但直播業務的收入仍在持續增長中。
他們也願意在電商直播間花錢購物。
根據最新财報數據,2023 年第 3 季度,快手電商商品交易總額突破 2900 億,前 3 個季度電商商品交易總額超過 7800 億,到年底,成爲下一家 GMV 破萬億的電商平台幾乎已成定局。另一頭,抖音則在去年就完成了萬億 GMV 的裏程碑,并在今年向着 2 萬億的目标發起沖刺。
創作者也願意花錢買流量推廣自己的作品。普通創作者付費所購買的流量,在快手被稱作 " 粉條 ",在抖音的名字則是 "Dou+"。據 "Dou+" 官網數據,當前花錢推廣過自己作品的創作者累計已達 4092 萬。
但主動付費和被動付費是兩種商業邏輯,前者是用戶消費 / 生産内容後,主動花錢以表達贊賞或尋求傳播,後者則用付費作爲門檻,截斷了内容消費行爲本身。
一字之差,颠覆的是用戶在 " 給内容花錢 " 行爲中的站位。從抖音和快手多年來的探索過程,可以窺見這微小的差異對短視頻平台開展内容付費業務的阻力。
早在 2020 年,快手就曾試水付費内容,部分付費才能完整觀看的内容被聚合到名爲 " 付費精選廣場 " 的頁面,内容形态包括短視頻、直播、錄播,内容類别包括課程、短劇、遊戲視頻等。
快手側邊欄的付費内容入口,圖源快手截圖
抖音對付費内容的嘗試則肇始于 2021 年夏天。彼時,定價 1 到 30 元的抖音夏日歌會被推出,用戶可付費收看張惠妹、孫燕姿等歌手的演唱會直播。
其對付費短内容的嘗試,則要追溯到 2021 年第 4 季度。一批需付費解鎖的短劇被推出,按集收費,每集最低需支付 1 元。2021 年 11 月 29 日,話題 # 抖音測試短劇付費 # 登上微博熱搜榜,一度引起廣泛讨論,但該模式此後并未全量上線。
2022 年初,抖音上線由檸檬影視子公司好有本領制作的精品短劇《二十九》,單集 3 分鍾左右,共 20 集,前 16 集可免費觀看,後 4 集需要付費解鎖。當前,單集解鎖價格爲 25 抖币(即 2.5 元),打包解鎖後 4 集的價格爲 60 抖币(即 6 元)。
圖源抖音截圖
刺猬公社根據《二十九》頁面展示的數據統計,截至 2023 年 11 月 27 日,免費的前 16 集集均點贊量爲 60.99 萬,付費的後 4 集集均點贊量爲 1.27 萬。以點贊量粗略估算,付費用戶的轉化率僅爲 2.1%。
付費困局,始于基因
國内當前已跑通的内容付費形态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爲單篇内容 / 課程 / 專欄付費;第二種是形成付費會員體系,對免費 / 付費用戶能消費的内容、可用的功能、使用的體驗做差異化處理,以吸引更多用戶從免費會員升級爲付費會員。
其中,前者促使用戶付費的動因,是單一内容 / 作者自身的高價值性和獨占性,最具代表性的是衆多知識付費平台打造的付費課程,以及院線電影登陸流媒體平台後的單片付費模式。這類付費行爲,強依賴于内容本身與用戶需求的匹配程度,且需要與用戶免費獲取的信息高度區隔。
後者依賴的,則是産出高價值内容的連續性與穩定性,是衆多長視頻平台的營運之道。
但這兩種付費模式,都曾在以抖音、快手爲代表的短視頻平台遭遇水土不服。并非付費業務做得不好,而是因爲短視頻平台賴以生存的基因,原本就與這兩種付費模式運轉的場景相去甚遠。
換言之,那些導緻用戶不願意在短視頻平台看付費内容的因素,正是抖音快手起初能從傳統内容平台手裏搶來用戶的武器。
具體而言,短視頻平台與内容付費的底層沖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海量的内容生産
抖音和快手擁有海量的視頻内容池。2021 年,時任快手商業化負責人馬宏彬曾透露,快手日發布作品數達 3000 萬條。在抖音,這一數據被稱作投稿數,量級在快手之上。
以每天 3000 萬條爲基準,單平台一年的作品生産量爲 109.5 億條,即便其中隻有千分之一的作品具備較高的消費價值,1095 萬條視頻也足以确保内容生态的多樣性。
内容足夠多的另一面是,沒有什麽内容是非看不可的。即便喜歡某個創作者,把它放入關注列表中,用戶也不見得會時常記得觀看最新作品。一個佐證是,抖音和快手的關注頁,如今顯然都已不再是内容消費的主戰場。
2)短平快的内容特征
" 短 " 是短視頻的基本特征,但對用戶的付費動機而言," 短 " 卻是一個負向因素。
内容越短,意味着用戶爲每秒鍾内容付出的成本越高,反過來,短内容需要提供足夠高的 " 單位時間信息價值 ",用戶才有可能認可這是一筆劃算的交易。這是知識付費業務得以生存的核心空間。
除此之外,吸引用戶爲短内容付費隻能依靠 " 沖動消費 ",但在内容供給充足、内容推薦精準的當下," 沖動 " 顯然不足成爲一種可靠穩定的銷售策略。
3)信息流的産品形态
除了海量内容,制造 " 千人千面 " 的推薦算法同樣是短視頻崛起的重要助力,投喂足夠多的用戶畫像和行爲特征後,信息流成爲了 " 最懂你的人 "。
與之相對應的,一套完整的交換公式逐步确立起來:創作者生産作品,平台分發内容,用戶付出時間,品牌投放廣告,平台獲得收益,收益被分配給頭部創作者。
在這一鏈條中,用戶已習慣付出時間而不是金錢。甚至,因爲内容本身就具備吸引力,用戶對于付出時間成本是無感的," 時間 " 成爲一種隐形消費。至于打賞主播或是購買商品,那都是 " 千金難買我樂意 "。
但如果要爲内容付費,原本穩定的鏈條就會被打破,成本變得尤爲直觀可感。用戶的第一反應是:反正平台能把我喜歡看的東西推薦到我面前來,這個要付費,那就下一個。
這些基因,連同多年來形成的體驗慣性,讓用戶天然認爲在短視頻平台 " 刷 " 視頻應該是免費的,付費内容的空間與場景顯得尤爲狹窄。
快手的付費精選廣場頁面一直被保留到現在,入口在快手側邊欄,當前主要售賣的内容爲各類課程。熱賣課程包括 19 元的《商用辣椒醬配比量化》、399 元《腰間盤突出康複精華課》、25 元的《電焊,氩弧,氣保焊零基礎視頻課》等。截至當前,快手付費内容頁面銷售量最高課程是《迪老師教你零基礎學腹語》,售價 9 元,售出 7.4 萬份。
部分快手熱賣視頻,圖源快手截圖
相較娛樂内容,用戶更願意付費的是短内容的知識屬性,而大部分以日常娛樂爲主要價值的短内容,很難形成足夠的付費動機。
數次嘗試後,抖音和快手仍回到了最熟悉的領域,即從内容供給視角看待以短劇爲代表的精品短内容。至少在今年秋天之前,短視頻平台面對的疑問重新回歸到 " 讓用戶付費看短内容是不是一個僞命題 "。
但一些形似 " 草台班子 " 的闖入者,打破了某種平衡,付費短内容風雲再起。
規模帶不來 " 亂殺 "
2023 年秋天,當小程序短劇開始瘋狂吸金時,不僅行業外的人深感意外,行業内的人也有些措手不及。從業多年的産品經理劉源曾對刺猬公社表達過他的困惑:
" 付費短劇抖音快手早就在做了,爲什麽今年突然在小程序火了?"
某小程序短劇平台,一部短劇需要充值 39.9 元
這種困惑,有很強的依據支撐。
論内容質量,抖音快手參與制作 / 采買的短劇,劇情、道具、拍攝、後期的精良程度遠在小程序短劇的水準之上,幾乎是在用做長劇的标準做短劇。
論流量規模……抖音和快手是全中國流量池最大的内容平台,實在是沒什麽好論的。
題材沒有變革,内容質量更高,流量池子富裕,但爲什麽率先實現付費收入破億的,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平台?爲什麽讓用戶完成付費動作的,是 DAU 存疑、留存不明的衆多短劇小程序?
對習慣規模紅利的互聯網人而言,這無疑像是螞蟻咬了大象一口。
但螞蟻力量再小,數量衆多時,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仔細體驗後,劉源總結稱:" 他們(做小程序短劇)不是做内容的模式,是以前做換皮小遊戲的模式。"
以極短周期和極低成本完成制作後,小程序短劇主要成本消耗在廣告投放上,觸達用戶 - 跳轉回小程序 - 繼續觀看 - 付費,每一環節都是一層漏鬥,直到篩選出願意爲它付費的人群。短視頻平台沒有付費場景,但跳轉回短劇自己的小程序後,場景發生了遷移——在這些看起來設計粗糙的小程序裏,所有短劇需要付費才能看全集。
"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跳轉到小程序,也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隻看免費的那幾集,但沒關系,隻要基數夠大,總能最後漏出來一群會付費的人。"
甚至不需要單獨計算某部短劇投放的 ROI,當數量足夠多時,隻要有一部踩中爆款,就有機會達成整體盈利。換言之,這些小程序短劇的制作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形成品牌,也不在乎自己套着模闆開發的小程序是否有用戶留存,他們隻需要保管好每天投流和營業額的賬本,隻要賬能算平,生意就能做下去。
像極了那些上線後隻有三個月生命期,但流水足以覆蓋成本的換皮小遊戲。
類似的事,作爲流量售賣者的平台很難這樣做。因爲平台要計算的賬,不是付費收入和投流成本之間的賬,直接把流量售出的收益是穩定的,拿這部分流量投放自制短劇以換回付費收益卻是冒險的。這筆帳,算平遠遠不夠。
更何況,大象要考慮的遠不是腳邊的幾粒米。作爲平台方,需要關注的是整體内容生态和消費時長,不可能因小失大,像小程序短劇制作方那樣批量生産短劇,再通過投流算 ROI 的方式簡單粗暴地計算收益。
短劇作爲平台精品短内容的代表,需要背負的不止是播放量和時長,還有外部投放時對新用戶與回流用戶的觸達效率。快手在财報中曾提到:" 我們日益重視用戶增長的效率和質量,使得 2023 年第三季度單位用戶的獲客成本同環比繼續下降,并實現了 ROI 的持續改善。具體來說,我們進一步加大了包括短劇在内的優質原生内容的渠道投放力度,取得了較好的用戶留存。"
因此,無論抖音還是快手,目前播出的自制短劇内容都相對精良。用劉源的話來說," 至少仍然算是在做内容 "。
危機亦良機
用戶不願意在抖音快手爲短内容付費,卻願意在形形色色的小程序上爲短劇花錢,對抖音和快手而言,這是一件壞事嗎?
至少在現在這一階段,答案是否定的。
基于上文所提到的商業模式,短劇小程序本身并不具備用戶黏性,活躍用戶基本來自外部(尤其是短視頻平台)導流,且采用的是 " 一劇一投 " 的模式。它們并不能脫離流量池獨立 " 存活 "。
對抖音和快手而言,這些短劇小程序将是穩定的廣告客戶。
第三季度财報電話會上,快手 CEO 程一笑透露,付費短劇投放消耗同比增長超 300%,環比增長近 50%。抖音雖未公開數據,但整體趨勢應與快手一緻。
而第四季度,短劇行業的火熱還在延續。湧入短劇市場的投資者、在小紅書四處 " 收劇本 " 的策劃、在橫店日夜趕工的劇組、轉型拍短劇的影視制作公司和 MCN,經他們之手制作出的海量短劇,最終都會抵達抖音和快手的信息流。
賽道有多擁擠,對抖音快手的流量需求就有多兇猛。
第四季度,大大小小的短劇公司是否都能賺到錢尚未可知,但抖音快手的短劇投放消耗,想必又會迎來新高。
站着賺流量錢之外,倘若能借小程序短劇的東風,培養起用戶對短内容的付費習慣,對抖音和快手而言,都是一樁坐收漁翁之利的美事。
即便在主 App 的免費 + 推薦場景下,用戶依然難以跨出從付出時間成本到付出真金白銀這一步,但剝離場景并不是什麽太難的操作——抖音和快手都各自有小程序的基礎能力,實在不行,還可以做獨立 App,例如近期已上架的快手短劇産品喜番。
喜番的登錄界面,圖源喜番截圖
值得關注的是,部分在快手可以免費看全集的短劇,在獨立 App 喜番上則需要看廣告解鎖最後幾集。
圖源喜番截圖
平台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場景對于付費的重要性,但想要在内容的時長價值和付費價值中尋求平衡,上線一個獨立 App 隻是起點。
亂拳打不死老師傅的另一個原因是監管措施已在路上,短劇行業從無序到有序幾乎是必然的方向。而抖音和快手擁有做精品短劇的先發優勢,下一階段能否在新的平衡下賺到流量以外的錢,還要各憑本事。
真正的危機不是短劇 " 殺 " 了短劇,而是平台 " 殺 " 了平台。隻要外部的小程序短劇,仍需要通過抖音快手的流量投放獲取用戶,平台就始終占據着主動權。
而當短劇被拱上風口,在付費短内容的探索層面,抖音和快手的相關業務方,應該也能争取到更多的資源和試錯空間。
至少,用戶願意爲短内容付費的成功案例就擺在眼前,商業故事裏的絕對卡點已被改寫。當新的方案被提出時,才不會輕易得到一句 "ROI 做不正 " 的判詞。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