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窦軒
編輯｜喬芊
12 月 18 日的夜晚，在人們都在歡慶世界杯決賽時，日本知名音樂家坂本龍一卻為自己舉辦了一場告别意味濃厚的音樂會。
這位知名音樂家以《末代皇帝》、《戰場上的聖誕》等電影的配樂，為中國觀衆所熟知。那首經典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更是每當聖誕，就會在朋友圈裡刷屏。
今年的 10 月 25 日，坂本龍一在自己的賬号上宣布，将會在 12 月舉辦音樂會，中國内地地區的播出細節當時還在與直播平台進行協調。他也在今年透露，癌症治療已經臨近末期：" 我已經沒有足夠體力來舉辦現場音樂會了，或許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以這種形式進行演奏。"
最終中國地區的播出平台花落騰訊音樂，這場音樂會已于 12 月 18 日在騰訊音樂和騰訊視頻等平台直播，票價為 215 元。用戶購買之後，可以于當天的 19：30 進入直播觀看，直播結束後的回放則一直至第二天上午的 9：30 結束。
在 1 小時的演奏裡，坂本龍一先後演奏了自己各個時期的作品。這其中既有坂本龍一 1978 年在 YMO 出道時的作品《Tong Poo》，也有其在 80-90 年代為《末代皇帝》、《遮蔽的天空》所作的經典配樂，同時還放入自己在近十年為電影、廣告創作的樂曲，如《Aubade2020》。
對于他的諸多樂迷而言，或許以後都不再有機會在現場看到他的演出，這場謝幕意義非凡。而在這一場可能是最後的音樂會裡，坂本龍一也用貫穿自己生涯各個時期的作品，帶着樂迷回顧了從以電子樂組合出道，再以電影配樂影響世界的傳奇一生。
從日本到世界
對于中國的觀衆而言，對坂本龍一最為深刻的印象，來自于電影配樂。然而，這位音樂家，最初卻以前衛的電子樂走紅于歐美。
1952 年 1 月 17 日，坂本龍一出生于東京都中野區。中學期間，坂本龍一就拜入東京藝術大學教授松本民之助門下學習作曲，這讓他擁有了深厚的古典音樂素養。60 年代是搖滾黃金時代，坂本龍一也深受披頭士、滾石等藝術家的影響，同時他也鐘愛像德彪西這樣的古典音樂作曲家。
古典與前衛，這兩種風格後來都深深地反映在了坂本龍一自身的創作。
1978 年，坂本龍一和細野晴臣、高橋幸宏組成了 YMO，後來被樂迷沿用的綽号 " 教授 "，就是其成員高橋幸宏所起。和其他日本樂隊不同，YMO 走紅于歐美而非本土，首張專輯在本土毫無水花，但卻于 1979 年在洛杉矶演出時大受歡迎，這才從歐美火到了日本國内。
YMO 時期的坂本龍一。
其第二張專輯《Solid State Survivor》，單在日本國内就賣出了 100 多萬張，其中《Behind the Mask》還被邁克爾 · 傑克遜所翻唱。YMO 也與德式電音樂隊發電站（Kraftwerk）并稱為世界電子流行音樂的兩大巨頭，更一度被稱為 " 昭和時代最負盛名的日本樂隊 "。
在 YMO 時期，坂本龍一也同時陸續推出了自己的個人專輯。但走紅之後，坂本龍一并不喜歡這種被束縛的生活，YMO 最終于 1983 年解散。
但在 YMO 的這五年，也拓寬了坂本龍一的創作道路。退出組合之後，坂本龍一開始了電影配樂的創作。有意思的是，坂本龍一最具代表性的兩大作品，最初都是因其出演電影角色，而獲得了創作的契機。
退出組合的前一年，《感官世界》的導演大島渚找到了坂本龍一，邀請他出演自己的新電影《戰場上的聖誕》。而坂本龍一答應的條件是，配樂也要由他負責。
大島渚答應了這個要求。據媒體報道，20 世紀 80 年代初，為日本電影配樂的作曲家一般隻能得到兩三天的創作時間，但大島渚給了坂本龍一兩三個月創作。
最終，坂本龍一為電影所作的的曲子《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推出後便大獲成功，一舉獲得了第 37 屆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獎最佳電影配樂。這首曲子後來光被改編的版本就有幾十個。
1986 年，坂本龍一被邀請出演電影《末代皇帝》，在這部電影裡飾演日本特務甘粕正彥。原本隻參演的坂本龍一，并沒有為電影制作配樂的打算。
然而，當劇組在長春拍到溥儀 " 登基 " 這一情節時，導演貝托魯奇突然告訴坂本龍一，需要他創作一段登基所用的配樂，而當時他能用的樂器隻有一架走音的鋼琴。
為了創作出具有中國風格的音樂，他一口氣買了 20 張中國音樂精選集，把自己關進房間裡集中創作，在兩周時間内，坂本龍一就為這部電影完成了 40 多首配樂。這部電影的配樂也最終獲得了奧斯卡、格萊美和金球獎三大殊榮。
《末代皇帝》拿下了奧斯卡的最佳原創音樂獎。
直到今天，坂本龍一在中國最富盛名的幾首作品，仍然是《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和為《末代皇帝》配樂的《Where is armo》《Rain》，即使你說不出這些曲子的名字，你也一定在各種視頻和影視劇中曾經聽到過這些旋律。
這之後，坂本龍一也來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90 年代，坂本龍一先後為《遮蔽的天空》、《小活佛》、《呼嘯山莊》等電影配樂。
光影世界激發了坂本龍一的創作力。《末代皇帝》的導演貝托魯奇與坂本龍一合作過多次，非常會刺激坂本龍一。在電影《遮蔽的天空》拍攝現場，貝托魯奇臨時通知坂本龍一，對配樂的前奏不滿意，讓他馬上改一下。坂本龍一認為這不可能辦到。但貝托魯奇告訴坂本龍一，他的禦用配樂家莫裡康内在當場就能立刻寫出曲子。這激發了坂本龍一的鬥志，最終他用了半小時就改出了曲子。
在整個 90 年代，坂本龍一接連入圍了格萊美、金球獎等多個獎項，電影配樂事業讓他名聲大噪。
在坂本龍一看來，電影配樂是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實現他們的想法。所以在音樂創作上會帶來很多限制，但這種限制又會為創作帶來有益的刺激。
同時，他還一度為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式譜曲并擔任指揮，坂本龍一的聲譽也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頂峰。
電影音樂大師和社會活動家
在幾十年的創作生涯中，坂本龍一的音樂始終無論在藝術性還是商業表現上，均有非常亮眼的表現。
除了在 YMO 曾經紅極一時，1998 年，坂本龍一還曾發行為 " 三共制藥 EB 錠所 " 創作的廣告配樂《Energy Flow》，該曲銷量突破百萬張，取得了日本公信單曲榜冠軍。
坂本龍一也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創作力。即使在 2014 年，首次患癌之後，坂本龍一還完成了小李子封帝之作《荒野獵人》的音樂監制。随後還為多部日本、韓國、台灣電影進行原聲創作，這些作品讓坂本龍一再次入圍了格萊美、金球獎、韓國青龍電影獎最佳音樂等多個獎項。
在音樂風格的嘗試上，坂本龍一也從未限制過自己的多樣性。從早期的電子音樂，到各種民族音樂的融合，再到經曆了動蕩後，回歸到了新古典。
而作為一位世界級的音樂大師，現實的重大事件，也在不斷影響坂本龍一的音樂風格，而他自身也同樣是一位積極參與的社會活動家。
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提到，1984 年的東京，已經是各方面領先的城市。當時的坂本龍一就意識到，科技會不斷發展， 逐漸脫離人的掌控，對此他不支持也不反對，但他始終對科技的不穩定因素保持警惕。
1990 年，坂本龍一因工作原因搬到了紐約，遠離故土。海灣戰争、盧旺達内戰等重大沖突事件的發生，開始影響到了坂本龍一的思考，他開始有意識地為社會性問題創作音樂。
90 年代後期，坂本龍一接連創作了《Discord》、《BTTB》（回到起點）等作品，表達了自己對 20 世紀以來的人類社會因為革命、戰争、沖突而逝去的數千萬生命的紀念。
圖片來自于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
911 事件時，住在紐約的坂本龍一，也親眼目睹了爆炸的發生。這之後的 7 天，他都沒有再聽音樂。而從這次事件後，坂本龍一第一次意識到反抗是過于簡單的方式，人們需要探尋另外一種态度。
2000 年，他出版了關于 9 · 11 事件的評論集《非戰》；同年還發起 " 反地雷 " 的音樂計劃 "Zero Landmine"。
在坂本龍一眼裡，非戰不代表反戰。後來接受《十三邀》的采訪時，坂本龍一解釋過這個概念。他告訴許知遠，因為 " 反戰 " 是一場抗議，有明确的反抗主題和對象，而非戰意味着遠離矛盾，是關于和平、友誼等等。你越反抗，越會被你要反抗的東西同化，所以應該要遠離這種對抗，這意味着非戰。
他也同時關注環境問題，曾經發起 " More Trees" 森林再造計劃。福島核事故發生之後，坂本龍一更是多次發起和參與反核主題的集會和演講，并親自去到福島地區進行義演。因為反對舉辦 2020 年東京奧運會 , 他更是拒絕為奧運作曲。
2020 年，坂本龍一還特意舉辦了獻給疫情中的人們的音樂會，希望能借此傳達安慰和力量。這場音樂會當時在快手播出，超過 300 萬人觀看了這場音樂會。他在演奏中特意使用了武漢制造的吊钹，并在結束後用中文說了句 " 大家加油 "。
最後一場音樂會
如果不是因為患上癌症，坂本龍一或許還會創作更多的作品。坂本龍一曾經兩次罹患癌症。第一次是 2014 年，他患上了咽喉癌。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記錄下了他那幾年與癌症對抗的經曆。
在坂本龍一的描述裡，患上癌症後，他迎來了 20 代以來第一次長時間的休養期。開始治療整整一年後，他什麼工作都沒幹。
"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我又想盡全力去治療，盡量不讓癌症複發。要是現在不根治，我自己也會後悔。本來能多活幾年，沒活成就可惜了。"
雖然想全心投入治療，但焦躁也漸漸找上了坂本龍一，他開始想重新投入工作。
坂本龍一在工作中。
于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他接受了導演亞曆杭德羅 · 岡薩雷斯 · 伊納裡圖的邀請，在患癌治療的情況下，每天工作 8 小時，為《荒野獵人》創作配樂。
經過 5 年的抗癌治療後，坂本龍一的身體漸漸好轉。這期間，他還參與了《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黑鏡》等歐美知名影視作品的配樂。
然而好景不長，2020 年 6 月，在接受檢查時，坂本龍一又再度被診斷出患上了直腸癌。在 2021 年對外公開宣布此事後，他不再出席公開活動，但坂本龍一的創作并沒有停止。在這期間，坂本龍一還為電影《第一爐香》等作品配樂，這也是其首次為香港電影制作配樂，并獲得了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提名。
但這一次的癌症更加兇猛，過去的兩年裡，坂本龍一接受了六場手術。到今年年中，坂本龍一在接受《新潮》雜志采訪時透露，自己的癌症治療已經到了第四期，也就是到了終末期。
在與癌症鬥争了 8 年之後，死亡，或許是坂本龍一早就思索過的命題。
在第一次患癌期間所創作的作品《滿月》裡，坂本龍一曾經将自己配樂的電影《遮蔽的天空》裡的台詞放入了其中，" 因為我們不知道死亡何時到達，所以會把生命當作永不幹枯的井。然而，所有事物都隻出現一定的次數。你還會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大約 20 次吧，但這看來卻無窮無盡。"
" 滿月 " 這一概念，也被坂本龍一在談論死亡時，反複提起。
在 2022 年 7 月，坂本龍一在日本《新潮》雜志上發表的文章中寫到，" 雖然不知道在今後的人生中，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但算是難得活下來了，我希望能像敬愛的巴赫和德彪西一樣創作音樂，直至最後一刻。"
而他的實際行動也是如此。今年 10 月，坂本龍一對外宣布，将在 12 月舉辦一場鋼琴獨奏音樂會。
因為體力不夠，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現場音樂會。此時的他，已經很難一次性現場演奏完一場線上音樂會。因此坂本龍一在被譽為 " 日本最好的演播室 " 的 NHK509 錄音室，每次隻錄制一首作品，最後将十幾首作品錄制完成，并剪輯成一場音樂會。
雖然付費并不算便宜，但仍有許多樂迷聞訊而來，在海外地區，有 4 萬觀衆付費觀看了這場音樂會。由于可能是最後一場音樂會，坂本龍一的樂迷們還自發地在各個平台上抵制盜錄和販賣視頻資源的做法。
社交平台上樂迷紛紛發出了觀後感受。
他甚至還放入了一首 2023 新專輯裡的作品，這首曲目寫于 2022 年 3 月的東京。當然，還有那首最著名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它在倒數第二首出場。
彈奏完最後一首《Opus》後，坂本龍一緩緩起身，走下了舞台。但音樂還未結束，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是坂本龍一新專輯的試聽。這次音樂會之後，坂本龍一也即将在 2023 年 1 月 17 日，也就是自己的 71 歲生日當天，發行新專輯《12》。
" 在 2021 年經曆過一場大手術後，我開始像寫日記一樣錄下了許多片段。" 無意中碰到合成器之後，坂本龍一再度進入了創作，他将這些創作的片段稱之為草圖，并選出了其中最喜歡的 12 首，以創作日期命名，即将發行成專輯。
或許這會是他的最後一場現場音樂會，但并不會是他的音樂創作終點。就像坂本龍一自己在紀錄片中所提到的，将來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所以為了不留下遺憾，他還想創造出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
參考資料：
坂本龍一： 一個東亞文化符号的誕生 - 鳳凰周刊 ( ifengweekly.com )
坂本龍一：100 年後，人們還會聽的音樂，就是我想做的音樂 _ 澎湃号 · 湃客 _ 澎湃新聞 -The Paper
坂本龍一：我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的身體也是 _ 許知遠 ( sohu.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