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黃瓜汽水
編輯 、題圖 | 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内容公衆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裏,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當我們去羨慕一個資産幾億的順義貴婦時,那種羨慕是遙遠而無效的,因爲大多數人原本就夠不着頂層生活,所以内心也不會有太大波瀾。
但如果這個有錢人就在你的身邊,她是你的後排同學、你的親戚家表姐、你沒怎麽留意過的一個朋友,那你的心态恐怕就不會如此四平八穩了。或許無數個咬碎後槽牙的深夜,都在暗自後悔:怎麽别人就混得這麽好?
就像網絡最近流行的那句話說的: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可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而"小鎮貴婦"就是這樣的一個成功群體。
如果要給小鎮貴婦一個最簡單的形容,那就是有錢、有閑、有品位。
她們的"有錢"并不是指資産多麽雄厚,而是握在手裏的可支配資産比較充足。
工資多少無所謂,反正"所賺即所得"。
從前我們把"錢多、事少、離家近"作爲黃金工作分割線,但大部分回流小鎮的年輕人早就想明白了,如果"錢多"無法達成,那隻有"事少、離家近"也足夠吊打一大批普通人了。
不用加班,不用擠地鐵,不用通勤,也不用動辄滴滴排隊200+,單位可能就在離你家不到2公裏的地方。工資雖然不算高,但實打實都是攥在自己手裏的零花錢,拿到多少就花多少。
畢竟那些在北上廣深一漂就是十年的人,賺再多的錢,最後還是分毛沒攢下來,悉數捐給了房東;身體被消耗得隻剩下一副看上去還活着的軀殼;至于家鄉,也變成了一個左右爲難、無法再回歸的符号。
有閑,是有錢的下一步條件。光有錢沒有用,還得有時間花錢。
縣城和小城市的網紅咖啡店與bistro小店,美甲店和醫美中心,健身房和瑜伽館,拔地而起的商業綜合體——都是靠有錢有閑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他們非常願意爲了富裕出來的2小時空閑時光找點事做。
建立在有錢有閑之上的,是小鎮貴婦可以與北上廣甚至巴黎紐約無縫銜接的品味審美。
這些活躍在小紅書上的小鎮貴婦,學曆普遍不低,甚至還有大部分人擁有留學經曆。她們也不是沒在一線城市嘗試過,大廠和外企什麽樣子也都見過一遍了。但驅使她們回流的,就是那兩個看上去平淡但力量巨大的字——安穩。
她們有能力像你我一樣在大城市打拼,但她們選擇按下了退出鍵。
于是她們帶着一流的審美和生活方式回到了縣城和小鎮,成爲小城市裏審美金字塔上的一撥人。
在小紅書,有一句萬能的文案,就是"xx歲,在縣城躺平後住進理想的家,太安逸了。"
在這句文案下面,你能看到全網當下最流行的裝修風格樣闆。如果不看文案,你根本猜不到這些房子定位在中國哪個城市。
日式詫寂風的客廳裏總能找到馬醉木,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小鎮安穩的夕陽餘晖,胡桃木地闆和莫蘭迪奶油風的牆面,這些元素共同構成了一個不一樣的縣城側面。
這些從大城市齒輪中逃出生天的年輕人,在家鄉120平大房子裏找到了"劫後餘生"的興奮感:早知道當初就不走彎路了。
有人回到了縣城的别墅裏,吃着家人親手做的熱騰騰的飯菜,這種踏實的滿足感,即便你點一頓從SKP送來的千元外賣也無法比拟。
有人慢悠悠在小鎮開着一輛付完全款的車,感慨小鎮生活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早早下班在母校門口買杯奶茶,打開家門媽媽已經做好了晚飯。一切都像上學時一樣溫馨,隻不過現在更有錢了。
當殘酷的對比擺在面前時,你才明白當時父母爲什麽死命把你往體制内薅。
老家同學曬出圍爐煮茶的時候,你的加班時間都追不上網紅叠代的速度;小鎮朋友曬出自己穿着Lululemon瑜伽褲、上着普拉提私教課的時候,你的健身卡又過期了;貴婦發小曬出自己周末去長沙重慶成都旅遊的朋友圈九宮格,可你連宜賓駐京辦都來不及去吃一次,因爲打車十幾公裏,排隊兩個小時。
這時你就會發現,有些事并不是隻要有錢就能解決的,更重要的是有時間去花錢。而花錢能花出媲美一線城市的效果,對品味和審美也有過硬的要求。
而小鎮貴婦是爲數不多的能夠滿足三者的存在。
所以她們呈現出的消費力,确實足夠吊打十個北漂普通人。
至于以上這些信息是否準确,每個人的境況各不相同,貴婦們想必也各執一詞。
但有一點恐怕她們都不會否認,那就是"貴婦的青春期總是會更長一點"。
選擇退出競賽的人,往往都是有資本退出競賽的人。
在線上線下尋找可以和我們進行對話的"小鎮貴婦"的過程中,許多人都婉拒了我們的請求。
原因非常好理解:沒有人希望自己被過度關注,甚至是引發網暴。如果隻是遙遠的描述,網友隻會把小鎮貴婦當做一個互聯網現象;然而當一個具體的人出現了,一切負面的情緒就有了具體的方向。
雖然困難,但一位在小紅書擁有4萬粉絲的女孩還是回複了我。
如果一定要給她歸類,她應該算得上一位小紅書家居賽道博主,翻開她的主頁,你能看到一幢豪華瑰麗的縣城别墅,粉絲們在評論區感慨:這是我的夢中情屋。
我們就叫她小鹿吧。
小鹿的聲音溫柔且舒适,像一股南方的水波鑽進我的耳朵裏。
"我出生于浙江一個小縣城的1994年的春天,再過兩個月我就29歲了。"
小鹿擁有一雙企業家父母,原生家庭的資本非常紮實。16歲那年,小鹿被送到美國留學,一待就是8年。24歲小鹿畢業,回國之後,她感到了精神與環境上的水土不服。她嘗試做過珠寶設計,也在杭州的一家服裝公司體會過朝九晚五的日子。但這些都不适合她。
迷茫了一年之後,服裝設計出身的她,創辦了一間自己的服裝工作室。人也選擇回到了當初長大的縣城。
至于這幢看起來宛若城堡的别墅,面積大約有400-500平,當時購買的價格是600多萬。
正如網絡流傳的刻闆印象所說,小鎮貴婦們的置業看起來都是有些"随意"的。
"這套房子是我2017年還在美國的時候買的,買房子的過程其實非常草率。我記得是一個晚上,我翻到了本地的一個房産公衆号,看見了房子的效果圖,感覺挺好看,我就發給了我媽,沒想到我媽下午就把那套房子買下來了。"
小鹿告訴我,雖然家鄉是一座浙江的小縣城,但購買力相當可觀,買房子的人很多,但是能有這麽大院子的别墅很少,供需不太平衡。小鹿後來在别墅的花園裏,種下了檸檬樹,花園也是她對這幢别墅最滿意的地方。
還有一個好處是,小鹿的妹妹也買了同一小區的别墅,姐妹兩人就這樣成爲了鄰居。
從毛坯到童話城堡,花費了小鹿整整三年的時間。作爲一個裝修小白,這其中當然也包含了不少冤枉錢。
裝修設計師是小鹿父親的熟人,導緻小鹿前期非常信任設計師,但後來事情慢慢不對了。想必你也能猜到,熟人辦事,渾水摸魚。
小鹿在工地找不到設計師的人影,工地也沒有進展。金牛座的她開始犯倔:幹脆自己裝修。後期所有東西,從設計方案到挑選家具,都是她去和廠家去溝通的。
于是最後就有了這幢"網紅别墅"。
小鹿是一個喜歡複古的女孩。買衣服喜歡買古着,連家裏的花瓶和家具也有不少中古的,建築風格喜歡的也是華麗的洛可可。
"我最喜歡的年代,像美國1920年代,或者是巴洛克時期。"
小鹿把自己的喜好融入了别墅的裝潢中,房子不僅是住的,更是用來給她圓夢的。餐廳是Art Deco風格的,硬裝是法式的,軟裝是中式的,撞在一起就成了"法式中國風"。
小鹿告訴我,"我不希望我的房子落入俗套,不要求說在整個我們小縣城,哪怕就在我們小區,我想它一定是獨一無二的。"
而成爲一名小紅書博主是一個偶然。畢竟在千萬個小鎮貴婦裏,隻有少數人真的成了網紅。
2019年,小鹿帶着一位學建築的朋友在建材市場跑裝修,朋友走在路上突然問她,"爲什麽不把這個過程拍下來發到小紅書上?"
小鹿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她的第一篇小紅書,收到了900多個贊。她有點驚訝,也确實很開心。
"沒想到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我,我發現家居美學也許就是我的賽道。現在的我不會拒絕任何新的東西,也不會拒絕離開我的舒适圈,去嘗試一些新的工作。"小鹿運營着自己的賬号,很幸運,這個平台承擔了她的愛好與副業兩種功能。
從這幢收割了幾萬點贊的别墅說開去,我抛出了一個我最好奇的問題:爲什麽會選擇回到縣城生活?
在小鹿的評價裏,家鄉是一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地方,"像是紐約和洛杉矶的結合,我們可以很閑,也可以很拼"。
小鹿的高中生活在紐約周邊的城市度過。一到春假的時候,一夥人就烏烏泱泱湧向紐約。人們都說着自己有多麽愛紐約,但小鹿确實愛不起來:"這就是一個鋼筋混凝土的城市,一群匆忙的人穿梭在水泥裏面,我真的不懂。但是當我第一次去洛杉矶,我就感覺這是屬于我的地方。"
在慢節奏的洛杉矶生活,小鹿的性子也越來越慢了。無論是馬裏布海灘還是寬廣的公路,都讓小鹿多年之後一直回想着那裏的藍天陽光。于是她也做出了相似的遷徙路線:從杭州這個快節奏城市,回到了家鄉浙江縣城去。
"洛杉矶太适合我了。我是一個不愛和人攀比,也不喜歡快節奏生活的人。大城市的設施肯定很好,很繁華,生活非常豐富,但對于我個人來說,那些都是很短暫的快樂。我更喜歡小縣城安靜祥和的日子,每天遛狗種花,提前過上老年生活,才符合我的性格。"
我讓小鹿形容了一下自己在縣城别墅的一天,她給我了一份近乎流水賬的vlog,但在大城市奔波的人應該都明白,這份包含了遛狗、曬太陽、吃早餐、健身、刷劇的日常,其實有多麽奢侈:
每天起來,我會把我男朋友叫醒,抱着我賴一會床。然後他去給我做早飯,泡杯咖啡,我去遛狗,這兩隻狗是我在美國領養以後帶回來的。因爲我爲了結婚在減肥,所以起床後我要做空腹有氧。然後我就開始巡視家裏,看看怎麽改造,再添置點什麽。有時候如果天氣好,我就帶狗狗去院子裏面曬曬太陽,看看自己的果樹。吃完午飯大概1點多,我會處理一下工作。處理完工作以後,又會回到我的院子裏,因爲我最近種的番茄、芹菜,還有金桔都很好,我想每天看着他們。晚餐是我最喜歡的時候,我會和我男友把老友記再重溫一遍。
剛畢業的時候,小鹿也想照貓畫虎,和其他朋友一樣去大城市發展。每天早起擠地鐵,朝九晚五上班,晚上再回到自己租的小屋子裏。剛去杭州的時候,小鹿并不快樂,但她還是咬着牙逼自己融入,最後她發現這樣"漂"着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隻會讓她更加惶恐、焦慮和不安。
大城市總會在有意無意間向你展示出"競賽感"的一面,而這種腎上腺素狂飙的生存模式,這并不适合每一個人。尤其是你的退路向你敞開懷抱的時候,很難有人抵擋得住舒适溫暖的家鄉。
于是小鹿選擇回到縣城。即便是在美國留學8年,她也并沒有因此産生什麽身份上的顧慮。
諷刺的是,她第一次聽說"小鎮貴婦"這個詞,是因爲抖音有營銷号爲了解釋網絡用語,盜用了她的圖片,于是她跑去維權。
說起"小鎮貴婦",小鹿坦言,自己其實是最普通的一個。"說實話,我身邊比我條件好,生活更優越的,大把大把抓。"
即便已經是生活優越的階層,也會在内部分化出鄙視鏈。
"我焦慮過好多年,因爲我是小縣城出來的,見識肯定沒有大城市孩子多。我剛去美國的時候隻有16歲,身邊全是大城市的小孩,他們談論的東西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背的包我隻認識牌子,但是一個都沒買過。那時候其實我是不知道滿足的,我隻想的是,爲什麽别人有的我沒有?然後就會去瘋狂消費,不知道要滿足自己什麽樣的心理。"
小鹿後來發現,購物的快樂隻能滿足于當下短短的幾秒鍾,刷完卡可能就消失了。
她也承認,自己目前能夠擁有的生活,包括從大城市内卷競賽退出的權利,都是父母給她托底支撐起來的後路。"其實我自己心裏一直很明白,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我都要感謝我的父母。"
作爲企業家的子女,她崇拜父母的白手起家的毅力和能力,以至于她從小都沒見過不做生意的人,"我小時候因爲家裏都是做生意的,所以我一直都以爲,全世界的人的爸爸媽媽都是做生意的。"
但父母早年離婚,也導緻她一直對結婚這件事充滿抵觸,從小她都堅持認爲,再好的婚姻最終不過都是一地雞毛。直到她遇到了比她小5歲的男友。
在洛杉矶上學的時候,小鹿被診斷爲重度抑郁症和焦慮症,一度嚴重到需要休學。但是男友出現的5年裏,小鹿的症狀一直在減輕,"那時候我跟他認識,我好像除了錢我什麽都沒有,但是他給了我錢以外的所有東西。"
男友是一個情緒極其穩定的人,而小鹿的性格很不穩定,屬于高敏感人群,消極又自卑。小時候因爲個子高、骨架大、肌肉發達,同學欺負她,喊她"肥豬",甚至連初中同桌都對她說,以後跟你結婚的男人,要麽就是看上你家的錢,要麽就是神經病。
出國之後,因爲抑郁症藥物的激素原因,小鹿又開始瘋狂發胖,等到畢業後不得不回國的時候,小鹿覺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我可能這輩子都被别人嘲笑,被别人看不起。"
後來網戀遇到了現在的男朋友,小鹿心裏有些忐忑。她告訴對方,自己是一個很胖的女生,不是那種100來斤開玩笑的胖,是真的胖。"我說,如果你見到我不滿意的話,你能不能體面地跟我握個手,擁抱一下,再告别,不要直接走,那樣會很傷我自尊心。"
但男友并沒有扭頭就走,他留下來了,一留就是5年。
男友融化了小鹿所有的敏感。當我問起,目前是不是由女方主要負責家庭開銷時,小鹿很堅定地回答:"這不是一個敏感的問題,我知道不能隻用金錢的付出來衡量一段感情。"
小鹿給我舉了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她和男友上個月去泰國玩,雖然已經訂婚了,但内心還是有些惶恐:畢竟旅行是考驗情侶的最大門檻。
但經過這次旅行後,小鹿更加确定了自己選對了人。"在以前的感情裏,我做錯一件事情,就會擔心對方責罵我;但這次沒有,他第一反應就是說安慰我,想辦法如何解決這件事情。他從來不會責怪我。"
現在人們常說戀愛要看"情緒價值",從前我還不太理解這個名詞,但在小鹿的故事裏,情緒價值變成了一種有實感的觸覺。
小鹿從沒想過,再踮起腳夠一夠所謂的貴婦天花闆,她反而很佛系:"其實大家都是普通人,以前我會羨慕别人條件比我好,但是現在我挺滿足的。有很好的家庭,有一個愛我的男朋友,還有幾個不多但是又無話不談的朋友,這樣安穩的生活,在我心裏已經是天花闆了。"
回憶起更早的時候,還在美國的小鹿發了這樣一條朋友圈:感謝我的父母給我中國式的寵愛和美國式的自由。
這本來是她想留在婚禮上說的話。
小鎮貴婦的出現,得益于互聯網拉通了所有人的信息渠道。外面的人看到了裏面有多悠閑,而裏面的人也能攝取外面的信息。大家彼此困在圍城裏。
小鹿告訴我,小鎮貴婦擺在台面上的生活,看起來确實光鮮亮麗,那是因爲人類隻會把吸引人的、美好的東西放在自媒體平台上,無非就是車、房、吃、穿着打扮。
但隻要是人就會有煩惱,而且她的煩惱卻無法輕易被他人理解。
"之前我在美國得抑郁症的時候,我嘗試過向外界求助,結果很多人都跟我說,你能出國,你家裏那麽有錢,你爲什麽還要不開心?你太矯情了。"
同樣,選擇回到縣城,也不代表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小鹿要面對的是更龐大的口舌是非,這是在大城市根本不會出現的煩惱。
"我生活在我成長的小縣城,這裏非常小,基本上做生意的大家都認識,所以我會強迫自己去樹立一個非常正面的形象,因爲我不想讓我的父母受到任何形式的污蔑。如果是我做的事情,他們議論我的時候,不會隻議論我,而會說誰誰誰的女兒幹嘛了。"
以及,小鹿還會有一絲"被落下的不安":"有時候覺得和在大城市的朋友越來越遠,沒有共同話題,他們可能走在前列,對于資訊或者生活模式都很敏銳。小縣城你也知道,安定穩定,但也代表着發展沒有那麽靠前。"
當我問小鹿,如果再選一次,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時,小鹿笑着回答我:
"如果是幾年前問我這個問題,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我會選擇另外一個生活。因爲那時候我孑然一身,情緒也不穩定,我無法愛上這個世界。所以我當然可以沒有留戀地選擇另外一種生活。但現在我已經愛上這個世界了,我覺得我有留戀,我不舍得。"
在平行時空的故事裏,小鹿也可能是一個生活在洛杉矶的孤獨富婆,成爲一個事業型女強人,不要男人隻搞錢。但她自己心裏知道,這套看似完美正确的叙事并不适合她。
有一次,心理醫生給小鹿安排了一個作業,讓她一個人在咖啡廳坐一下午。可是連這個作業也沒能完成。
因爲她的焦慮症讓她無法平靜地坐在那裏,"感覺好像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着我,不友好地judge我,不喜歡我。所以大女主劇本也不是一定适合每一個人的,其實看着很爽,自己做的時候可能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成爲所謂的"小鎮貴婦"——可能也是小鹿目前要面對的最大煩惱。
在小紅書出名之後,一家家居媒體采訪了小鹿。當文章發布之後,小鹿開心地分享給她的妹妹。結果妹妹非常生氣地沖過來說:你别看評論區。
結果妹妹越不讓她看,她越想看。看完發現,評論區裏的網友叫她"裝修媛",說"一看就是幹爹給的這套房子吧"。
小鹿分享這段經曆時,跟我提到了一本叫做《瑪蒂爾達效應》的童書,講的就是女性獲得的成就,要麽被歸功于男性,要麽不被認可。
小女孩瑪蒂爾達是個科學狂人,她的偶像是居裏夫人、達芬奇和愛迪生,她夢想着有一天能在科學領域有所成就。在一次學校的科學競賽中,她出色的作品并沒有使她獲得冠軍,原因是評委們不相信——她身爲一個女孩,能獨立制作出參賽作品。沮喪的瑪蒂爾達在與奶奶分享不幸時,驚訝地發現奶奶曾經是一位天體物理學家,并且發現了一顆行星,但功勞被她的老闆竊取,并即将獲得諾貝爾獎。瑪蒂爾達決定勇闖頒獎典禮,向世人揭示真相。
所以小鹿告訴我,她更喜歡在小紅書的氛圍。
女性社區的大部分用戶是非常友好的。同樣的内容發在小紅書和發在抖音,評論區是完全不一樣的畫風。後來,男友勸解小鹿:
不與夏蟲語冰,不與井蛙語海。
現在她告訴我,即使這篇文章發布出來,她也不會再害怕評論區的惡意了。
小鎮貴婦與北上廣漂的殘酷折疊,說來說去,依然是"逃離大城市"還是"離開小縣城"的永恒母題。
有人吐槽,現在貴婦的門檻好像變得很低,隻要不是在大城市累得像生産隊的驢,似乎都能算得上貴婦生活了。
但大多數人都忽略了一件事:一線城市正在祛魅,甚至連城市本身的吸引力都在降低。一大批在本地擁有強大家庭背景、雄厚物質資源與人際資源的年輕人,隻不過出于本能選擇了一種最省力的方式生活。
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
企業家子女和體制内二代,不管在外經曆多麽大的風浪,隻要轉身回家,總能找到安穩落腳的地方。
在我走訪的過程中,還有許多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小鎮少女"和"小城市貴婦"們。
她們的人生連同精美的朋友圈一起,被親朋好友反複觀摩端詳,逢年過節被當作正面教材宣傳。這樣的樣本,或許會出現在無數個家庭茶餘飯後的對話中。
貴婦A,85後,标準的"廠二代"。從大學畢業那天開始就沒有再上過一天班。她喜歡在家圍着孩子轉,甚至連二胎都是她主動要的。
一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細節是,她從來沒有買過菜市場塑料袋稱斤賣的水果。因爲她隻吃山姆和麥德龍包裝好的水果禮盒。
貴婦B,90後,父母是體制内的小領導。從小成績不夠出色,勉強上了三本,湊合讀了一個好就業的專業,一畢業就在父母安排下跟父母做了體制内同事,并且快速在單位找到了對象結婚生子。
她總能成爲第一波打卡小城市各式網紅店的人,身上挂滿了當季最流行的小奢侈品,但更奢侈的是,她每個季度總能請到假去雲南三亞泰國待幾天。
有過體制内經曆的人,恐怕在單位都認識這樣一個人:每個月隻有3000塊工資,但卻開着奔馳E級上班,拿來裝文件的大袋子是專櫃一萬塊售價的Goyard,自拍時不經意露出身後的背景,是一幢面積不小、有點年頭的别墅。這樣的人,大概率是一個體制内二代。
他們全身都透露着一種飽滿的富足感,紅潤有光澤。這不僅僅是錢帶來的滋養,而是人在一種無競争狀态下的安穩松弛。而自己在北京花了一萬多做醫美,卻還是遮不住臉上的疲憊和幹癟。
許多人選擇在外漂泊,很可能是因爲根本沒有回去的退路。沒那麽幸運的普通人,隻能繼續飄蕩着。
世界是複雜的,但互聯網世界總是二元的。
就像我們看到了大廠員工曬出了免費午飯,就悔恨自己沒有努努力去大城市闖蕩;看到小鎮貴婦曬出的悠閑日常,就悔恨自己沒有早點回家考公務員。
哪邊的生活更惬意,自己就身子一軟,忍不住往哪邊倒。尤其是在大廠光環黯淡之後,偏安一隅的生活顯得更加誘人,北上廣又變成了"阿鼻地獄"。
那麽人的焦慮到底來源于什麽?
說到底依然是價值排序的問題。你選擇了什麽,就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在無數種可能性的糾纏之間,你目前腳下所走的路,就導向了未來你會擁有的生活。這可能是一個哲學思考題。
正在北漂的小王告訴我,她熬夜最喜歡看的視頻,就是小鎮主婦收納打掃。看着她們在空曠的别墅裏,把洗衣凝珠和濃縮咖啡放置到一個個亞克力收納盒中,把果汁和汽水一盒盒碼在冰箱裏。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是她每天深夜的asmr助眠藥。
這是一種遙不可及的生活。這種生活就像一種甜夢,把她送入了能維持6個小時的無憂無慮之中。
但夢醒之後,人總歸不能改變自己的選擇。
(文章中"小鹿"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