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反轉點哪裏
從 " 長大我要當太空人 " 到 " 三年六班的李子明同學 "，我們似乎總是對廣告裏的那些同齡人念念不忘。活躍在 "CCTV14" 和 " 卡酷動畫 " 串場間隙中的他們，是離童年的你我最近的廣告明星，也總是令人忍不住去遐想，舞台背後的那些孩子能否真的成爲他們在屏幕中的樣子。
那個喊着 " 哪裏不會點哪裏，So easy！" 的女孩，也不例外——步步高點讀機的廣告仿佛将 " 小神童 " 的人設強加在了她的身上，總有人去窺探揣測她的成績，看看是不是真的 " 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 "。一度有傳言說，她的高考才得了 403 分，根本就是現代版的 " 傷仲永 "。
好在，" 點讀機女孩 " 高君雨是個争氣的孩子。
她頂住了來自網絡輿論和謠言的壓力，先是高分考入重點高中，又順利入讀了中國傳媒大學。在校期間，她還作爲央視節目《你好生活》的嘉賓，扮演了一回撒貝甯和尼格買提的 " 學霸師姐 "。
2022 年，她還成了北京冬殘奧會的開幕式引導員
這種 " 表裏如一 " 的人設，爲高君雨吸引了不少人氣。她的自媒體賬号從 2021 年注冊以來，就一直保持着可觀的熱度，當年入駐 B 站的 " 自述視頻 " 更是積累了百萬播放，前年的一則 " 大數據求偶 " 的視頻下方，也是響應者雲集。
高君雨并未滿足于此，她知道 " 點讀機女孩 " 的熱潮終将消退，因此并沒有将這個标簽固化在自己身上，而是在校園、生活、時事等多領域持續産出視頻，爲 " 高君雨 " 本身積累了一小批忠實的粉絲。
就這樣，逐漸褪去 " 點讀機 " 光環的高君雨，沉澱爲了一名紮實的大學生活博主。她也如願以償地拿到了中傳本校的保研資格，人生坦途，近在咫尺。
誰料天有不測，她的身體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出了問題。原因不明的失眠、胃痛和嘔吐持續反複，她四處求醫問藥，卻效果寥寥。
吃飯、睡覺、洗漱這些日常小事，往往都要花去她超過一個鍾頭的時間。拍攝視頻更是要 " 喘着粗氣 " 硬撐着，才能将自己比較好的狀态呈現給觀衆。維持自媒體賬号的更新，已然成了高君雨的不可承受之重。
2023 年 7 月 29 日，高君雨更新了一條 " 開箱錄取通知書 " 的視頻。視頻裏，已經瘦脫了相的高君雨，振作着精神，靠坐在牆邊，拆封了期待已久的中傳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沒有人能料到，小小的 " 胃病 "，能讓一個曾經活力四射的人虛弱到這等模樣。
此後，高君雨的賬号便陷入了令人揪心的長久沉寂，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她再也沒有發出任何一個視頻。
直到兩周前，她的賬号才又一次更新，封面黑底紅字—— " 我得了一種罕見的腦瘤 "。
視頻裏的高君雨還是面帶招牌的 " 點讀機式微笑 "，但不同的是，此刻的她身穿病号服坐在病床上，身旁的人正緩緩剃去她齊肩的長發，隻留下一個光光的腦瓜。在明天，她就要接受開顱手術，博取一線生機。
在年輕網民的眼中，高君雨是那個和他們一樣，曾經坐在點讀機旁背誦單詞，也曾爲了考上大學苦讀寒窗的同齡人。前一秒的她即将畢業保研，走上新的人生階梯，後一秒卻要平白蒙受開顱鑽腦的無妄之災，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對她抱有同情之心。
同情、悲憫和祝福轉眼間就填滿了視頻的評論區，無數的網民一同祈禱，希望手術能夠一切順利。就連一向沒有 " 米線 " 的 " 地獄笑話吧 " 吧友，此刻也收起了戲谑玩鬧的态度，爲這位曾在電視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祈福。
次日，高君雨的賬戶發布了 " 小雨 " 被推進手術室的視頻。她對着鏡頭揮手示意，鏡頭外的觀衆們也紛紛獻上祝福，希望她能像在廣告裏打飛灰太狼那樣，将腦瘤一拳打跑。
這個曾經記錄大學生活的 Vlog 賬号，就此轉型成了直播戰病魔的賬号。從手術順利結束到進入 ICU 觀察，再到病情反複，高君雨的賬号幾乎每天都會更新一個新視頻，不少新聞媒體也紛紛跟進報道，關心着 " 小雨 " 的病況。
所有網民都期盼這個故事能走向理想的 " 大團圓 " 結局。我們都想看到順利康複後的 " 小雨 " 親自更新視頻，感恩家人的不離不棄，感謝網民的持續關心，并說出那句脍炙人口的洗腦台詞—— " 戰勝病魔，So easy"。
然而，部分眼尖的 " 神探 " 網民卻在這些 " 戰病魔 " 的視頻中，察覺到了些微的違和感—— " 背景裏的路人怎麽都穿着短袖，這視頻不會是去年拍的庫存吧？"
翻看高君雨賬号過往發布的視頻，的确能夠發現，醫院走廊上的患者和家屬幾乎都穿着短袖短褲，就連窗外的景色都是綠油油的一片——就算三月份的北京熱島效應再顯著，醫院的暖氣開得再大，也總不至于把綠化帶裏的樹都熏綠了吧？
還有 " 知情人 " 表示，在去年十月份，高君雨就已經在北京天壇醫院做了手術，不知道爲什麽現在才發出視頻，還搞得和直播一樣。
面對着逐漸發酵的懷疑和困惑，高君雨賬号的運營者沒能出面解答，而是選擇将這些表達疑慮、關切或失望的聲音統統删評拉黑，哪怕對方隻是爲了向病榻上的 " 小雨 " 道一句 " 我們都可以放心了。"
删評拉黑，在今天的互聯網上就等同于 " 默認 "。賬号運營者 " 做賊心虛 " 的态度，成了壓垮網民 " 心秤 " 的最後一磅砝碼。幾乎是一夜之間，此前所有的祝福、關切和同情，都和事件本身一同，反轉成了等價甚至更甚的詛咒、唾罵和惡意。
前幾天還在用生命抗擊病魔，勇敢接受開顱手術的 " 小雨 "，瞬間成了拿命賺流量，盡顯 " 新聞學魅力時刻 " 的騙子。
曾經寫下最真摯留言的網民，那些祈禱病魔消失，許願 " 小雨 " 五體安康的網民，在這一刻都化作了 " 賽博複仇者 "，誓要将自己被騙走的善意全部追讨，雙倍奉還。此情此景，讓人不禁想起了曾在 " 孫吧 " 廣泛流行的一段 " 傳世經典 " —— " 如果是真的，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我希望超級加倍。"
比起圖一樂的 " 地獄笑話吧 "，這裏才是真正的地獄
一晚腥風血雨後，" 小雨媽媽 " 終于站出來發表了聲明，她承認了發布的視頻都是庫存，并強調他們确實無暇管理賬号。随後，将矛頭指向了與他們簽約，管理高君雨全網賬号的 MCN 公司，聲稱是 MCN 公司的 " 運營問題 " 造成了這一系列鬧劇，令他們也感到 " 抱歉與憤怒 "。
這家名爲 " 杭州豁然開朗科技有限公司 " 的 MCN 公司，也在一天後發布了道歉聲明—— " 考慮到腦瘤手術風險過高，爲了避免實時發布視頻産生的輿論對病人和家屬産生影響，才選擇了延時發布，但最終的文案出現了嚴重纰漏。"
而官方機構 " 餘杭區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 " 的聲明，也爲這些 " 庫存視頻 " 的性質蓋棺定論——無良 MCN 用 " 移花接木 " 的手段造謠生事，騙取流量。
在大衆的樸素觀念中，MCN 公司就是操縱網紅的奴隸主，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他們四處搜羅可能爆紅的網絡博主，用流量、金錢和其他利益誘惑他們簽下 " 賣身契 "，堪稱業界的孫笑川。
當然，現實中的 MCN 公司并沒有這麽極端，它們是如今互聯網生态鏈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不少 " 網紅 " 的伯樂。但不可否認，他們确實做過很多 " 惡 "，也策動過許多自導自演、炒作流量的戲碼。
而這一次，MCN 的把戲被網民們抓了個現行。但幕後黑手伏法，但針對高君雨的謾罵卻并沒有就此停止。MCN 公司的 " 惡 "，并不能證明高君雨一家的 " 善 "。如果高君雨一家在知情的情況下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她們也難以洗脫 " 消費善心 " 的罵名。
這也是網民們在 " 庫存視頻 " 争議塵埃落定之後，開辟出的 " 第二戰場 "。
不少人質疑，爲什麽高君雨一家在視頻剛剛火爆，影響尚未擴大的時候沒有出面澄清事實，非要等到事情敗露時才出來和 MCN 撇清關系。可如果真的如 " 小雨媽媽 " 所說，她們始終對此一無所知，隻是單純的受害者，之前網民對高君雨的辱罵就會褪去 " 合理性 " 的外衣，變成赤裸裸的網暴與加害。
還有網民扒出了一張 " 高君雨媽媽收受捐款 " 的聊天記錄，認定高君雨和她的家人就是有意利用網民的同情心騙取關注與捐助。
然而，高君雨媽媽和 " 捐款 " 當事人都對此矢口否認。他們出面澄清，聲明這筆轉賬隻是對方作爲合作夥伴拖欠的代言費，而高君雨目前的身體情況還很不好，仍然需要康複——視頻的拍攝日期是去年，但開顱手術漫長的恢複期，在此刻仍是沉重的負擔。
我想，除了讓子彈再飛一會兒，我們别無選擇。
隻是，不論涉事 MCN 公司将被如何處罰，高君雨和她的家人與此事有無幹系，鋪天蓋地的謾罵何時會停止，唯有一點不會改變——網友們展露出的良善，又一次淪爲了引流的籌碼。
三年前曾引發軒然大波的 " 大涼山詐捐 "，曆曆在目，猶在眼前
或許，互聯網将被迫變得更加冷漠。
當我們下一次面對鏡頭前那些哭泣、悲傷、痛苦的人時，大概不再會本能地送上安慰、關心與祝福。取而代之的是冷冷地檢查，看看那背景裏的行人穿着是否符合時令，景物又是否是事先準備的綠幕布置。
畢竟，在這個流量至上的時代，我們流下的廉價眼淚，随時會變成 MCN 公司兜裏紅豔豔的鈔票。
我們雖然無法阻止炒作，但起碼能止住眼角的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