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鲶之亂：日本版畫中的地震源

利維坦按：

日本自古就有地震神（ないのかみ），據《日本書紀》卷廿二之記載，推古天皇 7 年（599 年）夏四月，地動舍屋悉破，則令四方，俾祭地震神。在日本民間傳說中，地震乃是大鲶在海底活動引起的，這種說法在江戶時代中期就已存在。

《瓢鮎図》局部。© wikipedia

" 大津絵 "（おおつ-え）可以說是 " 鯰絵 " 的前身，前者既有世俗題材繪畫，又有佛教主題作品。而 " 鯰絵 " 中有關葫蘆與鲶魚的形象，最早可以追溯至室町時代的《瓢鮎図》，最初是關于如何用葫蘆壓住滑溜溜鲶魚的禅宗公案，而 " 大津絵 " 則幽默地展現了一隻猴子試圖用葫蘆壓住鲶魚：

" 大津絵 " 的代表題材之一：葫蘆、猴子和鲶魚。©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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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1855 年安政江戶（東京的舊稱）地震發生之後，傷亡人數衆多，幸存者不得不用煤袋和酒桶搬運遇難者的屍體。由于江戶的很多城區建在填海造地的沼澤地上，通常使用重型的建築材料，日本首都成爲了當時人們記憶中最嚴重的自然災害區域。在此後的數周，餘震持續不斷地席卷這座城市，以至于那些幸運逃過房屋倒塌的人也選擇在街頭生活，而不願在睡覺時冒着天花闆可能坍塌下來的危險。

盡管如此，新的藝術流派在廢墟中悄然發展了起來：一種被稱爲" 鯰絵 "（namazu-e）的木刻版畫。這種藝術來源于民間神話，即地震是由一頭巨鲶（namazu）的活動引發的。這些版畫通常描繪巨鲶被憤怒的人類襲擊，或被諸神降服的場景。

巨鲶和自然災害之間的聯系早在 1855 年地震之前就已存在 [ 1 ] ，民間流傳着神道教如何用石頭壓住魚頭來控制地震的故事（其他版本則顯示這個生物被葫蘆困住，形象上暗示了與完成看似不可能任務有關的成語表達）。然而，直到安政江戶地震後，這個觀念才在日本視覺文化中嶄露頭角。

從 11 月 11 日江戶地震發生之時到同年 12 月政府發布官方禁令，共發行了數百幅這樣的版畫作品 [ 2 ] 。整個江戶的匿名版畫家們，他們自己都還在震災的陰影下掙紮，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内創作出了一系列意義非凡的圖像：巨鲶生出人類四肢；它們被缰繩牽引着，或被當作食物端上桌；巨鲶遊覽江戶的紅燈區，甚至裝扮成劍客和相撲手。當時的購買者通常會在家中展示這些版畫，作爲護身符發揮其避邪的作用，保佑建築及其居民 [ 3 ] 。

這些版畫最引人注目的，也許是災難造成的破壞與象征性描繪災難的圖像情感基調之間的不協調。畫中的鲶魚，眼睛圓溜溜的，嘴角露出一口尖牙的笑容，似乎對它們帶來的破壞毫不在乎，對那些奮力追殺它的人們也渾然不覺。作爲一種藝術流派，" 鯰絵 " 沒有呈現人們可能期望的悲傷基調，而是采取了一種無政府主義式的幽默，将自然界不可預測的兇險變成一種近乎可愛、最終可馴服的惡作劇。

盡管許多關于安政江戶地震的曆史強調了其對城市貧困居民的影響巨大，但學者格雷戈裏 · 斯密茨（Gregory Smits）指出，實際數據并不那麽明确 [ 4 ] 。地震後，城東散人（J ō t ō Sanjin）寫下了自己的親眼所見，記述了江戶城富人區的情況，該地區不僅被夷爲平地，還被大火燒毀，因爲許多貴族莊園中存放着進口的硝石。

與此相反，盡管某些上層社會區域受到了嚴重損毀，但各行各業的普通人卻有望從重建項目和中央政府爲了防止潛在不滿而慷慨提供的援助資金中受益（因爲自然災害通常被解讀爲宇宙對統治者不滿的迹象）。這一現象成爲鯰絵藝術家鍾愛的主題之一，他們諷刺性地描繪了消防隊員、建築工人等爲了一己私利而祈求地震的場景。這是另一種嘗試，試圖抓住深層分裂的時刻，并将其與熟悉的模式相調和：我們同胞的貪婪，而不是衆神的冷漠，才是降臨在我們所有人身上災難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