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花轎喜事》各種被吐槽，最近我在重溫老劇《上錯花轎嫁對郎》。
這是第三次看了，這一次我有一個前所未有的體會，那就是席絹的才華其實有點被低估，她筆下的愛情，熱鬧和喜慶隻是表象，但在一些不起眼的細節裏，她曾多次試圖戳破古代婚姻的悲劇内核。
席絹的小說，我現在覺得一言以蔽之，是用小團圓掩蓋大悲傷。
所以，這次重溫《上錯花轎嫁對郎》，好幾個地方都讓我覺得，這哪裏是喜劇啊，這是個恐怖片吧。
李玉湖和杜冰雁同一天從揚州出嫁，爲了避雨，同時進入仙女廟，因爲上花轎時弄錯了蓋頭，所以南轅北轍，本來進将軍府的，進了齊府。
這事兒，如果放在女性社會地位比較高的今天，當然不會發生。結婚怎麽可以如此将就和應付？
圖源：《上錯花轎嫁對郎》
但在《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故事背景裏，它就是能發生，而且符合邏輯。這也是這部電視劇讓我覺得恐怖的原因。
" 上錯花轎嫁對郎 " 這件事能發生的本質是什麽呢？說穿了，就是當時的女性對婚姻沒有什麽選擇權，嫁給誰都是盲婚啞嫁，都是前途未蔔，所以女性當時面對婚姻，一靠命，有點能耐的，二靠經營。
李玉湖能夠心甘情願代替杜冰雁将錯就錯，當然是因爲她有俠義之氣，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對嫁入将軍府本就排斥，對結婚這件事抱着認命的态度，所以她覺得反正自己已經認命，何不成全另一個女性呢？
媒婆和丫鬟小喜能夠說動，并且敢開口勸說李玉湖嫁入齊家的原因，同樣也是因爲女性當時實在沒有婚姻自主權，在她們看來，嫁給誰都差不多，都是女人的一條下坡路，但是嫁出了門，又再返回揚州，那是絕路。
下坡路再凄慘，到底也算是個退路，也有一些社會基礎的東西支撐着。可是一旦讓别人覺得自己嫁不出去，那就是一點活路也沒有了。
我每次看到這裏，都覺得，其實劇中的女性全是可憐人。
換到現在，哪場婚禮敢因爲開錯了車，走錯了路，而勸說女孩子随便嫁了就可以。
圖源：《上錯花轎嫁對郎》
她們後來擁有那樣好的結局，是運氣，而且是天大的運氣。
席絹在這裏的細節處理的也很好，當兩個人在廟裏避雨的時候，李玉湖和杜冰雁是跪在菩薩面前，讓菩薩成全和保佑她們的。
我覺得這個暗示以及這個邏輯閉環，處理的特别好。
那是席絹在告訴我們，李玉湖和杜冰雁的美好人生根本無法複制，隻是老天開了金手指，真正的人間真相是，女性在婚姻裏載沉載浮，無法自主，任由命運令她成爲浮萍。
席絹隐藏在美好團圓結局背後的，不忍挑明了細說的，是這些灰敗的、坍塌的東西。
另一個讓我覺得恐怖的小細節，也是在故事的一開頭。
那就是李玉湖和杜冰雁出嫁，一堆人出來看熱鬧，然後音樂想起，但是那段音樂隻覺得熱鬧呱噪，并沒有讓人覺得快樂。
彈幕裏很多人說，好奇怪，怎麽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畫面，但是會讓人忍不住流淚。
我也有在那個場景裏流淚。
一開始我不明白爲什麽，但是後來我知道我難過的是什麽了，是那種我們明知道一個女人要走入一種忐忑無常的命運，但除了目送，以及用熱鬧來掩飾慌張以外，别無辦法。熱鬧和快樂是兩個概念。
更絕妙的是，席絹把這些看熱鬧的人群，重點放在了小女孩和小和尚。
這是非常能展現小說作者功底的一筆。
那些小女孩看婚禮，就好像我們曾經看《上錯花轎嫁對郎》，我們以爲自己看的是熱鬧、是歡樂、是喜慶，要到很多年以後自己進入了婚姻，才知道，原來當時我們應該看到的，需要看到的是，一個女人那被掩飾起來的命運——關于她們的不得已，關于她們的委曲求全。
而小和尚看的是什麽呢？是欲望，是對俗世生活的巨大渴望，哪怕那裏面有巨大的痛苦，也沒有關系，總好過一片孤寂。
這種對比太強烈了，就是當觀衆覺得女性邁入婚姻是邁入了一種無常命運後，蓦然回首才發現，這世上原來還有一些人，連最平凡的，縱然無常的俗世生活，都不能擁有，他們唯一擁有的，竟然隻能是對人性的壓抑。
這太殘忍了。所以我說《上錯花轎嫁對郎》不能細看，細看了，就是一部人性恐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