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些年好像一直在跟自己打架,一直在跟自己撕,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似乎變得更有棱角了。但我甚至找不到一個正确的方式方法,走出自己的困境。"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電影《不虛此行》首映禮上,主創們正在準備合影環節,一位影迷大喊 " 胡歌我想和你合個影 ",胡歌聽到後,朝對方揮了揮手,有禮貌地輕輕鞠躬。見其他主創都已準備好,胡歌略帶歉意地告訴那位影迷 " 我先過去拍合影 ",合影完畢,他向到場的每一位觀看電影并給予鼓勵的觀衆緻以謝意。轉身向工作人員招招手,讓那位提出合影請求的觀衆來到台前,兩人微笑、合影," 我真的好喜歡你 ",他笑着雙手合十,并感謝影迷的支持。
▲不惑之年的胡歌,更關注自己内心的情緒,也在努力放下一些事情,勇敢去面對。攝影:BigTree 先森
這樣動人的畫面,在電影《不虛此行》的宣傳期中有過太多次。胡歌如大家口中所說," 真誠 "" 溫暖 ",但在他本人看來,這樣的舉動是再應當不過的。出道至今,他一直覺得褪去 " 明星 " 這層身份後,回到最初的自己,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小人物。他也會有煩惱、糾結和情緒。他說,在如今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很難有自洽的時刻,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一直喜歡和自己撕扯的人。
這些都被他視爲人生困境。而走出困境的方法,大概就是與飾演的角色相扶相依:"2019 年母親的離開給我留下了很多遺憾、自責、内疚,我沒有機會再彌補了。現在遇到了《不虛此行》,我用影像的方式來彌補遺憾,就像飾演聞善(《不虛此行》中胡歌飾演的角色),他治愈了我,讓我放下了一些事情,也更有勇氣去感受、去面對。"
他認爲,在人生的一次次選擇中拼湊出了如今的胡歌,到了不惑之年,他更注重自我内在的情緒和生命的延續。他覺得,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要不虛此行。
我不止一次地認爲,他很像内在的那個我。但我比他差了一些,他有勇氣、有魄力,他可以一直堅持,可以不妥協,但我做不到。
導演曹保平找到胡歌時,給他看了一個劇本。劇本出自曹保平的學生——導演劉伽茵,對方等了很多年才決定将這個故事搬上大銀幕。這是一部關于傾聽者的電影,通過落魄編劇聞善爲幾位逝者寫悼詞的經曆勾勒出普通人的生活、心理狀态,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安靜、緩慢地娓娓道來,呈現人間百态,将觀衆帶入一個充滿生死對立,又充滿希望的世界。曹保平告訴新京報記者,當時他在心裏琢磨,胡歌是出演聞善最合适的人選,但不确定胡歌能否答應," 他會喜歡嗎 "" 他會想一個理由婉拒嗎 "。沒想到劇本遞過去沒多久,胡歌很快 " 積極響應 ",他想演,直觀感受是 " 想成爲電影中的一個人 "。
" 當我看到劇本的時候,能體會到那是我追求的。我也向往成爲聞善這樣的人。我不止一次地認爲,他很像内在的那個我,和我的内心很接近。但我比他差了一些,他有勇氣、有魄力,他可以一直堅持,可以不妥協,但我做不到。我能感覺到我的内在非常渴望成爲他這個樣子。" 胡歌說,聞善這個角色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盡管他很清楚自己很難徹底成爲聞善,但他希望通過對這個角色的演繹,讓比較糾結的自己想明白一些問題。暫時沒辦法自洽的時候,也不強裝什麽,會在情緒上有所反應。
▲胡歌說,能接到《不虛此行》中聞善這個角色,是給了他一次彌補人生遺憾的機會。
" 我的困境大多來自遺憾,生活的、工作的。我 40 歲了,人到中年會面臨親人或朋友的離去,迎來送往越來越多,包括和自己關系很近的人。一旦離别,你會覺得他們在的時候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很多事沒來得及做,但再也沒有機會了。在這個層面上,演戲對我來說不隻是一項工作,聞善這個角色也從另一種角度彌補了我的遺憾。" 說到此時,胡歌停斷了半晌," 我可能沒有和自己的親人好好地告别。我覺得,冥冥之中讓我看到這個劇本,也是給了我一次彌補遺憾的機會。演戲真的不隻是工作,演員很幸運,至少可以過幾輩子的人生,可以用角色和回不去的(過往)相連。"
在看劇本的過程中胡歌被治愈了,而在成爲聞善的兩個月裏,他也相當自在。
但導演劉伽茵真正見到胡歌時,已是半年後。開拍前,他們通過微信做了半年的網友,對人物角色和劇本進行了極爲深入的讨論。盡管與角色的底色和性格相似,但胡歌充滿了好奇,他疑惑現實生活中會不會有寫悼詞這份職業,聞善究竟存不存在,這樣一個和外界格格不入的人,又是如何在他所處的境遇裏生存下來的……他想了好久好久:" 聞善作爲一個編劇,可以說沒有寫過一部成功的作品,他始終得不到世俗定義裏的認同。但聞善在任何境遇裏還是會釋放善意給他人,正如他的名字,善于傾聽。他始終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去接受向上的、好的東西,同時也會把這樣的治愈反饋給更多人。"
胡歌回憶,在看劇本的過程中他被治愈了,他發現不用再去糾結聞善存不存在,他相信很多觀衆看了電影後會和他一樣," 也需要一個像聞善這樣的人 "。他想過,如果聞善沒有遇見他的好朋友潘聰聰,如果沒有接觸到寫悼詞這份職業會怎樣?" 這牽扯到一個生存問題,他如果連吃飯的錢都沒了,會幹什麽呢?但我有一點是确信的,他依然不會寫所謂的主流劇,因爲他不喝酒、不喝飲料,不追求感官神經上的刺激,他隻喝水,是最純粹、普通的,正是因爲看到了他身上的這股韌勁,讓人找到了堅持本心的答案。"
對于胡歌的疑慮," 網友 " 劉伽茵早有自己的笃信,她認爲聞善就算沒有寫悼詞這份工作,也能 " 格格不入 " 地和自己處得很好,因爲一個人隻要認真執着地努力,最終一定會被所做的事治愈。
▲在看劇本的過程中,胡歌就被治愈了,他相信很多人和他一樣,都希望身邊能有一個像聞善這樣的人。攝影:BigTree 先森
而在《不虛此行》片場,胡歌看到了很多個聞善," 劉伽茵導演不用說了,她的内在一定是聞善化的,這個角色身上也有很多導演本人的影子;攝影指導周文操、美術指導老範,還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包括整個拍攝手法,視聽語言的呈現,表達方式都很聞善,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氣場、調性這麽統一的一次合作,所以在這樣的氛圍裏,我非常自然地進入了角色,沒有任何無法逾越的坎兒,我也相信了和他的接近…… " 聊及聞善,胡歌總有說不完的熱情和興奮," 我相信我内心隐藏的一部分非常接近他,所以這次我沒有在演,是成爲他。那兩個月,我相當自在。"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些年好像一直在跟自己打架,一直在跟自己撕,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似乎變得更有棱角了。
胡歌把每次角色扮演當成一次成長。不管是李逍遙(電視劇《仙劍奇俠傳》),還是梅長蘇(電視劇《琅琊榜》),明台(電視劇《僞裝者》)或是梅曉歌(電視劇《縣委大院》),抑或是現在的聞善,因爲飾演這些角色有了感悟和思考,胡歌把所知所感反哺到自己的人生中。
他選擇的每一個角色都與他的生活經曆有關,比如母親的離世,他沒有做到陪伴,内心一直抱有歉意。" 我是一個挺糾結的人,不管是生活中,還是工作中,尤其是這些年,很多沒有解決的問題一直困擾着我。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些年好像一直在跟自己打架,一直在跟自己撕,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似乎變得更有棱角了。但我甚至找不到一個正确的方式方法,走出自己的困境。"
劉伽茵在解釋爲何隔了十多年才拍《不虛此行》時曾提到,那是源于很多時候人和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有段距離,并且這段距離很難縮短。而胡歌至少對拍什麽、不拍什麽,有選擇權。但他依然有很多自我思考和質疑,隻能在做的過程中盡量不留遺憾," 所謂成功和失敗,評判的标準是大部分人的标準。所以生活中需要和小尹(《不虛此行》中吳磊飾演的角色,相當于聞善的内心鏡面,用内心對話找到治愈)對話,和自己相處是成年人必須面對的問題,我們和自己的理想目标之間永遠會有距離。我之所以成爲今天的我,是因爲曾經的很多次選擇所造就的。但在《不虛此行》的這段過程中,我可以成爲理想中的我,成爲我想成爲的樣子。"
▲胡歌說,這些年他一直在和自己較勁,甚至找不到走出困境的方法。攝影:BigTree 先森
" 與角色的這次互補,有沒有讓你更通透?"" 哎呀,我挺慚愧的。" 胡歌笑了笑," 我都 40 歲了,但感覺自己還是沒成熟。說實話,可能某一個階段通透了,但這以後好像又會回到曾經的那個階段,回到了那個軌道我就會更糾結,你知道嗎?"
你不能想着時時刻刻都有人理解你,有人能真正走進你的内心是一種奢侈,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和自己相處的方式。
很多時候,聞善就像一面鏡子,不僅給了胡歌答案,也給了他參照。
" 聞善身上有一種植物性。大多數人是動物,但聞善更像是植物,他能向上又能向下,比起動物更安定,對物質需求會更少。一株植物隻需要陽光、水和土壤,動物的欲望則比植物要強一點。植物更多的是在奉獻,利用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釋放出氧氣。這種植物性既可以吸納别人的東西,也能釋放善意,相當于一種交換,這是善意的,是好的。"
胡歌說,他希望自己也能依附在這種植物性上,從向下的東西獲取向上的能量,人生不可能要求生活完全順利,但在過程中要學會承受、堅持:" 最終還是要成爲自己,這也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而是要慢慢習得。可能生活裏你很難找到時常傾聽你的人,這是一種奢求,也不能想着時時刻刻都有人理解你,有人能真正走進你的内心是一種奢侈,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和自己相處的方式。"
這一年,胡歌成爲了父親,喜悅、緊張、期待等情緒時刻萦繞着他。他說,有了孩子後,自己有了很大的改變,變得更柔和了,也有了更多對生命的思考:" 就是生命的延續吧,《不虛此行》裏說的‘向死而生’‘向善而生’的概念,我的理解就是一種循環,沒有所謂的真正終點,它一直在往複地循環着。前幾年,我母親走了,現在又有了女兒,某些瞬間,我覺得我媽媽還在。她曾經對我的教育方式,也成了我現在對孩子的教育方式,這裏真的有傳承在。并且做了父母後,才知道父母有多苦、多偉大,尤其是母親,她真的要付出很多,要犧牲很多,要吃很多的苦。"
電影路演過程中,胡歌在映後交流會上聽到了很多年輕人的困惑,生死的無常、親人離别的痛處,以及這部電影帶來的力量。如同他在整部電影的創作、演繹、拍攝和制作過程中得到的治愈。
轉眼又是人生新的一年。41 歲的胡歌希望能自洽得更好,讓内心住進一個小尹,走出所謂的 " 困境 "。
胡歌:我是個比較糾結的人,讓大家操心了
新京報:你曾說《不虛此行》中吳磊扮演的小尹是一個很難演的角色,吳磊的這次出演爲什麽被你看作是 " 非他不可 "?
胡歌:聞善和小尹的戲是最難拍的,幸好找了吳磊來演,因爲我跟他很熟,當我和他交流的時候甚至認爲是在跟自己交流。生活中我經常跟他開玩笑," 我們相差 17 歲,爲什麽會有這麽多共同話題,是你成熟得早,還是我太幼稚了?" 所以挺謝謝他的。
新京報:對于已經很熟悉的吳磊,這次和他合作有什麽變化?
胡歌:他的 " 變 " 和 " 不變 " 都非常明顯,更多是外在的變化,從一個小孩變成了一個成年人。還有專業上的進步,他是個非常職業的演員,和我上一次跟他演戲時的狀态完全不一樣了,非常敬業,也很用功。但他内心的部分始終沒變,很多人都說我們這行是個 " 大染缸 ",但他始終保持内心這份純真,這很不容易,我也相信他是這樣的人,會一直保持。
▲在胡歌看來,小尹這個角色非吳磊不可。他覺得吳磊始終保持着内心的那份純真。
新京報:在外界看來,公衆人物是璀璨且不普通的,但聞善這個角色充滿煙火氣,如何去除觀衆眼中 " 不普通 " 的标簽?
胡歌:我們絕對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麽 " 不普通 "。我們可能有了這個時代的機遇,在很多人的關注下把我們變成了大家現在眼中的樣子,其實脫了(藝人)這層衣服,我們和别人又有什麽兩樣呢?甚至我們還不如别人吧。
新京報:當代人或多或少都會焦慮、疲憊,電影是具有功能性的影像,你認爲《不虛此行》可以給大家帶來什麽?
胡歌:我覺得再大的事也大不過生死,人有很多情緒需要自己消化,我不能說我們看完這部電影一定可以找到解壓的方式,或者喝了一碗心靈雞湯,就馬上可以得到人生的智慧。但我相信,在你看過這部電影後,看到大家能坦然面對生死這件事情後,你會有一些感悟的。
新京報:這幾年你的作品産量并不多,霸屏、曝光量、熱度似乎與你無關,是因爲你的性格嗎?
胡歌:你剛才說的那些詞,可能不是我所追求的。做演員,真正的幸福是戲劇世界和現實世界能夠産生連接,角色和演員之間可以互補。
新京報:你得過很多獎,也有很多代表作,這些都可以證明胡歌是一名優秀的演員,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胡歌:我認爲得獎有運氣的成分,包括《不虛此行》的這個獎(第 25 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其實是導演 " 送 " 給我的。這要看機緣巧合,也要看你是因爲一部作品得了很多獎,還是因爲很多部作品才得獎。非常客觀地講,我之前的某部電視劇得獎,也是因爲一部作品、一個角色,所以我認爲這些獎項不能作爲評判,隻是說我演某一個角色還比較成功。但表演不是十拿九穩的,還需要不斷努力才行。
新京報:你提到的很多評判标準來自于他人,那你如何面對外界的評判和聲音?
胡歌:我早過了那個勁了,算算,我當演員快二十年了吧,到現在這個階段還不能接受一些負面聲音的話,那也太不争氣了(笑)。我确實是一個比較糾結的人,也讓大家操心了。可能現在整個環境跟以前不太一樣,大家生活壓力比較大,需要有一個釋放的出口,我們應該更理解人和人相處這回事。
新京報:那你如何看待自己現在的表演?
胡歌:那真是還有很大空間,這條路還漫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