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唐辰同學
于文亮在等廣告，怪鴿在等冬天。
這是網友對兩個 " 普通人 " 的精妙評價：一個是于文亮，還有一個是 " 冬泳怪鴿 " 黃春生。
于文亮曾創造 10 天漲粉百萬的 " 神話 "，一夜成名，從普通人陣營跳脫出來，成爲 " 普通人代言人 "。但他的短視頻内容，大多數人欣賞不來，表面看都是日常瑣事，比如吃飯、運動等等，拍攝簡單，沒有技法。他個人也不是顔值帥哥——寸頭、八字胡、皮膚黝黑、身高 168，給人的印象就是主打真實。稍微資深的短視頻用戶，都能給出一個字評價：糙。
很多人也是一頭霧水，普通人就是這樣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他憑什麽走紅？普通人就不配精緻？
于文亮的抖音簡介最開始是這麽寫的：" 蠻多人讓我趁現在賺錢，也蠻多人罵。家裏我爸爸還是頂梁柱，如果有一天我的爸爸媽媽頂不住了，需要我來承擔一些事了，我一定會接廣告賺好多的錢，保他們後半輩子無憂無慮，就像他們現在保護我一樣……不接廣 "。
短短一段文字，切中大多數人的現實情緒。" 不接廣 " 三個字，又是一種格調拉高的表達。這在流行快速變現的時下，很能斬獲路人緣。于文亮在接受采訪時，還不斷強調，沒有團隊，沒有專業設備，拍攝内容随機。他還表示，真心覺得自己不配這麽多人喜歡。
不難看出，普通人人設，是他躍升的墊腳石。但這還不夠，結合抖音熱榜的話題詞：無需模仿于文亮，隻需要做自己。顯然，于文亮是又一個被抖音算法選中的幸運兒，這個模式甚至可以總結出一個公式：流量 + 算法 + 普通人 = 于文亮。
換句話說，是抖音需要于文亮，并不是普通人需要一個代表。于文亮被推出來，就是抖音導演的一場真人秀。抖音總會在某個流量、話題低谷的階段，靠着強大的系統運營能力，選中一個創作者，開閘放水，流量猛灌，催生出一個網紅來，刺激更多人參與到平台的 " 造神 " 運動中。
這與張同學、多餘與毛毛姐、劉畊宏的爆火沒有本質區别：張同學迎合了平台下沉三農賽道的需要；多餘與毛毛姐在全民玩梗時，憑借一句 " 好嗨喲 " 破圈；劉畊宏在疫情期間，滿足多數人居家健康鍛煉的期待。抖音并不隻想要一個于文亮，它是想要一群于文亮，營造出一種情緒假象：" 于文亮是普通人，發布普通的視頻，可以漲粉，可以爆紅，爲什麽你不可以呢？"
果然，不少人被 " 催情 " 落淚，" 于文亮走紅，本質是千萬普通人與自己内心的一次和解。" 無數人跟風疾呼，于文亮給了我記錄生活的勇氣，我們都是普通人。熱度驟起，評論區、信息流裏各種所謂 " 普通 " 的照片、文案，此起彼伏。他們并不在乎，真正的于文亮正在默默刷着抖音，在風雨中送着快遞外賣，在工地上揮汗如雨，在辦公室裏熬着加不完的班。
鐵打的抖音，流水的網紅。讓人背脊發涼是更殘酷的現實：普通人被流量定義。這種機制下，任何進入到抖音的普通用戶，都籠罩在平台編織的虛幻之鏡中，進而形成一種社交假象：隻有在互聯網縱情展示，才叫自信，甚至營造出一種 " 平凡羞恥症 " 的自卑語境，自我懷疑。所謂于文亮精神，就是這一類人假想的具象投射。
試問，爲何要恥于平凡？平凡本就人生常态。浪浪山的小妖們還想着去山外世界，體驗一把理想破滅的現實。被圍困在信息繭房裏的普通人，滿頭問号：我算普通人麽？
這背後不可回避的真實是，人人都可以是于文亮，但被算法選中的于文亮隻有一個。也可以說，被算法選中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普通人。搜狐創始人張朝陽揭露了這樣的事實：" 現在短視頻被投喂式的算法統治了。"
最終，這場抖音版《楚門的世界》，由于文亮親自打破，普通人的人設也在直播間被親手推倒。根據直播動态顯示，進入 11 月，于文亮開啓了十餘場直播，内容大多是與其他主播連線 PK。他的第一場直播，抖音頂流瘋狂小楊哥空降，在其直播間瘋狂刷出幾十個嘉年華。按照抖音的設定，一個嘉年華價值 3000 元，主播可以獲得禮物價值 30% 的提成。也就是說，于文亮第一場直播，最少也有近萬元的打賞收入。這不知道比他爸媽掙辛苦錢，來的多簡單多快速多便捷。
似乎是感受到流量快錢變現的快感，于文亮甚至裝都沒有裝，毫不避諱的在直播間說出心裏話：" 一起圈錢吧 "。" 不接廣 " 的宣言也已經改爲 " 天天開心 "。有眼尖的網友還發現，于文亮身穿巴黎世家，屋子裏堆滿了耐克阿迪。在于文亮發布的一則短視頻中，其身穿價值 821 元的耐克飛馬 39、209 元的 Nike Pro 緊身褲和 169 元的 Nike Pro 緊身衣。
此外，曾經也以普通人路徑走紅的 giao 哥也直言：于文亮的生活狀态，吃、穿、玩包括家庭絕對超過 80% 的人。
客觀上說，利用網絡、流量賺錢讨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妥。但踩着普通人的人設，收割普通人的信任充值，" 死道友不死貧道 "，就會人人喊打。就像有網友憤恨道，借用普通人的名義賺錢，卻讓更多的普通人不被相信和理解，破壞的是整個社會輿論和風氣。很多人都是普通人，而普通人豈能甘願做普通人，互聯網是虛假的，但是人性是真實的。
如今看來，當初喊着 " 人人都是于文亮 "、治好 " 平凡羞恥症 " 的一群人，就像郭敬明的小說，笑容明媚但疼痛矯情。可能也還是這類人，還在維護着于文亮，維持着夢境，也是在維護着體面，給出類似的論調，" 大聲喊出圈錢，也正是普通人的真實 "。" 如果你參加了于文亮話題的始終，那麽恭喜你圍觀了中國人造神再滅神的全過程 "。這類看似合理的邏輯，已經被現實擊穿過無數次。
走出算法的詭計，最根本的辦法就是學會獨立思考。這也是很多人提到 " 冬泳怪鴿 " 黃春生的原因。在多數人的眼裏，黃春生數十年如一日堅持冬泳健身，成爲網紅後，也是一股清流，沒有打廣告，沒有直播帶貨。唯一一次直播收禮物是爲了給父親治病，在籌齊病危父親醫療費後，爲感謝網友而下跪。
主流媒體的評價很有代表性，" 冬泳怪鴿 " 的視頻總是充滿正能量和網友的鼓勵，堅持着樸素的生活。他始終保持初心，懷抱感恩，向網友傳遞積極向上的生活态度。
相比算法催生的于文亮，" 冬泳怪鴿 " 黃春生，或許更符合真實的大衆對普通人形象的預期。但 " 普通人 " 是誰，并沒有那麽重要。
于文亮也是終究沒接住這潑天富貴，在名利光環中走失，困于流量，也困于自身人設。短短幾天，他抖音粉絲掉了近 40 萬，被更多人 " 抛棄 "。兩相對比，冰火兩重天。
實際上，于文亮的困局，也是抖音窘迫現實的映照。
唐辰在《抖音電商狂奔，但内容創作者不夠用了》一文中提出過，抖音爲代表内容平台做電商，成就于内容，也滋生野心，試圖賺到 " 既要又要 " 的錢：既要賺廣告流量錢，又要賺賣貨錢。也就是既要賺京東模式的錢，又要賺淘天模式的錢。
關鍵問題是，這種野心，在沒有創造出新的颠覆性電商模式之前，是不可能做到的。随着流量觸頂，抖音也必須做出權衡，在流量變現傾向效率更高的電商模式。于是，抖音們不再幹淨，内容創作者不夠用了，抖音需要更多的創作者和用戶參與與活躍平台生态。
在更早之前，抖音的電商流量已經不夠用了。公開資料顯示，2022 年 12 月，字節跳動 CEO 梁汝波在公司全員會議上表示，産品 DAU 在增長，但低于年初設定目标的預期。據《晚點 LatePost》，抖音在 2022 年上半年進行了多次測試，發現抖音展示的電商内容一旦超過 8%，主站的用戶留存、用戶使用時長就會受到明顯的負面影響。這說明，抖音的公域流量不能無止境爲電商供血。抖音尚且如此，其他内容平台也好不到哪裏去。
雙 11 電商大促期間，有媒體指出，截至今年 10 月，抖音電商的商品成交總額（GMV）已接近 2 萬億元人民币，同比增長近 60%。數據很亮眼，但相比在 2023 抖音電商作者峰會公布的增速—— 2022 年 5 月 1 日 -2023 年 4 月 30 日，抖音電商 GMV 同比增長 80% ——已經明顯放緩。
這個增速還有賴于抖音電商正在無限拉低帶貨門檻，助推更多内容創作者轉化爲電商作者。扶助措施包括但不止于，沒有粉絲也能入駐并開通抖音電商權限進行櫥窗帶貨；對于擁有不滿 1000 粉絲的用戶也提供了同樣機會等。其宣傳口号是 "0 元 0 粉，人人都能帶貨"。
這就很容易出現一個局面：打開抖音幾乎都是帶貨短視頻，逃離抖音的普通人也會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平衡的命題。抖音越來越像這個時代的電視購物平台。
也是因爲這樣，下一個于文亮，正在被快速制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