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2 月,在柏林電影節的紅毯,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内娛消失很久的毯星,這次帶着作品名正言順地走了一回紅毯。
是的,範冰冰。她搭檔韓國陣容主演的《綠夜》入圍柏林電影節泰迪熊獎(非主競賽)最佳影片。
9 個月後,電影在韓國上映,上映 27 天,總票房 9887.7 萬韓元(源自貓眼電影專業版,折合人民币約 53 萬,甚至有天日票房都沒幹過在當地重映的《晚秋》)。
昨天,它上線韓國流媒體。因爲親密戲,早在一個月前就讓全網震撼的新片終于問世。
肉叔的老酒友 @癫火之王阿姨第一時間看完,感慨良多。
它絕對算不上好電影,可是因爲戲裏戲外斷裂又豐富的細節,又不忍心把它粗暴地打成一無是處的爛片。
我是老王出場的分割線
範冰冰再次用美放了把火。
劣迹原因,所以不見明火。但蓋不住熱浪灼人。
一個月前,一段盜錄視頻,以搶先體驗的名義在網友間私相授受。
關鍵詞 # 綠夜兩分鍾。
片段來自韓國大銀幕,有人少見多怪,說這是 " 跨國下海 "。
與其說跨國,更像是流浪。
不止是範冰冰。
這部《綠夜》(Green Night)由内地導演執導,由香港公司出品,是一部講着韓語的女性題材電影。
是的,範冰冰兩分鍾大尺度出演,不新鮮。
但這次沖擊禁忌的,是少見的 " 女同性 " 題材。
現在内娛不敢多碰,當年的範冰冰怕也不敢。
而它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主角範冰冰,竟然暗自與電影女主遭遇的一一對照。
雷同太多,不像巧合。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女性出走奔逃的故事。
于是問題來了——
故事裏的她,和故事外的範冰冰。
她們找到自由了嗎?
01
從象征性出發,我想先聊聊,片子裏出現的兩場床戲。
第一場來自 " 丈夫 "(金英浩 飾)。
主題是窒息,從前奏開始步步驚心。
金霞(範冰冰 飾)剛剛沐浴完畢," 丈夫 " 從身後關上了燈,帶着紅酒浴蠟燭步入屋内。
金霞小心翼翼地開始了她的拒絕,三次。
第一次,她禮貌地讓 " 丈夫 " 開燈。
" 丈夫 " 很配合,放下紅酒,立刻就打開了剛剛關上燈。
但也順手關上了門。
第二次,金霞語氣委婉:" 今晚有夜班,要出去。"
" 丈夫 " 收到,沒有回應。
但他再次回頭,爲剛剛關上的門,上了鎖。
接着一邊自顧自地聊天,一邊奪去她手裏的吹風機,幫她吹起了頭發。
第三次,金霞躲開 " 丈夫 ",背過身直言:" 請你出去吧。"
" 丈夫 " 依舊無視了她,默念起神父的教導,但念到一半時他也假裝不下去了。
接着一聲—— " 媽的!過來!"
所有的細節表演,所有的閃躲和試探全部停止,鏡頭此時呈現的最直接暴力。
一張破碎屈辱的臉,被狠狠按進了枕頭。
尾聲的轉折按下不表。
說到這,簡單交代一下角色。
" 丈夫 " 之所以打上引号,因爲這本是一場交易式的移民婚姻。
主角金霞因爲一些特殊原因,逃離中國移民韓國,爲了獲得永居權與這名男人結了婚。這種事并不少見,協議性兩人彼此心知肚明。
但因爲不堪受辱,金霞外地獨居,但以爲移民問題遲遲無法離婚。故事裏,她有了新的希望,但又不得不受迫回到這個男人的房間。
而上文是這個男人對她做出的一切。
很明顯,恐懼來自反差。
動粗之前,他溫柔,甚至體貼,金霞吩咐的一切他都照辦。隻不過,金霞所有的拒絕都被他無視。
這個男人展現的,既有 " 慷慨 ",也有毫不在乎。
面對這個逃離他的女人,他甚至扮出一副神父的模樣,大方地原諒了她。所有拒絕、反抗、逃離,都是金霞小打小鬧的兒戲,他知道她隻能回來這裏。
真正的窒息,是他自上而下的蔑視。
就這麽一段戲,故事裏的男人、女人有了各自的位置,分出了上下。
也點出了金霞身處反抗、忍耐、再反抗、再忍耐的循環困境。
好,先打住,不急着聯想。
我們隻用知道,打破這個循環系統,至少需要一個強大的外力。
看第二場,是她與她在一起。
不變的是,這次金霞依舊被動。
經曆了一系列打擊的金霞,不甘、憔悴、委屈。
而身後,連蹦帶跳,穿着浮誇羽毛披肩的綠發女孩(李周映 飾,該角色沒有姓名,下文均以女孩代稱)慢慢靠近了她,牽起她的手。
她邀金霞一起跳舞,但金眼神躲閃,心不在焉;當金霞眼含淚光再次坐下,女孩再次靠近,從身後安靜抱住了她。
金霞這次不再躲閃,從眼神,到雙唇,到身體。
這一幕,我的視線也開始恍惚。
女孩白色披肩,像是變成了翅膀,環繞着金霞。
對仗丈夫口中僞善的解救之道,這一刻更像是神性彰顯。
主題是拯救。
坦白說,在後面的激烈鏡頭裏,範冰冰的表演并沒有她在李玉的鏡頭下精彩。不夠動情,不夠柔軟,甚至太過清醒,少了些足以讓她能陷落的迷離。
但也有細節值得一說——
女孩胸口的刺青,一朵綻放的綠色煙花。
這是一個貫穿全片的标志,從相遇時的偷偷窺視,再到結尾,一次呼應所有伏筆的綻放。
眼下的溫存時,她想緊緊抓牢。
放在全篇的語境下,這場柔情并未體現具象的愛意,更像是一場 " 拯救 ",奪回知覺的拯救。
說到這,金霞和女孩也各自有了位置。
拯救,與被拯救。
一個絕望麻木的人,被一個神秘符号所引領,開始了一場出逃。
對,這絕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02
當同性愛情片來看,那這部電影一定會掃你的興。
這樣說,真不是我在故弄玄虛,指低打高。
怕你誤會,先把批評擺在這裏:
電影不是好看的,單說叙事邏輯,它生澀極了。
不多劇透,就說開場。
在仁川口岸做安檢員的金霞,阻止一位形迹可疑,來路不明的綠發女孩過關。于是,女孩不僅不過關了,反而纏住了金霞,反客爲主進了她家。接着就拉上了她亡命天涯。
從哪來,來幹嘛,要去哪?
而動機解釋,被編劇用寥寥幾句對白一筆帶過——
女孩是一名聽從幫派指派的運毒犯,被金霞阻攔後,臨時起意私吞掉貨黑吃黑,便想拉着需要 3500 萬韓币換永居證的金霞一起出逃。
金霞爲什麽能讓女孩跟着,又怎麽就被女孩說服。
難道是緣,妙不可言?
就整體而言,它充滿了刻意爲之的巧合,沒緣由的情感波動,和 " 這也行?" 的劇情走向,而解釋的耐心又欠奉。
在導演的采訪中我發現,這樣做是有意爲之。
我和我的編劇雷聲長期以來一直在思考男人和女人犯罪的區别,我認爲女性犯罪更像是非理性的,不太有強烈的目的或邏輯,被情緒和興奮感所驅使,被黑夜和同伴召喚的興奮——這就是我想在電影中傳達的感覺。
——導演韓帥專訪 byMaja Korbecka
但這條豆瓣高見。
也能表達我的想法——
全是技巧,毫無真感情
最終,現實主義的鏡頭下,撕裂地講述了一個 " 局後還有局 " 的超現實的冒險故事。
但是(此處重要轉折)。
這不是一部好看的電影,但偏偏充滿了解讀樂趣。
這也是我特意兩段充滿象征意味的激情戲放在前文的原因。
還是開頭。
經過一些解讀整理,海平面下的冰山也會慢慢浮現。
因爲運毒,是整個海關的黑産,一切都由幫派做主,相遇時的二人都是這個複雜系統下的棋子。
因爲命運相同,女孩才對金霞有了好奇。
而随着秘密被金霞知曉,金霞隻能随她放手一搏。
它講述的——
同一種困境下,兩個女孩結爲夥伴的故事。
如果你将這部電影所有零星的線索連在一起,它們又指向了更廣闊的讨論語境。
比如,丈夫的暴力從何而來?
在他張口閉口神父如何時,隻言片語之間,又隐藏的另一名女性的痛苦。
丈夫早年喪父,難以生存的母子二人,正是被一名神父 " 照顧 "。
我爸去世之後是神父照顧了我和我媽二人
如果你了解宗教在韓國的種種亂相,必然猜得到這種照顧意味着什麽?
丈夫對神父,又是尊敬又是感激,言行舉止奉爲臯臬。
他的所作所爲,也正源自一個更傲慢的父親,和一個更痛苦的母親。
簡單幾句話,勾勒出了父權的源來,那也是一代又一代女性困境的延續。
在強奸發生之後,準備再次向命運忍耐的金霞,看見了遍布韓國大街的教堂,也看清了他們的謊言。
于是又決定回頭反抗。
而這種困境,隻是屬于韓國的本土問題嗎?
來,我們再回到開場戲。
金霞爲什麽來到韓國?
又爲什麽要去海關上班?
簡單兩個鏡頭,爲金霞的身世打下伏筆。
女孩在金霞的家裏随便亂翻,發現了一張布滿标記的韓國地圖,和一張老舊的母女合影。
女孩也發現了金霞的秘密:她從中國逃離,似乎是在追随先她一步逃離的母親。
她是在找誰嗎?
而後文對應伏筆,身份謎題的背後,又給出了令人唏噓的答案——
一出蹊跷的社會新聞:45 歲男性死亡,家人母女輕傷。
兩個女孩坐着聊天,都認爲是妻子殺夫。
看着電視裏六神無主的妻子,眼圈翻紅,鼻頭泛酸,卻用着最不屑的語氣評論着另一邊失去父親的孩子:小告密犯。
- 她嚼着警察給她的口香糖,覺得特别甜,因爲那些叔叔還一個勁兒的誇他懂事。
- 看來他的爸爸從來沒有誇過他。
- 可惜等她回到家,那些甜味已經全部消失了,媽媽把所有的鞋子都整齊地擺在門口,她卻不見了。
一位母親殺父、被女兒檢舉、奔走他鄉。
缺乏父愛的女兒,後悔揭發母親,追随她而去。
看着别人的事,說着自己,她的言辭越是刻薄,便越是悔意。
而她提到的口香糖,也成爲後文高潮轉折時的伏筆。
差不多了。
以上種種伏筆對稱、細節隐喻,僅僅是電影填充海量元素的冰山一角,一面更黑更厚的鐵幕,還未落下。
這就是《綠夜》給我的感受:
一個亂八七糟的劇情,卻塞滿密密麻麻的細節。
其實它并非沒有一個好故事,隻不過都被分拆成一個個碎片,塞滿一個個縫隙裏,待你主動探尋。
像一場遊戲。(宮崎英高那種)
更像童話寓言。
它不具有普遍性,無從查證也無需查證,它是無數巧合的集合,紀念并預言着真實世界的苦難。
這個故事,從 " 很久很久以前 " 開始。
可惜,直到現在仍未完結。
03
她們找到自由了嗎?
很遺憾。
一百年前魯迅爲出走的娜拉下的斷言,依舊在某處應驗。
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隻有兩條路:不是堕落,就是回來。因爲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裏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門,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别的什麽東西之類;倘使已經關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還有一條,就是餓死了,但餓死已經離開了生活,更無所謂問題,所以也不是什麽路。
——《娜拉走後怎樣》
無論是女性主義,還是某些更遙遠的理想。
無論是出走,還是其他反抗。
解決不了幾千年來的文明慣性,解決不了權力維護權力的天然屬性,更解決不了資源分配這一永恒難題。
而一些遭受高等權力侵害的個體,也隻有兩條路,不是駁回上訴,就是庭外和解。
所以,踏出哪怕一步,都毫無意義嗎?
來,我們再說回電影。
《綠夜》裏所有的男性形象,出現頻率最高的台詞,是 " 毫不計較 " 的一句——
" 沒關系的,我原諒你了。"
反抗過丈夫,丈夫原諒了她,兩次。
犯下罪行後,因特殊原因包庇她的黑警察,對她說 " 沒有關系 "。
甚至就連重新回到工作崗位,掙黑錢的上司,也對她點頭肯定," 回來就好 "。
沒有人在乎她的處境,決心,勇氣。
他們都面帶微笑,說着同一句——
鬧夠了吧?回來就好。
這抹微笑,是這部電影中最無聲,也最龐大的暴力:
你的反抗,隻是兒戲而已。
女孩們最初爲了 3500 萬韓币的贓款而出走奔逃,違法犯罪,但這 20 萬人民币,不過是電影中的麥格芬。
它幾乎不存在,也不能許諾任何自由。
随故事推進,她們接受了一次次挫敗,接受了在空歡喜和自我否定中循環,反觀自己的勇氣,也會像潮水般湧來,像潮水般退去。
但經曆這些之後,愈發洪亮的一句是——
憑什麽我們要受他的原諒?
這是這部電影的終極抗議。
結合導演的采訪去看,它再一次狠狠照進現實。
說你争取自由不過是小把戲,是他們讓你玩的逃脫遊戲。這有點像今天的男權社會對待女權運動,不是憤怒或焦慮,而是沉默和蔑視,它将女權運動視爲一種可以商品化的流行文化趨勢。就像今年流行綠色,今年流行粉色,現在顯然流行 " 女權主義 "。我覺得它很侮辱人,因爲它将與世界一半人口相關的話題視爲一時的時尚。
——導演韓帥專訪 by Maja Korbecka
04
别忘了。
電影外還有一個案例,範冰冰。
法律對她作出了懲罰,她也爲自己過剩的野望埋了單," 沒有範冰冰 " 日子,已經過去很久,而且還會更久。
這是鐵的現實。
但她,也想紮現實一記回馬槍。
在這部由她發起,并量身定做的電影裏,能看見太多痕迹。
她想争,想搶。
表演,堪稱用心用力;顔值,她毫不吝啬,有些鏡頭都美到打破設定;尺度,她向禁忌再次突破,哪怕在這部電影裏,同性元素像個彩頭。
從籌劃,到内容,到呈現,都像是由她擔任總設計。
沒藏着,采訪中,她透露對手戲的女主人選,都是由她來決定。
她準備好了。
回不到頭條、熱搜中,她也想回到銀幕,回到電影節,回到一部分人的口口相傳裏。
這種拍闆做主的自主自覺,好像從很早就有了。
03 年拍《手機》,開篇車震戲,葛優還沒完事就落跑,按劇本,武月把車鑰匙拔了藏口袋裏。
範冰冰沒照劇本來。
擡着下巴,歪頭瞪着葛優。然後,拔鑰匙,開車門,扔鑰匙一氣呵成。
這就是範冰冰的兩面性。
外貌,是她的天賦,是當時中國男人對女性本能審美的高度集中。而她的鐵腕在于,對這種欲望的捕獵不完全順從,并企圖化身獵手。
在當年,經曆《蘋果》的大尺度複出後,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建議她與李玉繼續合作,而她深思過後決定再度挑戰。
在公司會議上,範冰冰怒拍桌說:" 我就要拍,誰反對誰離開。"
力排衆議後,成就了《觀音山》,也成就了自己的東京影後。
這是内娛中罕見的品質——
一份自主且理性的野心,并勇于付諸與自己野心匹配的行動。
我無意讨論她的功過、對錯。
隻是作爲一個寫電影的,我怎能不去注視一個想要回到銀幕的人。
帶着《綠夜》參加柏林電影節時,記者會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最敏感:消失的五年,都去了哪裏。
她尴尬笑了,主持人很快打斷:還是請問關于電影的問題。
笑過之後,她說沒關系,我很好,在家裏。
不回避争議,給你看的,都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在以前内娛的保守氣候中,張揚的她屢敗屢戰。
這一次,她慘敗也戰。
你說她走了,自由了嗎?
不隻是範冰冰。
不隻是女性群體。
無論環境原不原諒。
任何人,在任何一個,決定再戰一回的時刻。
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