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的大手伸到哪裏,哪裏的抽象就泛濫成災
衆所周知,現代互聯網裏最不可靠的就是标題。
在 " 弱智吧 " 裏,你找不到真正的智力殘障人士;在 " 王國之淚吧 " 裏,也看不到一個塞爾達粉絲;甚至在 3DM 遊戲網的微信公衆号,你可能都看不到遊戲内容。
同理,近期在 B 站、貼吧等平台上,以病毒式傳播的 " 愛貓 TV" 裏,你也找不到哪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愛貓人士。
在這些視頻中," 這貓欠愛了 " 和 " 這貓欠揍了 " 其實是統一含義。清淡點的 " 愛貓 TV" 所展現的,可能是 " 賤貓偷吃被主人胖揍 " 和 " 流浪貓屋被小區保安搗毀 " 之類貓咪和愛貓人士的蠢事兒。而重口的 " 愛貓 TV",則往往會包含流浪貓遭遇交通事故、流浪貓被野外掠食者捕食,甚至是影射虐貓行爲的内容。
" 愛貓 TV" 的作者們往往還會将上述内容進行加速處理,再配上加速版的《See You Again》或是 " 哈基米之歌 ",營造出一種地獄笑話般的氛圍,讓标題上的 " 愛貓 " 二字更顯得詭異中帶了一絲黑色幽默——頗有一種 " 我特喜歡小動物,喜歡到頓頓都得有 " 的神韻。
真正 " 讓貓上桌 " 的越南市場,自然也被搬上了 " 愛貓 TV"
按理來說,這種把 " 虐貓 " 二字寫在臉上的視頻,定然無法得到人們的認可,還會被主流輿論唾棄和譴責——前幾天,被扒出曾經在宿舍虐貓,并拍攝視頻上傳的考研學生徐某某,就以全專業第一的成績,接連被南京大學和調劑的蘭州大學拒絕。我們的主流輿論,對這樣的行爲顯然是低容忍,甚至是零容忍的。
而這,也顯得 " 愛貓 TV" 的爆紅更加詭異和反邏輯了。難不成,我們身邊真的有那麽多人對貓這種動物恨之入骨?還是他們心懷無處發洩的惡意和破壞欲,更不懼社會性死亡,非要往貓咪的身上發洩?
大概并非如此。幾乎所有的 " 愛貓 TV" 視頻都是在正規的平台上發布的,視頻的尺度遠不及 " 動物世界 " 或 " 車禍啓示錄 "。比起實際的虐貓分子," 愛貓 TV" 的觀衆們所做的,隻不過是玩梗和講地獄笑話罷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和玩 " 牢大 " 梗,講着 " 閃電旋風劈 " 的抽象人沒什麽區别。隻不過,玩梗的客體從科比、孫笑川等抽象明星,變成了 " 貓 " 這種動物罷了。
而他們要 " 惡心 " 和 " 捉弄 " 的對象,也不是科比或貓咪,而是另一群和他們一樣抽象的,實際存在的人類——極端愛貓人士。
喊着 " 一!五 " 口号的抽象人士,其實對電子煙和雪豹都沒有什麽仇恨
一切的開端,還得回到一個既現實又無聊的大前提——随着城市養貓人群的擴大和棄養現象的頻發,泛濫的流浪貓成了日益困擾現代都市的難題。
許多人都曾被發情嚎叫的流浪貓吵得難以入眠,也時常會有試圖與貓互動的人被野化的流浪貓抓傷。再加上貓這種動物本質上是小型掠食者,它們的不斷泛濫,對城市和鄉村生态中本就稀少的野生鳥類和小型動物來說,也是滅頂之災。
一篇聲稱 " 流浪貓至少造成了 63 種脊椎動物滅絕 " 的文獻
流浪貓,無疑是生态系統中的入侵者。流浪貓的治理,也是一個真實存在而又無法避免的課題。
但與之矛盾的是,在互聯網上,流浪貓的地位并不是什麽 " 入侵生物 ",身上反倒多了些 " 受害者 " 和 " 保護動物 " 的光環。
在不少愛貓人士眼中,滿城流竄的流浪貓是非常可憐的,它們失去了人類的保護和憐愛,隻能四處受苦——流浪的小貓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忍受風吹雨淋,被馬路上的車輛威脅生命,還要凍死在嚴酷的寒冬。
他們說得确實不錯。犯錯的肯定不是貓,而是那些一時興起養貓,又草草棄養的不合格飼主。但這并不能改變流浪貓成爲禍患的事實——流浪貓的繁衍速度是極快的,一對沒有絕育的雌雄貓咪,每年都能繁殖 2 次,一次可生 6-8 胎。假設每次成活 2.8 隻小貓,僅需短短 9 年,它們的後代就能到達千萬之巨。
想要改變這個現狀,除了從棄養者一端進行規制外,也需要對已經在野外形成極大種群的流浪貓群體進行控制。
從這裏開始,一切就變得魔幻起來了。
許多愛貓人士拒絕接受 " 血腥暴力 " 的撲殺和安樂死,他們推崇的是一套名爲 "TNR" 的溫和治理模式,即 " 捕捉、絕育、放歸 "。不僅如此,他們還希望流浪貓可以獲得安穩的住所和穩定的食物來源,不必再四處流浪。
甚至,部分極端愛貓人士還會抗拒 " 給貓絕育 "
" 街貓 APP" 似乎就是呼應他們想法而推出的完美産品。企業在各處投放貓屋吸引流浪貓入駐,用戶通過打賞,就能讓貓屋裏的投食器掉下貓糧,而内置的攝像頭也能實時拍下貓咪進食的畫面,讓用戶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錢變成貓糧的瞬間。廠商在賺得利潤的同時,也會将其中的一部分用于流浪貓的捕捉、絕育與放歸。
聽上去天衣無縫,隻是有一個小問題——在貓籠廣泛投放之後,當地泛濫成災的流浪貓并沒有獲得良好的絕育和治理。
2023 年底," 街貓 APP" 官方統計數據中,他們共絕育了 17996 隻貓咪,這固然是個不小的數字,但比起全國高達 5300 萬隻(2021 年數據)的流浪貓數量,顯然還是略有差距。若是想讓 "TNR" 模式起到控制流浪貓種群的作用,區域絕育率起碼要達到 70% 至 90%。
街貓貓屋的攝像頭,也錄下了不少與 " 絕育 " 二字相去甚遠的畫面。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欲,圖中的兩隻貓咪在吃飽喝足之後,就在溫暖的貓屋裏就地繁衍,畫面非常刺激。
在 " 街貓 APP",你甚至可以看 " 貓片 "
然而,抛開絕育不談," 貓屋 " 對流浪貓的吸引作用,卻是實實在在的。貓屋的投放處形成了明顯的流浪貓聚集區,貓屎、貓叫擾民的事件數量陡增,貓屋也被反對街貓 APP 的網民戲稱爲 " 刷怪籠 " —— " 街貓 APP 的貓屋投放到哪裏,哪裏的哈基米就泛濫成災。"
如果隻是擾民也還罷了," 街貓 APP" 還貢獻了 2023 年度十佳地獄笑話—— " 街貓刷怪籠入駐西溪濕地公園 ",幾乎就是直接把園區的 124 種鳥類送進了流浪貓的口中。
" 街貓 APP" 的昏招頻出,卻絲毫沒影響到部分極端愛貓人士的 " 微博戰力 "。不論是 " 街貓 " 相關的事件,還是今年年初的 " 昆明猴山貓猴同住事件 ",隻要是與貓有關的事件,就有他們和 " 小動物保護協會 " 的身影。
他們創作将貓拟人化的視頻,渲染流浪貓的 " 可憐 ",号召人們積極投喂,又呼籲頒布 " 伴侶動物保護法 ",試圖将 " 比其他動物更平等 " 的地位賦予貓狗。
持反對态度的人,則動辄會被扣上 " 虐貓幫兇 "" 今天殺貓明天殺人 " 的帽子。哪怕對方起初隻是想與其理性讨論,最終也會被情緒和感性強行拽進罵戰中。
在這樣的語境下,自然難以正常讨論諸如 " 伴侶動物是否應該擁有與普通動物不同的地位 " 這種牽涉廣泛、思辨深度極高的議題。雙方的論點,也會逐漸向着要麽 " 你是不是虐貓狂 ",要麽 " 你是不是貓孝子 " 的極端方向滑坡。
" 愛貓 TV"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一部分 " 極端反愛貓 " 的網民基于 " 用極端對抗極端 " 的邏輯,将自己的觀點與充滿了解構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抽象文化相結合,打造出了一系列的 " 愛貓抽象梗 "。
例如,他們從 " 因外公被抓傷,男子用弓射殺小區流浪貓 " 的新聞中提取出 " 複合弓 " 這個詞,進行解構與再加工。将 " 複合弓 " 與《英雄聯盟》中使用複合弓的角色 " 懲戒之箭韋魯斯 " 相結合,再将 " 流浪貓 " 與 " 魔法貓咪悠米 " 這個角色對應起來——于是," 英雄聯盟中,下路 ADC 韋魯斯擊殺輔助悠米 " 的畫面,就與 " 男子射殺流浪貓 " 的畫面對應起來了。
這聽上去真的很抽象。即使你知道上文提到的全部信息,也不一定能在第一時間将它們對應起來——就像一個不怎麽接觸互聯網的人,聽到 " 閃電旋風劈 " 的時候腦海裏出現的不是黑曼巴,聽到《See You Again》的時候也不會在腦内自動加速。
但是," 懂行 " 的人卻能從中迅速提取出關鍵字,再将它們于腦内重新組合,還原出原本想要表達的含義,哈哈一樂,并加入這場狂歡。
即便這些符号化的語言被愛貓人士們解讀出來,想要譴責他們," 愛貓 TV" 的觀衆也可以用 " 我隻是在說英雄聯盟的選角啊,你不能搞文字獄吧 " 來糊弄過去。
這很明顯是某種推辭," 愛貓 TV" 要表達的東西每個人心裏都門清。
然而,在經過抽象文化的加工後,所有血腥暴力的内容都被解構掉了——明面上,的确看不到任何和 " 虐貓 " 相關的内容。而觀衆所有的聯想都是經過人腦二次加工後的産物,隻是其個人的思想罷了,并談不上客觀事實,也自然不會被 " 審核的大手 " 幹掉。
就這樣," 愛貓 TV" 得以确立了他們行爲的 " 立體防禦 ",對血腥元素的剔除也讓 " 愛貓 TV" 觀衆的道德壓力大幅下降,越來越多 " 反極端愛貓 " 的網民也随之加入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宣洩運動。
于是,巨量的 " 愛貓梗 " 被創作了出來。
" 小貓發燒了,給它喂點感冒藥吧 " 不是真的要給貓治病,這裏的 " 發燒 " 和華農竹鼠的 " 發燒 " 是同一含義,而感冒藥則對應着 " 對乙酰氨基酚 " 等人用藥物對貓的極高緻死性。
說真的,不要給寵物吃人類的藥物,寵物生病了一定要去寵物醫院
把 " 貓 " 與 " 車 " 相互對應的說法也相當流行。" 四驅改後驅 " 暗示的,是虐貓人将貓的前肢折斷," 洛杉矶改車王 " 則對應着飼主爲殘疾的小貓裝上義肢,而 " 拆車 " 的意象就更加殘酷,無法細說了。
就連曾用筆杆撐起民族脊梁的魯迅先生,也難逃解構的大手。他曾寫過的《兔和貓》被網民們翻了出來,其中 " 對貓複仇 " 的情節,也讓 " 傳奇愛貓人魯迅 " 成了 " 愛貓 TV" 的座上賓。
《兔和貓》片段
層出不窮的抽象梗,又引來了更多感同身受或跟風玩梗的人,讓 " 愛貓 TV" 如燎原之火般燒遍了全網,而這又進一步激化了兩個群體間的對立。或許,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爲這場風暴踩下刹車了。
這起鬧劇起先和貓相關,又在一系列激烈的論戰與解構中與貓脫離了關系,變成了兩派網民的對立互撕。在這個過程中,流浪貓沒有被大規模撲殺或安樂死,也沒有被大規模捕捉、絕育和放歸。它們隻是在 " 愛貓 TV" 的視頻裏,或是 " 街貓 APP" 的攝像頭中,一如既往地流浪。
到這兒,我們似乎就可以給整起事件蓋棺定論了——這又是一場極端化的網民,用極端化的内容來對抗另一個極端化的群體的鬧劇。
然而,值得思考的是,不僅是 " 愛貓人士與愛貓 TV 之争 ",上述的定義同樣能用于定義近期互聯網上發生的許多事件——不論是二遊圈的 "ML 仙人與百合豚之争 ",還是微博、小紅書上的 " 性别權益之争 ",這樣的現象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遍布我們周遭。
我想,互聯網上日益嚴重的極端對立,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絕非一句 " 網民素質越來越差了 " 能輕易概括的。
" 愛貓 TV" 的觀衆裏,有不少人是貓咪的飼主,他們比常人更懂 " 科學養貓 ",也知曉流浪貓的痛苦;而 " 愛貓人士 " 中,也有許多人是親力親爲給野貓絕育,拒絕随意投喂流浪貓的有識之士。
真正分享可愛貓咪的 " 乖貓 TV"
或許,他們本可以站在同一陣線,爲解決流浪貓泛濫的問題出一份力,而非在互聯網上進行無盡的内耗與狂歡……
如今,我們隻能祈禱人與人相互理解的那天,能夠盡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