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産業鏈,出現了新的意外。
這個深秋,二十多國元首齊聚北京。随後,我們宣布全面取消了制造業外資清單,吸引外資進入。
但與此同時,進入大陸超過 30 年的富士康,旗下多家企業突然被查,主要涉及稅務和土地使用。
除了時機耐人尋味,更引人關注的是,富士康在關鍵産業鏈中的地位以及複雜的地緣角色。
富士康現在 7 成的營收來源于中國制造的産品,但未來的戰略重心會在外面。
全球産業鏈大洗牌,富士康不過是這股洪流的一個縮影。
01 過去的富士康:推動中國城市變局
不能讓富士康跑了。
放在以前,這是深圳鄭州太原重慶等城市的呐喊,如今卻成了影響更多人的焦點。
《環球時報》于 10 月 22 日援引消息人士稱,稅務部門近期依法對富士康集團在廣東、江蘇等地的重點企業進行稅務稽查,自然資源部門對富士康在河南、湖北等地的重點企業用地情況進行現場調查。
幾十年來,乘着大陸發展的電梯,借助當地 " 保姆式 " 的呵護,富士康從深圳擴張到如今中國 40 多個廠區,員工超過百萬、被視爲中國 " 世界工廠 " 樣闆。
這種共生關系也引發了複雜的輿論:中國和富士康,到底誰更需要誰?
正因如此,富士康的一舉一動具有豐富的象征和信号意味。
三十多年來,富士康就像在逐水草而居,沒有一日不在變遷的路上。從中國沿海走到中西内陸,從中國開枝散葉到更多國家,從代工電子科技産品到代工電動汽車。
富士康的遷移路線,最大的特征就是尋找低廉人力成本的窪地。也就是哪裏工資低就去哪裏。
富士康在國内的遷移,正是嚴重依賴低廉人力成本的制造業的遷移縮影。
分水嶺出現在 2008 年。
2008 年以前,富士康主要在東部沿海布局,形成了以深圳爲核心的華南片區、以昆山爲核心的華東片區和以煙台爲核心的環渤海片區。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低端制造業遭遇巨大沖擊,富士康開始把目光瞄準中西部内陸。
從沿海到内陸,最直觀的變化,是當地的最低月工資水平從深圳的 1350 元以上,下降到鄭州等地的不足 1250 元。
這還僅僅是人力成本的變化。當富士康流露出遷入内陸的想法,各地方招商負責人就聞風而動,優惠條件一個比一個誘人。
時任河南省委副書記、省長郭庚茂是富士康創始人郭台銘的 " 老熟人 "。郭庚茂 2007 年任河北省省長時曾主導了富士康在河北的落地,後來多次邀請富士康赴河南建廠,會晤郭台銘并邀請其參觀鄭州航空港區。
鄭州給出的稅收優惠包括:在富士康投産前 5 年,鄭州政府免去企業稅和增值稅;接下來 5 年,稅收減半。富士康員工可以少交社保及其它費用,每年累計減輕成本可達 1 億美元;
再比如土地,鄭州爲富士康規劃了近 10 平方公裏,相當于 1400 個标準足球場大小;還有物流優勢、航空港綜合保稅區優勢等等。
重慶也把目光瞄準了富士康。
當時的相關官員們,在短時間内組織專人搜集大量的資料,每天都顧不上回家陪家人吃飯,連續熬了幾晚通宵,最後拿出的方案讀透了富士康。
富士康長期做零部件加工,如果能生産組裝整機,将是一次很好的升級機遇。重慶因此直接把 1500 萬台整機合作方案擺上了桌面。
這單生意讓富士康很驚喜,原本隻有半小時的見面時間,最後被延長至 3 個半小時,并基本敲定了合作意向。
不知不覺間,富士康成爲了中國城市大變局的幕後推手,特别是深度影響了中西部城市的命運。
智谷趨勢在兩年前曾經統計過,鄭州,太原、衡陽、南甯、成都等許多地方都患上了 " 富士康依賴症 ",出口總額裏富士康代工廠出口的占比都在 20% 以上。
2020 年,富士康鄭州公司實現出口總額 316.4 億美元,位列全國所有出口企業第一位,還爲鄭州貢獻了超過八成的出口,也撐起了河南進出口的半壁江山;
富士康的出現,一舉改變了鄭州勞動力輸出大市的形象,其常住人口在十年間狂增 46%,跻身千萬人口大市。
光是富士康鄭州科技園,就一度吸納了 40 萬人就業,這比瑞士第一大城市蘇黎世的人口都多。
按照富士康官網說法,2022 年其進口總額約 5400 億元,占中國大陸進口總額的 3.0%;出口總額約 8490 億元人民币,占中國大陸出口總額的 3.5%。
富士康對地方經濟的拉動自然不容小觑,然而,中國大陸城市也必須直面一個問題——台資,向來習慣于全球布局。
2008 年之後,在國外設廠同樣多次被富士康提上日程。也就是說,向内陸遷徙和往海外布局是富士康同時在做的兩件事情。
内陸的工資比沿海便宜,但越南、巴西、印尼、印度等國家在人力資本價格競争上更加具有優勢。
水往低處流,對低端制造業來說更是如此。
不過,雖然趨勢是确定的,但在 2008 年到 2018 年的十年間,富士康海外擴張總是給人雷聲大雨點小的觀感。
就像 2015 年,越南永福省最終撤銷了頒發給富士康的投資許可,原因就是哪怕越南催了無數次,富士康在獲得投資許可後的 6 年裏卻始終沒有動工,惹怒了永福省當地政府。
這十年,也是鄭州蘋果城崛起的十年。也許對于當時的富士康而言,待在異國海濱還是跑到大山裏,糾結的點不過是錢賺多賺少罷了。
02 當下的富士康:跟着蘋果下注印度
但最近幾年,富士康的考量,多了不少經濟之外的因素。
富士康官方層面曾表示," 将減少對中國大陸作爲主要收入來源的依賴。"
一方面,蘋果在主動去風險化,作爲其最大代工的富士康也隻能先跟着下注;另一方面,中國明确指出要兼顧發展和安全,底線思維的影響半徑越來越大。
印度人口超過中國、電子消費市場尚未飽和、低廉的勞動力和土地,統統都對蘋果産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随着蘋果産業鏈和第一家零售店在印度落地,富士康也在加碼印度。
《财經十一人》報道稱,富士康在印度主要負責生産 iPhone 的金奈(Chennai)園區,去年僅有 3 條産線,今年将擴充至 6 條。位于班加羅爾的新廠區規劃産線數量在 18 條左右,預計 2024 年将投産。
富士康金奈園區此前規模很小,主要生産小米手機,2017 年左右開始生産蘋果手機。
生産能力的顯著提升發生在去年。以前中印蘋果園區的差異在于,是否具備自主 NPI 的能力。
NPI 是蘋果新品量産前最重要的試産階段,需要代工廠準備好一切物料,測試生産、驗證、及時調整。由于需要所有供應商協同配合,這對于早已建立起強大且豐富産業鏈的中國來說并不難,但印度則不然。所以之前得先在中國完成 NPI,再把生産能力轉移到印度。導緻印度園區往往生産産品的時間要晚于發布産品的時間。
但從去年的 iPhone14 系列開始,印度園區首次實現了生産和新品發布同步。而今年更進一步,iPhone15 系列是同時在中印分别進行 NPI 的。
而爲了給印度園區提速,富士康專門從鄭州、深圳、台灣多地調派部門負責人到印度培訓當地員工以及從零開始搭建工廠。管理架構也變成了每一位中國高管對口幫扶一位印度高管。
值得注意的是,富士康駐印度代表在 LinkedIn 上發布的一篇帖子中表示,該公司明年的 " 目标是把就業機會、外國直接投資 ( FDI ) 和企業規模再次翻一番。"
此前富士康已在印度泰米爾納德邦擁有一家 iPhone 工廠,雇用 4 萬名員工。明年翻番的話,至少要增加到 8 萬人。
今年 8 月,卡納塔克邦表示,富士康将投資 6 億美元用于當地的兩個項目,生産 iPhone 外殼組件和芯片制造設備。
但這些龐大的投資能轉變爲多少産能呢?
富士康的目标是,未來三年印度的産能要與鄭州持平。
Counterpoint 報告稱,2020 年,印度産 iPhone 僅占其全球産量的 1.3%,2022 年上升至 4%,預計今年将升至 7%。相對應的,中國去年的 iPhone 産量占比爲 96%,今年預計将降至 93%。
對于印度生産蘋果手機的能力,美國投行摩根士丹利給出了目前最爲樂觀的預判:到 2025 年,印度本土 iPhone 産能有望達到全球的 25%。
從趨勢來看,雖然中國廠區的核心地位暫時不會動搖,但印度很可能成爲蘋果生産的另一個核心基地。
03 未來的富士康:像代工蘋果那樣代工電動車
印度制造的崛起和蘋果的下注都已成爲現實。但問題是,富士康真的會一直跟在蘋果後面嗎?
富士康打的算盤是,像代工蘋果産品那樣代工電動汽車。
前段時間,富士康在 50 周年的公告中寫道:" 前面五十年,我們提供改變人類科技生活的産品;未來五十年,我們希望透過營運模式創新,提供能夠改變人類移動生活的産品。"
" 改變人類移動生活 ",指的就是電動汽車将成爲其未來的發展重點。
今年 3 月,富士康宣布計劃在美國威斯康星州和俄亥俄州生産電動汽車電池。今年 6 月,富士康宣布将把生産重點從中國集中生産 iPhone 和筆記本電腦轉向在多個國家生産電動汽車,包括美國、泰國、印度尼西亞和印度。
富士康董事長劉揚偉表示,造汽車本質上是一個不太集中的業務,并解釋說:" 在一個地方生産電動汽車是沒有意義的,汽車的區域化生産是非常自然的。"
富士康電動汽車業務負責人 Jun Seki 也表示,正在與 14 家潛在客戶進行洽談,未透露具體名單,但認爲印度和日本是具有電動汽車廣闊發展前景的國家。
富士康的目标是 2025 年占據全球 5% 份額,長期目标是全球一半份額。電動車品牌商隻管研發,生産交給富士康。
而在造車這件事上,富士康甚至展現出了更大的野心——不甘隻做中低端制造。
在上周舉辦的一年一度的鴻海科技日(HHTD)上,富士康表示,将使用英偉達的芯片和軟件建造一種新型數據中心,即所謂的人工智能工廠,用于包括自動駕駛汽車在内的一系列應用。
今年一月份,富士康和英偉達宣布合作開發自動駕駛汽車平台,将生産基于英偉達 DRIVE Orin 片上的汽車電子控制單元,然後銷往全球市場。
這或許意味着,富士康試圖從一家制造企業變成一家提供制造方案的平台公司。
有意思的是,焦慮的鄭州,找出路的時候同樣看上了新能源汽車。
今年 6 月份,鄭州市長公開喊話:" 希望(特斯拉)把握綠色低碳發展、産業轉型升級等機遇,加大在鄭投資和業務布局,爲鄭州提供更多新産品、新技術、新服務,助力鄭州國家中心城市現代化建設。"
向特斯拉示好,鄭州的發展焦慮呼之欲出。
鄭州對富士康的依賴太深,這意味着,一旦富士康這個巨無霸代工廠縮減投資,産業鏈外遷,鄭州就面臨着産業真空的問題。
鄭州是富士康産業鏈條上的縮影,而從富士康的外遷又能窺探到全球産業鏈的變動浪潮。
依賴于中國大陸得天獨厚的條件和庇護,富士康成長爲全球最大代工廠。但未來數十年,富士康的戰略重心已不在中國大陸,甚至牽扯到全球制造業重心在兩個大國之間的轉移。
時至今日,雖然富士康 70% 營收來源于中國制造的産品,但其未來的戰略重心已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