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一個詞越來越流行了:
女性電影。
Sir 說的不是《芭比》,也不可能是《消失的她》,更不是即将上映的《我經過風暴》,而是西甯 First 電影節。
(沒錯,Sir 也趕了趟西甯)
△ 來源:FIRST 官方
得獎名單或許還看不出端倪。
三大熱門電影,獲最佳影片的《但願人長久》、獲最佳導演的《漫漫長日》、獲評委會大獎的《銀河寫手》,基本上都是男導演的作品。
但。
如果給你列出下面這個數據呢——
今年 FIRST 參賽影片中,女性導演占比31%,是影展曆年最高的一年。相較于 2021 年,本年度聚焦女性表達的影片達 320 部,其中長篇數量爲 49 部,同比增長 32.4%;短片數量爲 272 部,同比增長57.5%。
是的。
中國的新導演們,已經開始刮起女性電影之風了。
但問題是。
這陣風,到底是旋風,還是跟風?
到底是真的想站出來爲女性發聲,還是跟随着全球女性主義大潮,想要分一杯流量的羹?
或許,這已經成了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
01
一席盛筵
魔幻的一幕。
一部女性題材電影的映後見面會上,觀衆起身發言。
先是女觀衆表達不滿,質疑女性在劇情設置中的合理性,以及男導演看待女性的态度。
随即。
就有男觀衆替導演解釋,說,這部電影并沒有羞辱女性。
并誇其是中國的洪尚秀。
(怎麽?這還能替代解釋?)
更魔幻的是,随着觀影人數增加,豆瓣上一星的不斷湧入,導演也怒了,發了條五星短評:
" 如果所有的電影的表達都是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對對對對對對對對是是是是是是是是,那誰來爲一些不爲人知的女性境遇來站台 ? !"
電影究竟如何,Sir 沒看,不便發表議論,但可見一斑的是,今年 FIRST 的女性題材電影,實在太火了。
不管是男導演還是女導演。
都想來拍一部。
有人專注于表現女性的地位問題——
《乘船而去》。
母親葬禮,明明大女兒爲這個家庭付出最多,有權拿主意,但親戚們卻覺得,大女兒已經嫁出去了,她的意見并不重要。
在底層的角落裏,他們依然認爲女人是無法擔當的弱者。
有人關注處于社會邊緣女性群體的審美教育——
《風起前的蒲公英》。
紀錄片聚焦于一所專門爲進城務工者的子女創辦的學校,蒲公英中學。
其中好不容易獲得家人支持,堅持走音樂道路的小芸,卻在一場重要的音樂考試中落選了,而失敗的原因,則是她沒經允許動了考試場地的鋼琴,最終在素質那一欄隻拿到了 D。
素質,這個大多數普通人都未必能遵守的公德,卻擊敗了從 99% 家庭裏幸存下來的唯一希望。
有人深挖都市女性在違背傳統道德後的心理狀态——
《這個女人》。
電影展現了一個北漂年輕母親李害害被困于 " 賢妻 " 身份,卻在大膽追尋自我欲望和愛情的故事。
盡管在婚姻道德上有瑕疵,但觀衆還是會被李害害充沛的感情所感動。
影片跳脫出了傳統叙事裏的男凝視角,女性在婚姻裏犯錯,卻讓觀衆心疼。
有人直接聊了當下熱門的生育話題——
《陳文媛》。
短片讓二十歲的女人與四十歲的女人在婦産科門口攀談起來。
一個避孕,一個求孕,其實是以女性生育話題,讓中年女性和年輕自己的對話,關于生育是否能給自己帶來更好生活的思考。
這樣的電影有很多,比如《綁架毛乎乎》,展現了女性金錢的欲望;比如《試鏡》,還原了女性間的思想交流;比如《最後的愛情》,構建出一個男女性别倒置的世界;比如《銀河寫手》,塑造了一個并不讨喜的女性編劇周可可,展現了時代女性對事業的渴求。
而這其中。
Sir 特别喜歡的,則是獲得此次最佳劇情長片的《但願人長久》。
影片長約三小時,卻絲毫不嫌冗長。
導演用非常細膩的視角呈現了幾代女性在家庭和自我兩個方面的成長與情感曆程,并且很直接地,将影片中主要的男性角色都塑造爲剝削者。
其中有一個細節,讓 Sir 印象深刻。
當職業爲陪酒女的主角遇見一個與其他客人稍顯不同的男人,并知曉對方的職業是老師時。
出于母親和女人的共同本能,她選擇向這個斯文的男人求助,希望他可以幫自己聯絡校方,爲女兒争取到一個入學資格。
傳統叙事上的英雄救美?
并不。
因爲鏡頭一轉。
當這個斯文的老師聽了她的請求後,男人直接看向了街對面的快捷酒店。
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也正因如此。
無論是故事的結局,還是角色的成形——自始至終,女人們的救贖與和解都無關男性,沒有落入靠男權的施舍而得到救贖的窠臼,純粹落筆到成長和其他女性的互助上來。
△ 影片獲獎海報
或許可以這麽說。
女性的生存困境被看見,中國社會重男輕女的症結被聚焦。
小到婦科疾病、月經;
大到女性升學求職、不愉快的婚姻、漫長而痛楚的生育——
曾經在傳統的父權叙事中被忽略的弱勢方終于站在了聚光燈下。
從開場到閉幕,帶有女字旁的一切都在觀衆面前徐徐展開,娓娓道來。
△ 《搖籃曲》:母女關系
《陳文媛》:婦科病、人流
《雞毛撣子》:重男輕女、姐弟和解
FIRST 的這些影片,在女性議題上更進了一步。
這讓我們意識到。
她們不隻有在艱難中獨立前行的正面力量,也有帶着缺陷滿足自己的欲望,講述女性生存的另一種可能。
02
一番争辯
當然,這些不僅僅是女性創作者的功勞。
在女性意識崛起的當下,許多男性導演同樣選擇将女性作爲故事主角,讓其承擔主要的叙事功能,或是作爲自我表達的載體。
其中當然有非常出彩的作品。
但遺憾的是。
除了《但願人長久》這樣具有一定反傳統叙事色彩的突破性表達之外,許多男性創作者在女性故事的發揮中,并沒有跳出讓我們看膩了的刻闆印象。
除了開頭提到的那部電影。
比較典型的,就是影片《春日狂想》。
導演用鏡頭,記錄了女性求愛而不得的一場 " 意淫 "。
故事大緻是一位獨居女性愛上了出入自己家的跟蹤狂。
可能導演自己也知道這樣設定的不合理性,于是把跟蹤狂設定爲一個離家出走的富二代,試圖加固女性 " 愛上他 " 的動機。
然而,這樣濃重的男權色彩并沒有逃過觀衆的眼睛。
不僅影片中充斥着大量恐怖片般充滿男性凝視的鏡頭,讓人不适。
豆瓣評價也捶胸頓足:
求求男性導演們不要再意淫女性心理了,不要再美化犯罪了。
當然。
對女性刻畫的有失偏頗也不能全歸咎于創作者的性别。
畢竟也有同樣被觀衆瘋狂一星的《穿越魔鬼城》。
許多人難以置信,導演居然是女的。
其鏡頭下的女性,以和男性戀愛爲最高追求,人生的終極奧義是受到男人的表揚與肯定。
觀看時,你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女子團隊勘探石油的勵志故事。
本該向《海妖的呼喚》等強調女性職業與個體價值比肩的作品,被生生熬成了一鍋散發着油膩馊臭的毒雞湯。
雖然創作者水平的高低與性别無關。
但相比起男性對女性角色定位的失衡,毫無疑問,來自于同性的背刺更讓人氣憤。
△ 瞧這台詞
也正因如此。
FIRST 作爲中國青年導演,中國電影新生代創作的一片沃土。
其每年的動向與作品質量,都牢牢地與中國電影的未來、中國電影人們可預見的變革鈎連在一起。
而就女性題材這一方面。
無論是女性創作者筆下的女性,還是男性創作者筆下的女性。
本次電影節将國産影視創作對女性這一群體的描摹放大了開來,在大比重的影像化呈現方面,顯露出極與極的态勢。
單從性别方面,你無法武斷地給出好與壞的評價。
因爲男性導演眼中的女性并不意味着片面,女性導演的創作也并不代表着準确。
在關注女性與平權表達這條仍舊稚嫩的賽道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如果聲音漸響,那就讓它更刺耳些。
這是創作者、市場、作品、觀衆四位一體,共同的道阻且長。
03
一場共謀
此次 FIRST 有兩個人最讓 Sir 動容。
一個是導演蘇七七。
在談及女性創作時,她說了這樣一番話:
對于很多男性導演來說,拍電影本身才是他們喜歡的事情。
但是對于很多女導演而言,她們也許并沒有那麽喜歡拍電影,因爲拍電影真的很累,但當我們有想要講述的東西必須要用影像表達的時候,我們才會去拍電影。
什麽意思呢?
那就是女性創作者的表達維度或許萌生自女性議題,但絕不會局限于此。
因爲女性在電影中所能做到的表達不僅僅是代表自己和群體的發聲。
她們完全能夠給銀幕上的世界提供一個嶄新的、甚至完全不同層面的視角。
這樣的铿锵,不禁讓人想到 2019 年的那部《反叛缪斯》。
電影的存在對女人們來說,不僅是一個建立集體記憶的場所。
影像的誕生,也能确保她們的故事、她們的曆史永遠鮮活,不被忘卻。
我認爲有必要讓電影裏的女性開始表達自己
迄今爲止我們僅看到了男性刻畫的女性形象
所以迫切需要女性開始刻畫自己的形象
而如果說相較曆屆 FIRST 影展,此次圍繞女性話題的電影創作有了大幅度增多之外。
專注于其他題材并創作出優秀作品的女性電影人們,也應該被我們看見。
比如此次的最佳紀錄長片《巢》,闫妮、姜武出演的犯罪電影《綁架毛乎乎》,以及電影節的黑馬爆款《銀河寫手》……
除了 " 打拳 " 之外,女性電影人們也撐起了各路類型作品的一片穹頂。
未來的國産電影會何去何從,沒有人知道。
但由于 FIRST 的存在,電影節 " 女性單元 " 的存在,以及女性角色與創作者們銀幕内外的互相映照。
我們可以繼續期待下去。
就像媒體見面會,嘉賓之一的姚晨這樣說道:
" 讓我印象很深的一個畫面是,最後的頒獎禮上,獲獎選手的集體合影清一色幾乎全是女孩,中間站了一個男孩。
我看到站在台上那排姑娘們,我很感動。經過這麽多年,我們的電影能有這樣的變化,感覺很不容易。"
是的,不容易。
電影節裏的新導演,能夠走向大衆,不容易。
這其中女性電影,或是女性電影人,想走出來,更不容易。
但好在——
她們的目光總能替我們捕捉到曆史與傳統忽視的一切;
她們的筆墨交織,描繪出以男性爲主導的電影圈不曾着眼的新世界;
她們獲獎,她們的電影賣座,并成爲中國電影新秀裏舉足輕重的一份子。
在 Sir 看來。
電影節不僅僅是某種創作試水的産物,也是敲擊市場,叩問可能的一把鑰匙。
今年。
我們擁有這些缤紛的女性,這些脫穎而出的作品。
未來。
我們是否可以擁有更廣闊更多元,更不受限制的創作土壤與市場?
期盼有這樣的時刻。
到了那一天,在中國電影的擂台上," 女 "字無需強調," 好 " 字才真正重要;
無論是女導演還是男導演。
中國電影人的創意與才幹相博弈,留下的隻能是掐尖的精品,無關性别,超越性别。
這是電影節的意義,是電影的追求,也是觀衆們的真正福音。
而在此之前。
我們所付出的每一分力道,都是在爲那個銀幕上的新世界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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