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呂雅甯
編輯 | 蘇建勳
" 如果一個公司提出要用 CCUS 技術解決碳排放問題,那麽可以看作他們是在‘漂綠’。可以把這個過程想象成吸煙,我們不應該處理煙氣,掐滅煙蒂才是最根本的解決手段。"
COP28 現場,一位反對化石燃料的人士對 36 碳表示。
這個表述看上去頗爲 " 激進 "。碳捕獲與碳封存技術(CCS)、碳捕獲、利用和封存技術(CCUS)在 COP28 上引發了強烈争議,給這場大會添了不少 " 火藥味 "。
36 碳在 COP28 現場觀察到,一些行業協會、社會民間組織對 CCS、CCUS 技術的可行性都提出質疑,甚至是十分激烈的抵制。
"CCS 、CCUS 顯然是化石燃料公司布下的騙局。大多數項目業主都是油氣公司,未來他們可以繼續每天生産 1 億桶石油,再聲稱用 CCUS 技術來抵消二氧化碳,以‘洗脫’他們大規模生産化石燃料的罪名。" 抗議人士在 COP28 的會場上表示。
被稱爲 " 碳捕手 " 的 CCS、CCUS 技術,爲何在 COP28 上如此不受待見?事實本應如此嗎?
COP28 現場,不少化石燃料的抗議人士質疑 CCS 技術。圖源:作者拍攝。
陷入巨大争議的 " 碳捕手 "
" 碳捕獲、利用和儲存技術(CCUS)在減排方面是重要的,但其作用十分有限。" 今年 11 月,能源轉型委員會發布的一則報告中提到。
在 COP28 大會現場,36 碳采訪了能源轉型委員會主席、英國氣候變化委員會前主席 Adair Turner。對于這一争議,他也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 當我們考慮如何實現淨零目标時,有兩種方法: 一是實際減少化石燃料的使用,二是繼續使用化石燃料,但用 CCUS 來抵消。 我們認爲,合适的平衡組合是實際減排占到 85%,碳捕獲和儲存負責剩下的 15%。" Adair Turner 告訴 36 碳。他認爲 CCUS 這類技術是必要的減碳手段,但需要考慮優先級。
不僅是此次 COP28,實際上 CCS /CCUS 技術早已陷入非議。它們被認爲是一種應對氣候變化的權宜之計,而不是根本的解決方案,甚至被要求退出曆史舞台。
究其原因,即使這是被稱爲 " 最火碳捕手 " 的新興科技,但成本造價高、運行效率低、商業模式不成熟等都是難以忽視的現實問題,也爲 CCS /CCUS 的商業化部署畫上一個問号。
首先,技術有效性成爲 " 衆矢之的 "。
2022 年 9 月,澳大利亞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IEEFA)的一份報告中,分析了全球 13 個 CCS 旗艦項目的表現,結論是大多數國家碳捕獲項目的運行效果都遠低于預期。
例如,世界上最大的 CCS 項目— Gorgon,該項目由美國第二大石油和天然氣生産商雪佛龍公司斥資 21 億美元建成,項目地位于西澳大利亞。該項目在實施的前五年中,卻還沒達到碳捕集目标的 50%。
因此,爲了滿足對澳大利亞政府的減排目标承諾,雪佛龍不得不在 2021 年的澳大利亞碳交易市場中,額外花費 2 億多美元購買碳稅去抵免。
雪佛龍公司投建的 Gorgon 項目。圖源:雪佛龍
另外,埃克森美孚位于美國懷俄明州舒特溪的 LaBarge 工廠,其碳捕獲的産能表現落後于目标約 36%。
麥肯錫在今年的一份研究中指出,全球 CCUS 的吸收量需要從目前的水平擴大 120 倍,每年捕獲的二氧化碳增加到至少 42 億噸,才能保證各國在 2050 年實現淨零承諾。
同時,CCS/CCUS 的 " 經濟賬 " 也不太好看,其綜合成本遠高于可再生能源部署價格和世界各地的碳價,這又成爲阻礙技術規模化的又一座大山。
Turner 告訴 36 碳,太陽能、風能的成本正在快速下降, 但 CCUS 的成本降速、融資速度都未達預期,這使得 CCUS 技術很難滿足未來的目标需求。
麥肯錫的研究顯示,到 2035 年,全球每年需要對 CCUS 技術投資 1200 億至 1500 億美元才能實現淨零排放,巨大的資金缺口仍是問題。
在今年 COP28 召開前夕,國際能源署發布報告稱,呼籲油氣生産商放棄 " 大量碳捕獲的幻想 ",而應轉向清潔能源。
這一結論直接引發 OPEC(石油輸出國組織)國家的不滿,公開發文指責說這是 " 極其狹隘的框架 ",會對能源安全和可操作性産生不利影響。
CCS、CCUS 技術争論不休,但從技術本身來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問題。
沒有 CCS/CCUS 技術,不可能碳中和
"CCUS 技術是碳中和技術裏的‘醜小鴨’,因爲它銜接着化石能源和傳統工業。很多 NGO、國際組織會覺得 CCUS 是用來給化石能源續命的技術,所以争議比較大。" 倫敦大學學院基建可持續轉型長聘教授、廣東南方碳捕集與封存産業中心秘書長梁希對 36 碳表示。
事實上,沒有 CCS/CCUS 技術,實現碳中和目标基本是不可能的。
梁希研究 CCUS 技術多年,他告訴 36 碳,在實現碳中和(淨零排放)的情景下,來自水泥、石化、鋼鐵行業的部分碳排放仍然無法避免,這就需要 CCUS 技術去抵消。
以水泥生産爲例,其生産流程包括加熱矽砂、石灰石、闆岩、粘土和鐵礦石等常用材料,而三分之二的排放來自與加熱石灰石産生的相關化學反應。
那麽即使是需求側改進、能效提升、清潔能源替代等傳統措施,都無法解決水泥生産過程中的這些排放問題,因此 CCUS 成爲目前唯一可擴展的減排方案。
同時,考慮到能源安全、電網穩定性、長期輸電穩定等要素,未來是需要一個電力集合,其中需要一定的化石能源。那麽這個情境下,實現碳中和就需要部署 CCUS 技術。
另外,結合生物燃料或空氣直接捕集技術,CCUS 還可以實現" 負排放 "。
生物燃料,例如 BECCS(如木材顆粒和農業廢物)可以将植物吸收的二氧化碳,進行捕集和封存,創造了負排放的能源生産路徑。而直接空氣捕集技術(DAC),可以直接從大氣中提取二氧化碳,再通過 CCUS 技術将其封存,推動實現負排放目标。
因此,CCUS 的角色已從過去一項儲備性、過渡性的新興技術,成爲實現碳中和不可或缺的托底性技術,甚至是負排放的解決方案。
從成本構成看,CCS/CCUS 技術的成本取決于工藝類型、捕獲技術、二氧化碳運輸和封存位置。
以碳捕集爲例,這是最影響成本高低的環節,因爲二氧化碳必須與氧氣、氮氣和甲烷等其他氣體分離,期間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和水。
但這個環節的成本區間也非常寬,影響捕集成本的主要因子是煙氣中二氧化碳的濃度,會因二氧化碳來源的不同而有很大差異:氣體中的二氧化碳濃度越低,分離二氧化碳所需的能源需求就越高,從而導緻成本升高。
在水泥生産場景中,可以從廢氣流中産生濃度較高、相對純淨二氧化碳的工業工藝,在配合使用中也是最具成本效益的方式。
梁希也提到,天然氣處理、煤化工制氫單元産生的二氧化碳濃度在 70%-80% 以上,這部分二氧化碳分離的成本通常在 20 美元以下。
因此,CCUS 技術對于工業領域減排而言,實際上是最便宜的選擇之一。對現有工業設備設施進行 CCUS 改造,有時會比使用替代技術建設新産能更具成本效益。
CCUS 與主要低碳技術邊際減排成本對比。圖源:中國 21 世紀議程管理中心
Adair Turner 也表示,在某些生産場景下,碳捕獲和儲存可能是最便宜的生産方式。例如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如果天然氣足夠便宜,生産藍氫疊加 CCUS 技術會比生産綠氫的成本更低。
CCS/CCUS 的未來市場增量空間很大,目前行業依舊遇到資金難題,梁希認爲這項挑戰的根源在于氣候政策,更直觀點說就是碳價的問題。
" 中國目前的碳價格比較低,會影響 CCUS 技術大規模部署的動力。如果現在的碳價(包括碳市場、碳稅、财政補貼、碳排放績效考核等形式的政策工具)漲到 500 元一噸,企業自身減碳就可以賺到錢,或者說少交稅。企業會選擇合适的 CCUS 技術路徑,從而取得成本優勢和經濟效益。" 梁希說。
可以明顯看出,實現碳中和目标,并不是要讨論誰該退出、誰該加入這麽簡單,這并非一個二元問題,而是需要一個合理、高效的技術組合,以及相應的政策推行機制去推動深度減排。
CCS、CCUS 技術作爲一種解決碳排放問題的 " 醜小鴨 " 角色,目前仍在不斷承受非議。但如果不區分場景就 "Say No",實在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激進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