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土哥涅夫 / 文 最近,随着前三季度各地經濟數據陸續公布,江蘇即将趕超廣東、第一省易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說廣東增速的放緩,主要是受到廣佛的拖累,那麽江蘇的高歌猛進則應歸于常州。前三季度常州 GDP 名義增速高達 7.88%,位于江蘇第一、在 26 座萬億 GDP 城市中排名第二;551.77 億的增量則僅次于蘇州,高于南京、無錫、南通等經濟體量更大的省内城市。
常州爲什麽這麽猛?很多人第一反應肯定是新能源。
根據《2024 胡潤中國新能源産業集聚度城市榜》,常州的新能源産業集聚度僅次于上海、深圳,排名全國第三、江蘇省第一,也是前十強中唯一的三線城市。常州也因此被稱爲 " 新能源之都 "。而攤開常州的新能源産業分布地圖,金壇是個繞不開的區域。
作爲常州最新設立的市轄區,金壇雖然 GDP 超過 1300 億,但因爲置身千億縣區紮堆蘇南,過去知名度并不高,甚至曾是蘇南最後一個通高速公路的縣級市。但就是這麽一個區位并不突出、面積也不足 1000 平方公裏的縣級行政區域,卻同時擁有兩家動力電池獨角獸,以及百餘家相關産業鏈企業,成爲長三角動力電池乃至整個新能源産業的一大高地。
金壇是怎麽做到的,常州又是靠什麽登上 " 新能源之都 " 寶座的?當經濟增速放緩、人口總量下降,區域競争進入存量博弈時代,金壇和常州的成功秘訣,能給其他地方提供些什麽啓示?
一炮而紅的新能源之都
2022 年底,洛陽市委研究室的公衆号 " 洛陽政研與改革 " 推送了一篇題爲《中航锂電改革發展經驗對我市發展 " 風口 " 産業的啓示》的文章,對中航锂電起步于洛陽,卻在當地發展不暢," 移民 " 金壇後起死回生并成功上市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和反思,文中肯定了金壇區敏銳的 " 風口 " 判斷能力和娴熟的資本運作能力。
文章讓此前默默無聞的金壇一炮而紅,也讓常州的新能源産業走進公衆視野。
作爲蘇南模式的重要發源地之一,常州有過輝煌,也經曆過落寞。特别是進入新世紀後,常州傳統的支柱産業,如紡織等優勢減弱,導緻其經濟水平與同屬蘇南的蘇州、無錫差距逐漸拉大,甚至被蘇北的徐州超越。網上也因此出現 " 蘇錫無常 " 的說法,或者以蘇錫通取代蘇錫常。
但 " 洛陽政研與改革 " 的文章,讓人們猛然發覺,常州早已切換賽道,抓住了新能源這一新的風口,悄然崛起爲 " 新能源之都 "。
2023 年,常州實現新能源領域制造業産值 7680.7 億元,同比增長 15%,對規模以上工業産值增長貢獻率達 98.9%。其中新能源整車産值增長 126.6%。蓋世汽車數據顯示,2023 年常州新能源乘用車産量 69.3 萬輛,同比增長 95%。常州新能源乘用車産量在全國排名第四,占到江蘇新能源乘用車産量的 67%,位列江蘇省第一,這也意味着江蘇全省生産的 10 輛新能源汽車中,有接近 7 輛都是常州造。這些數字,讓常州在這場 " 新能源之都 " 的競争中,意外地保持了暫時領先。
事實上,就在文章刊發前不久的當年 10 月,已更名爲中創新航的中航锂電登陸港交所,成爲港股 " 動力電池第一股 ",其市值一度超過 600 億元,成爲常州曆史上最大的 IPO 項目。根據最新的數據,中創新航的動力電池裝機量已攀升至行業第三,僅次于甯德時代和比亞迪。
其中,金壇厥功至偉。
作爲 2015 年才撤市設區的新城區,金壇有着 1400 多年的建縣史,其在絕大多數時間裏都隸屬于鎮江,直到 1980 年代,江蘇大規模撤地建市時才劃歸常州。或許是因爲這段曆史的緣故,金壇過去跟常州一直保持着某種獨立性。
類似情況在散裝的江蘇,尤其是蘇南極爲常見。
不同的是,蘇州的市本級和昆山、常熟這些代管的縣級市都很強,旁邊又有個公認的 " 老大哥 " 上海,所以彼此間可以擱置争議、一緻融滬。
無錫因爲曆史上與江陰、宜興同屬常州府,是 " 兄弟關系 ",加之這兩個縣級市經濟實力超強,均位列全國百強縣前十,所以市縣之間關系一直不對付。今年 6 月,吳克群在江陰舉辦演唱會,因爲穿着印有 " 無錫 " 字樣的 T 恤,還引發現場觀衆起哄 " 脫掉 "。這也導緻撤縣設區在無錫根本行不通,城市發展始終局限在原無錫縣的範圍内。
而常州則正好反過來,市本級非常強,GDP 總量甚至超過無錫市區,代管的兩個縣級市溧陽、金壇則相對較弱。正因如此,常州才得以在 2015 年順利将金壇拿下,完成撤市設區。
當然,這裏的 " 弱 " 也是相對蘇南其他兩三千億甚至四五千億的強縣強區來說的。但新能源産業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 新能源之都 " 背後的金壇身影
金壇 " 抄底 " 中航锂電的故事,是地方政府進行産業風投的經典案例。金壇的新能源版圖上不隻有中航锂電,還有蜂巢能源。
如果說中創新航的到來,是伯樂與千裏馬的相互成就,那麽蜂巢能源的崛起,則體現了金壇吸引、孵化新能源科創企業的能力。
蜂巢能源的前身是長城汽車旗下的動力電池項目組,爲了适應國内新能源汽車産業的蓬勃發展,2018 年 2 月,長城汽車将動力電池事業部獨立出來,注資 13 億元,成立了蜂巢能源。不過蜂巢能源的總部并沒有設在長城汽車的大本營——河北保定,而是落戶常州金壇。
這背後固然與常州方面的積極招商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當地新能源産業所發揮的聚集效應。落戶金壇的這些年,蜂巢能源已經從名不見經傳的初創公司,變身成爲動力電池産業的又一主力,其裝機量步入全球前十,其中短刀電池 1 月至 9 月的出貨量高居全球第一,産品也從長城汽車的内供走向了更廣闊的市場。
在中創新航、蜂巢能源等龍頭企業的帶動下,金壇抓住産業風口,形成了以新能源、新能源汽車、新基建、新醫藥、新智能 " 五新産業 " 爲主導的現代産業體系,成爲長三角新能源汽車、光伏産業鏈最長、最強的地區之一," 新三樣 " 出口占常州全市的近半壁江山。
與此同時,金壇還是繼太倉之後,長三角第二個 " 德企之鄉 "。自 2010 年 11 月,第一家德企——埃馬克(中國)機械有限公司落戶以來,金壇已集聚了 65 家德資企業,其中 60% 爲 " 隐形冠軍 " 企業。" 十四五 " 期間,中德(常州)創新産業園計劃引進超 100 家德語區企業,成爲推動金壇經濟發展的又一重要力量。
在這些産業的助推下,地處蘇西南一隅的金壇,近年來的經濟社會面貌煥然一新,完成了從農業大縣到工業強區,從近郊縣到充滿活力的新城區,從蘇南發展的 " 鍋底塘 " 到最強增長極的嬗變。
撤市設區的近十年間,金壇 GDP 增長了近 2.5 倍,占常州市的份額也從 2015 年時的 9.9% 上升至 2023 年的 12.9%,成爲常州下轄 6 大區(市)中唯一一個持續上升的區域,多項指标增幅位列常州第一、蘇南乃至全省前列。2023 年,金壇區新能源産業完成産值 428.07 億元,同比增長 35.1%;新能源汽車産業完成産值 837.38 億元,同比增長 2.4%。
而得益于金壇這個新城區的加盟,常州的城市發展終于不再局限于大武進地區(常州主城四個區均脫胎于舊時的武進縣),經濟腹地拓展了一半。産業上,常州如今已是中國新能源汽車整車制造、動力電池、光伏、智能電網等産業的高地。除了金壇,武進有理想汽車制造基地,溧陽有甯德時代,常州高新區坐落着比亞迪工廠,它們共同成就了常州的 " 新能源之都 " 名号,并最終在 GDP 層面上反超徐州,重返江蘇第五城。
2023 年,常州 GDP 成功突破萬億大關,是萬億俱樂部中人口最少的城市,從而一舉粉碎了前些年輿論對于常州的各種唱衰和調侃,成爲江蘇追趕廣東、争奪第一省寶座的重要力量。
撤市設區成就常州輝煌
常州的崛起,成功的産業政策固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離不開區劃調整的助力。
前面提到,常州市區脫胎于過去的武進縣,但其實,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常州,市區僅新北、天甯、鍾樓、戚墅堰四個區,總面積不過 280 平方公裏,城市發展較爲局限。2002 年,武進撤市設區,常州市區面積顯著擴大至 1864 平方公裏,增長率達 565.71%。這一變化爲常州的城市發展提供了更多的空間,促進了城市擴張和現代化建設。2023 年,武進區經濟總量突破 3200 億元,實現 3222.84 億元,經濟總量占常州市的三分之一。如今,武進已成爲常州全市體量最大以及最重要的闆塊之一。
2015 年,常州再次調整行政區劃,将金壇市撤市設區。擴區後的常州,市本級面積增長了 52%,達到 2837.63 平方公裏,基本奠定了大城市的格局。2023 年,金壇區經濟總量超過了千億元,實現 1302.97 億元,其經濟總量雖然沒有武進區高,但名義增速達 7.12%,位居全市第二名,比武進區高 3.22 個百分點,高于全市平均線 1.19 個百分點。
事實上,當時這麽做的不止常州一家。21 世紀以來,中國經濟逐漸從縣域經濟轉向都市經濟,爲了因應這一變化,包括南京(江甯縣)、蘇州(吳縣市)、無錫(錫山市)、揚州(邗江縣)、鎮江(丹徒縣)、鹽城(鹽都縣)、宿遷(宿豫縣)在内的江蘇各地,相繼完成了對郊縣的撤設。市區面積大幅增加,市本級也因此可以動用更大的财力謀劃大平台,孵化産業大集群,從而奠定了今天江蘇 " 十三太保 " 在全國城市競賽中大殺四方的優勢局面。
反觀隔壁的浙江,在此期間除了杭州撤銷蕭山、餘杭兩個縣級市,設置蕭山區和餘杭區,甯波将鄞縣變爲鄞州區外,其他地市基本維持着以縣爲主、單打獨鬥的行政格局,直到 2013 年才有紹興撤設柯橋、上虞兩區。這也使得江浙兩省的經濟差距越拉越大。2000 年時,浙江 GDP 與江蘇的差距爲 2524 億元;2017 年,二者差距已達 34133 億元。
正是因爲看到了撤縣設區的好處,過去一些年,很多地方都熱衷于這麽做,以擴大市區範圍。據統計,過去十年全國市轄區增加了 110 個,而縣的數量則減少了 141 個。這樣大範圍撤縣設區肯定是有問題的,比如有些地方,爲了上馬地鐵項目湊數據而撤縣設區,但新區與中心城區相距 100 多公裏。
爲此,2022 年 5 月,中央印發《關于推進以縣城爲重要載體的城鎮化建設的意見書》,明确 " 嚴格控制撤縣設市建區 "。最近,有媒體聯系甘肅、湖北、山東等曾打算撤縣設區的地區的民政部門,對方均表示此事已處于擱淺狀态,何時重啓無明确時間。
一哄而上撤縣設區固然不好,一刀切叫停也有問題。像常州、溫州、嘉興這類 GDP 近萬億,但市區面積狹小,建成區範圍已經溢出市區的長三角城市,确實應該推進撤縣設區,增加城市發展空間。相反北方有些地級市,明明沒多少人,産業經濟也不亮眼,卻撤設了五六個區,這就明顯不合适。
類似的情況過去在土地領域也存在,導緻沿海地區及大城市用地指标緊張,房價高企。而廣大中西部縣市,因爲有土地指标傾斜,建了一堆 " 鬼城 " 空城。好在現在建立了新增城鎮建設用地指标與常住人口增加相協調的配置機制,撤縣設區也應該按照這個思路,實行 " 一城一策 "。
畢竟中央明确提過," 要按照客觀經濟規律調整完善區域政策體系,增強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等經濟發展優勢區域的經濟和人口承載能力 "。而金壇設區之後産業大爆發,常州經濟破萬億并晉升 " 新能源之都 " 的例子,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這表明,至少在長三角這樣人口稠密、市縣面積狹小、數量衆多的發達地區,發展都市經濟還是比固守縣域經濟要更符合城市化的發展趨勢,也更能激發區域增長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