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平方米左右的房屋面積，15 天的工期，連工帶料，謝恩松一家三口能拿到 4 萬塊錢左右的工錢。從入場開始，一家三口的活動空間便在這棟大樓裏，吃住在四面水泥牆的地下室，直到将這單幹完爲止。
謝恩松一家三口
謝恩松一家是安徽安慶人。2014 年，剛滿 18 歲的謝恩松問媽媽汪桂蘭 " 做什麽工作來錢快 "，得知在濟南 " 貼磚 " 比較賺錢後，他拜師學了這門手藝，如今已是從業 9 年的瓦工師傅了。
他們吃住都在工地
1 月 13 日早上 5 點半，位于曆城區科新路附近一小區的地下室内，52 歲的汪桂蘭點了燈，輕手輕腳地開始做飯。
地下室裏伸手不見五指，她拎着屋内唯一的一盞工業用燈去了 " 廚房 "。燈被放在地上，燈光向斜上方投射到對面的牆壁上，照亮了整個屋子。" 廚房 " 裏放了一張簡易桌子，幾個白色塑料桶反扣過來就成了凳子。
謝恩松和媽媽在地下室做飯
" 媽，你怎麽起這麽早？" 盡管汪桂蘭已經盡量放輕了腳步，拿東西也是小心翼翼的，但地下室空間狹小，又有雜物時不時被踩到，她走動的聲音還是将睡夢中的謝恩松吵醒了。
早飯很清淡，汪桂蘭煮了白粥，又煮了幾個雞蛋，配上點鹹菜，三口人吃完飯就要上樓做準備工作。
按照房屋裝修的相關規定，他們 8 點後才可以施工。在這之前的一個多小時内，送料的師傅上門，将幾大袋灰料傾倒在地上。汪桂蘭全副武裝，戴着帽子，又穿上了圍裙，将需要用到的工具卸下來；而父親謝紅祥則默默地将一塊塊重約六七十斤的長方形瓷磚搬運到位。
送料的師傅上門，将幾大袋灰料傾倒在地上
" 這個活幹完大概要半個月左右時間，連工帶料包下來一共 4 萬塊錢。"27 歲的謝恩松是這一家三口的支柱，是經濟支柱，也是精神支柱。他幹活很麻利，低頭拌灰、搬瓷磚，又量好瓷磚的水平線，父親謝紅祥和他配合默契，兩人一起搬起瓷磚，放下的瓷磚位置幾乎不需要再做移動。
在此之前，謝紅祥多是給農村的平房或是自建房貼磚，因爲不放心兒子獨自在濟南打拼，當父親的便跟着一起來了。來到濟南後，很多東西他需要跟兒子學習，" 畢竟大城市裏人家要求高一些，用的材料也不一樣。"
謝恩松說，平時爲了賺錢多一點，他和父親分開接活，母親會跟在父親身後幹一些零活。快過年了，爲了趕工期，一家三口聚在了一處，想盡快幹完手頭的活，早點回安徽老家過年。
在 " 泥砂 " 裏 " 淘金 "
2023 年上半年，謝恩松因爲腰疼去了趟醫院，查出腰肌勞損。他常年合作的濟南錦唐裝飾負責人方月強告訴記者，他手底下有七八個瓦工，都是南方人，但像謝恩松一樣年輕的很少，" 現在年輕人都不願意幹這活，又髒又累還不體面，傷腰傷膝蓋還傷肺。"
事實上，這是瓦工師傅常遇見的身體困境，幹這行沒多久腰就壞了。由于長期跪在冰冷的瓷磚上幹活，他們的膝蓋每到陰雨天也會疼痛難忍，切割瓷磚時吸入粉塵太多，肺部也容易出問題。但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這一行業掙錢雖多，但卻 " 不夠體面 "。
切割瓷磚時灰塵太大，謝恩松的父親将窗戶打開通風
謝恩松今年 27 歲，曾經有過一段戀愛長跑，但最終因現實原因兩個人沒能走到一起。這兩年，他試着相親，但失敗了，他将其歸咎于 " 這份工作不夠體面，每天灰頭土臉的，去跟人家吃個飯還要特地洗澡換身衣服 "。
開始學瓦工時，謝恩松剛滿 18 歲。多年來，因家庭條件艱苦被同村人看不起的回憶，始終镌刻在這個年輕人心裏。
" 村裏人不看别的，就看你有沒有買車買房。" 謝恩松的媽媽因爲自己個頭矮小一直覺得自卑，而從小就懂事的謝恩松幾乎是她人生所有的希望。之前，她都在江蘇一家羊毛衫廠裏打工，兒子看她辛苦，決定辍學出去打工賺錢，讓她在家照顧年邁的奶奶，" 當時真的很生氣，但他鐵了心要出去賺錢，我們也隻能給他找師傅，鋪好路。"
謝恩松與媽媽
在濟南做瓦工的第二年，謝恩松就買了一輛十幾萬的車。做瓦工的第七年，他又在濟南按揭買了套 120 平方米的期房。" 現在我們一家人租房住，房貸加上房租和平時的油費，就算不吃不喝，一睜眼就是每個月一萬兩千塊錢的支出。"
但好歹現在的謝恩松回到老家不會被瞧不起了。謝恩松的父親當年是村裏唯一一位瓦工，現在謝恩松做瓦工賺了錢，村裏有幾個人也跟着他這個 " 師傅 " 一塊來到濟南，和他一樣，在 " 泥砂 " 裏 " 淘金 "。
" 或許以後會換個活法 "
前兩年因爲疫情，一家人沒有回老家過年，謝恩松得以帶父母逛了逛濟南的幾個景點。除此之外，他幾乎沒有社交和娛樂生活，" 我認識的人也都是做這行的，大家聚在一起都是聊這個行業好不好幹，哪個業主人不錯，哪個業主比較挑剔。"
謝恩松幾乎是有活就接，小活一個月能接三四單，大活一個月能接兩單，運氣好了接個别墅的活，他兩個月時間都不用閑着了。他唯一的愛好就是釣魚，不過，他釣魚的工具 " 買得很便宜 "。
謝恩松說，盡管他在濟南買了房子，但也多是因爲 " 争口氣 "，因爲之前在老家蓋房他負債四五萬元，後來做了瓦工，不光還了債，還買了自己的車和房。" 未來五年十年裏，如果在濟南瓦工這個行業前景不錯，那我會繼續在這兒，但也說不準，我可能會換個行業，換個活法，比如去河北、去沈陽，這都不一定。"
工作過程中，謝恩松需要長期跪在瓷磚上
有媒體報道稱，一位瓦匠以 " 月薪 5000 元包吃住 " 的條件招收學徒，學成後的瓦匠月收入可達 2.5 萬元左右，這一收入水平引起社會廣泛熱議。
其實像謝恩松這樣爲了在年輕時多賺點錢而從事這一行業的人并不少，但更顯而易見的問題是，盡管 " 月薪兩萬五 "，但傳統技術工種缺乏人才仍是當下難題。
山東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李鐵崗認爲，傳統技術工種薪資上漲是一種普遍現象，" 勞動力也是一種供給需求市場，需求多，供給少，薪資自然也就高。像家庭月嫂，需要給老人洗澡這些工作，薪資都很高，但很多人也知道其他工作比較輕松。"
月入 2.5 萬元的瓦工，你願意做嗎？李鐵崗教授表示，人的職業是收入的價值和社會地位的價值及其實現自我目标價值的綜合結果，" 人的工作不完全以收入作爲其評價标準，有些人更偏重于獲得感及目标理想等 "。
" 一般人可能通過學習都能成爲瓦工，但很多人不願去做這份工作，因爲這份工作的職業認同感和獲得感比較低。" 李鐵崗教授說，這也是國人對于工作的固有觀念導緻的，" 應該加強社會對這種職業穩定性的保障，如果瓦工也能享受到社會保險，工作是穩定的，大家都是平等的，那情況或許也會有所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