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你看過最好的韓國電影是哪部?
有人可能會提名《分手的決心》。
入圍戛納,讓湯唯在韓國拿下雙料影後,但這部電影并沒有太過驚豔,更非樸贊郁生涯的巅峰。
再往前2021年,最佳韓影要算《摩加迪沙》。
代表韓國入圍奧斯卡,故事好看是好看,卻還是略顯煽情和套路,豆瓣也剛剛過了8分。
我們期待中,像《寄生蟲》那樣大放異彩的爆款,始終沒有到來。
是疫情的沖擊?
還是韓國電影在爲下一次爆發蓄力?
就在我們覺得韓國電影全面回歸的時候,今年的消息卻是,不僅爆款難以複制了,就連韓國電影都将要消失。
這并不是危言聳聽。
就在今年3月份,拍出《國際市場》《海雲台》的韓國導演尹濟均在接受采訪時稱,韓國電影正在面臨系統系危機。
市場變小,風險變大。
前景不堪設想。
其實我在這業界工作
擔心的不是現在 是未來
直到明年上半年還有一些值得上映的新冠期間拍攝的電影
但是今年開始 直到現在
韓國裏面投資電影的投資者們幾乎已經沒有了,這就是現實
明年下半年開始:
"每個月究竟會有幾部韓影上映呢?會不會有韓影呢?"
這是非常灰暗冷清的狀況
韓影的未來比大家想得更加不明亮
這是對于未來感到憂慮的我的想法
△ 微博@看韓影
韓國電影真的已經完全無米下鍋了嗎?
爲什麽短短幾年間就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轉變?
我們不得不重新開始審視。
那個被我們羨慕爲"什麽都敢拍"的創作環境。
那個異軍突起的亞洲電影領頭羊。
韓國電影,别來無恙?
01
先來看看尹濟均說的,今年的韓國本土電影是否真的瀕臨絕迹。
根據"韓國電影數據庫"所統計的實時票房排名顯示:
在過去一周内,韓國院線票房前三的熱門電影,有且隻有一部爲本土制造。
而這部叫《籃闆球》的青春片,不僅排名遭《疾速追殺4》《鈴芽之旅》吊打。
票房落差,更是呈現數倍的差距。
你大可以說這是偶然。
但偶然可以解釋孤例,卻解釋不了現象。
就拿去年和今年這兩年的韓影總成績來說。
2022年,韓國總産出108部本土制作的電影,包括院線與流媒體。
看起來不少對不對?
但其中隻有8部盈利。
△ 來源:微博@看韓影
數據總是直觀又殘忍。
你看這張表。
雖然馬東錫的出現"打"出了韓國商業片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但除了《犯罪都市2》這樣一騎絕塵——票房幾乎爲剩下作品總和的爆款之外。
《分手的決心》《掮客》獎項拿到手軟,但首映人數、總票房都隻是及格水平。
是韓國人已經不看電影了嗎?
那倒也不。
《阿凡達:水之道》《壯志淩雲2》《奇異博士2》《侏羅紀世界3》的票房都異常火爆——
對,全是好萊塢。
過去,那個民族情節高漲,全力支持國産的韓國電影市場,已經換了模樣。
1999年。
韓國第一部大片《生死諜變》上映後,分分鍾用660萬的票房破了《泰坦尼克号》417萬的記錄。
緊接着,《實尾島》《太極旗飄揚》誕生,本土觀影人數分别超過一千萬。
要知道千禧年初那會,韓國人口才4800多萬。
這意味着什麽?
代表每四個韓國人,就有一個被主旋律電影吸引,并走到電影院掏錢觀看。
——但如今呢。
在外來片的傾軋下,本土電影沒有票房,後續就很難拉到投資;
而沒有投資的韓影市場,也就談不上什麽爲愛發電,爲藝術發電。
韓國本土電影眼瞧着上映後收不回本,便迅速将版權賣給流媒體平台,能撈一點是一點。
這并不是什麽冷門操作,就連入圍金棕榈的《分手的決心》,也逃不脫這樣的命運。
到了今年,情況甚至更糟。
如果說去年還有八部作品盈利,還能靠"神馬東錫"獨占鳌頭。
那麽今年從開年到現在,韓國上映的二十部本土電影,無一幸免,全部撲街。
盈利率,0%。
如果你對韓影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的金棕榈,四年前的奧斯卡,乃至于走出國界的湯唯身上。
你所看見,所仰望的韓國電影,可能已經走到了它短期内無法超越的制高點。
02
就在韓國電影無人問津的時候。
韓劇,掀起一輪輪高潮。
比如前不久大家最愛的反派樸妍珍,aka"打工人的互聯網嘴替"。
2015年,Netflix空降韓國。
五年間,在韓國内容方面的支出約爲7億美元,用于授權片源與制作約八十部韓國電影和電視劇。
而到了前年,這個數字漲到了一年5億美元。
就像金銀姬的那句名言:
作爲全球頂尖流媒體,Netflix的出現幾乎完美契合了韓劇韓影的發展需求。
尺度無限制、演員随便挑;
内容不幹預、經費不封頂。
搭配好的劇本好的演員,出爆款幾乎是分分鍾的事。
2019年,《王國》火遍全球;
2021年,《鱿魚遊戲》創下了全球收視第一記錄;
今年的《黑暗榮耀》也碾壓了同期非英語類劇集,位列全球第一。
相比起電影的慘淡經營。
給Netflix拍劇旱澇保收,創作自由,難道不香嗎?
△ 數據顯示,Netflix 五年來在韓國投資産生了5.6兆韓元(約42億美元)的經濟效益
去年的艾美獎。
當李政宰通過《鱿魚遊戲》以首位非英語劇集演員的身份拿下視帝、美國演員工會獎最佳男演員,以及美國評論家選擇電視獎最佳男主角之後。
目前豆瓣上他來年唯一确定出演的作品,有且隻有《鱿魚遊戲2》。
其片酬也随之曝光。
從第一季的三億韓元,直接暴漲到十億韓元。
登頂韓國演員片酬榜首。
△ 導演官宣第二季李政宰出演
欲望的閘口由此被打開。
當别人都成爲了氪金玩家,你還甘願繼續做NPC嗎?
而且要知道。
演員通過流媒體得到的不僅僅是天價片酬,還有本土電影無法企及的全球影響力。
不信你看。
李政宰之後,韓國那幫忠武路演員紛紛"下海"。
哪怕特效雞肋,哪怕劇情降智(很多人不也吐槽過《鱿魚》)。
但無論是劇集還是網大,這兩年都有前仆後繼的韓國演員紛紛加盟,生怕趕不上這趟撈金的快車。
就拿韓國忠武路那一批能扛票房的演員來說——
有剛從Disney+下場的崔岷植,順道提拔了剛剛走紅的孫錫久;
"三駕馬車"薛景求接棒Netflix,準備和金喜愛一起轉戰小熒幕;
黃政民搭檔戛納影後全度妍,主演動作網大《殺死福順》;
視後金惠秀正在籌備Netflix的《少年法庭2》;
全智賢确定參演《王國第三季》;
劉亞仁雖然吸毒,卻也加盟《首爾大作戰》《末日愚者》;
更别說馬東錫。
作爲去年唯一能扛票房的标志性人物,他也随大流投入了資本的懷抱。
不但靠奈飛的爛片拿下了今年的網播第一。
還在《永恒組2》後确定好與派拉蒙合作,翻拍自己的成名作《惡人傳》。
這些作品質量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有幾部能上九分,有幾部超越《鱿魚》,又有幾部能幫助演員們突破自身演技生涯天花闆?
沒有,都沒有。
但不用扛票房,不用拉贊助,沒有市場壓力,這就足夠吸引人。
以往一部電影/電視劇的資金隻能扛住一位大牌演員片酬的情況也不見了。
再離譜的劇情也有成本試錯,再多的大腕也能齊聚一堂。
回頭瞅瞅在泡沫中遊泳的韓國電影。
擱你,你會怎麽選?
△ 《蘇裏南》:河正宇、黃政民、樸海秀、張震、秋瓷炫
或許有人疑惑。
韓國演員出走就算了,那其他人呢?
的确。
如果隻是演員的缺席,對韓國電影重創還不至此。
但問題是,後疫情時代的韓國電影,幾乎是整個行業都被連根拔起。
演員們都跑去賺錢不說。
就連那些代表了韓國門面的大導演們,也紛紛離場——
奉俊昊在英國拍攝《米奇7号》,合作的演員是羅伯特·帕丁森。
樸贊郁在美國執導《同情者》,合作的演員是小羅伯特·唐尼。
李滄東呢,剛從法國拍了個人紀錄片回來;
就連開頭提過的尹濟均,他的下一個項目也是去美國拍攝K-POP……
所有人的腳步。
都奔向一個"看似韓國",卻"不再韓國"的未來。
03
如果把韓國電影比作一棵樹。
出走的電影人們像流失的水土,票房像青黃不接的枝葉。
那麽現在所剩下的。
便隻有中間那截咚咚作響,一剖開,發現早已蛀空的軀殼。
什麽意思呢?
Sir舉個例子。
最近唯二兩部民族主義片,一部《幽靈》,一部《閑山》。
前者翻拍自《風聲》,把原版的劇本殺改成了抗日神片,喜提豆瓣4.7。
而後者呢。
哪怕是韓國曾經最拿手的海戰題材,現在也淪爲了愛國口号的背景闆。
要知道,韓國電影可是靠主旋律發家的。
Sir舉個例子。
2004年的《太極旗飄揚》,曾有過這樣一個橋段。
朝韓戰争結束幾十年後,人們打掃戰場的遺址,從土裏刨出士兵們的骨骸。
一具……兩具……三具。
頭骨們排得整整齊齊,遺物也貼上編号。
邊上記者們長槍短跑,閃光燈不斷,遠遠看去,像一個展覽。
那麽這部電影是爲紀念士兵們集體犧牲的壯舉嗎?
并不。
因爲雖說片名爲"太極旗",主角卻是一對兄弟。
哥哥想讓弟弟免役。
爲了一枚勳章不得已沖上前線拼命殺人,最後瘋魔到連自己的兄弟也認不出。
而弟弟呢?
他不理解爲什麽自己的哥哥如此貪求功名利祿,隻想要結束戰争,逃離戰場。
說到底,那時候的人們根本就不明白爲什麽要打仗,爲什麽要同類相殘。
因爲哪怕最後成爲了戰争英雄,也逃不過注定成爲傀儡的命運。
就像電影中那個一閃而過的鏡頭。
一隻口琴。
一隻深埋在土裏的口琴。
可能任何血漿噴濺、肢體橫飛的景象,都不會比它更讓你痛恨戰争的存在。
最好的戰争電影,必定是反戰的。
說到底。
韓國電影不是不懂,不是不會。
但你再看今年這兩部電影,便能明顯感受到差距的所在。
間諜一打十,子彈滿天飛。
空有一個抗日的殼,卻少了對人的特寫,對反思的特寫。
更别說感受不到那股深埋在韓國人骨子裏對民族傷痛的恨意與遺憾。
哪怕是自己曾經最拿手的題材。
到頭來,也不過是消費曾經的自己。
△ 間諜網大《幽靈》、韓版"李雲龍"《閑山》
韓國電影當然不會滅亡。
但就如今的電影/劇市場來看,你很難承認這是我們所熟悉的"韓國制造"。
當演員們外出撈金,導演們跑遍全球。
好像"韓國制造"成爲了一種可以被兜售的廠牌。
好像隻要加入熟悉的面孔與符号,便就能速成一個可複制的爆款。
情緒當然可以說來就來。
但那樣的逢場作戲,又怎樣與曾經的青筋暴露相比?
△ 《蘇裏南》vs《恐怖直播》
抨擊制度,諷刺系統不是沒有。
但爲了抓眼球而硬上價值,遠比從内心散發出來的反抗要虛弱太多。
△ 《地獄公使》vs《辯護人》
而那些曾在韓國電影宛如定海神針一般的演員。
往往一人的功力,便能帶動整部作品的情緒。
但現在呢?
好像誰來演都一樣,再沒有"非他不可"的獨一無二了。
△ 《殺死福順》vs《薄荷糖》
說到底,當你越強調一樣東西的時候,往往越容易畫地爲牢。
當同樣的意像重複太多次便成了口号,再沒有了那股最原始的沖擊,最本真的抓力。
因爲觀衆不僅看膩了,也識破了。
當表達本身不爲表達,而是爲了什麽别的所圖的時候。
那麽再強大的表達,也不過是一種過時的表演。
——最後。
再說點别的。
《鱿魚遊戲》的導演黃東赫先前表示,自己的續作會在明年上線。
期待之餘。
Sir卻不免又想到,那個耐人尋味的結局。
當成奇勳作爲全場最大的赢家,拿走那天降橫财的456億之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染發。
将自己一頭自然卷的黑發,拉直漂色,染成一頭紮眼的紅發。
原因好像很簡單。
他看見發廊貼的海報,爲了更體面地去見自己的女兒和前妻。
在"韓國家庭負債比率大幅上升"的旁白聲中,選擇了一種讓自己看起來煥然一新的發色。
他以爲這樣。
就會顯得自己從此與當下韓國灰暗墜落的大環境區分開來,從此跻身上流。
但實際上呢?
在其他人眼中,他也不過是系統的傀儡,一個被選擇的炮灰。
外貌的改變不但扭轉不了事實。
滑稽的紅發,更顯得他是一個純粹的笑話。
這一刻他才終于明白。
真正的赢家,永遠都是那些站在面具之後的人,而不是自己。
看了劇的人都知道,他赢了比賽,或多或少都是運氣。
但他不管。
他以爲自己已經赢過遊戲,了解遊戲,便有了二度獲勝,甚至是更改叢林法則的實力。
他想重新進入遊戲,取得更大的勝利。
一雪前恥也好,改變規則也好。
反正總要證明自己的價值,總不甘心就這麽離場。
恍惚間,他總覺得前方應該有更大的獎勵,在等待着自己。
哪怕勝利已成過去式。
哪怕遊戲升級,哪怕玩家刷新。
但這些赢過還想赢的人,他們卻停不下來,再也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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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