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魚叔特地準備了一部「電影」。
影片拍攝于 23 年前,導演陳果一度被有關部門警告。
卻在當年的金馬獎大包大攬,将包括最佳劇情片在内的四項大獎收入囊中。
同時,也捧紅了一位内娛女演員,秦海璐。
出演此片時,她隻有 22 歲,尚在中戲讀書。
卻大膽接拍了這部限制級港片。
憑借出色的演技,一舉拿下了金馬獎影後和金像獎最佳新演員。
網友齊齊稱贊她,是「人民藝術家」級别。
此中情節,放在今天依然生猛。
不少人将本片列爲同題材華語電影最佳之一。
今天就來聊一聊——
《榴蓮飄飄》
97 年後,大批内地人湧入香港淘金。
其中不少人從事起非法職業。
21 歲的東北姑娘小燕,便是南下大軍的一員。
她隻有三個月居住期。
期間,丈夫的電話一天也沒停過。
話裏話外,總帶着對她南下的不解,責怪她離家太久。
小燕隻得好言好語地安撫,承諾自己很快就會回家。
「什麽事都忍着做呀」
挂斷電話,她便匆匆來到一間旅館。
推開門,對着床上的男人擠出笑臉。
「老闆,怎麽做呀」
爲了在三個月内賺到更多錢,小燕選擇了賣身。
随時帶着一本小冊子,用密密麻麻的「正」字,記下自己的生意。
小燕上道很快,三兩句就能套到小費。
「舒服就多給點小費吧」
當被問到從哪裏來時,她也能從容應對。
或是四川、湖南,或是新疆,甚至操着蹩腳的粵語自稱本地人。
她可以來自任何地方,唯獨不是東北。
當時的香港,有很多和小燕一樣的北姑。
她們以一家茶餐廳爲據點,化着濃妝吃飯閑扯。
每當皮條客接完一通電話,便會有一群人起身開工。
盡管隻幹三個月,小燕遇到的麻煩事卻一點不少。
首先,每日提心吊膽。
即便是隐蔽的巷口,也會遇見巡邏的警察。
被盤問時,一直神經緊繃。
怕就怕對方查起身份證。
要是被遣返回内地,一切全玩完。
「幾天内要送她走」
其次,客人特别摳門。
多數人嘴上應承着給小費,提起褲子卻翻臉不認人。
好在小燕年輕貌美,尚且能賺一個好價錢。
一些年齡稍長的北姑,都接不到生意,隻能幹耗着。
讨價還價的嫖客有很多,擺出的說辭卻千篇一律。
在他們看來,妓女們隻需躺着就能賺錢。
可小燕面對的最大考驗,就是實在太累了。
她每個月本來有四天假期,卻從來不休,隻爲多賺些獎金。
電話一響,她便肌肉反應似的穿衣出門。
若是趕上吃飯時間,就盡可能多扒幾口,匆匆上路。
洗澡,也成爲令小燕恐懼的事。
接客前後都要洗,要是一天接 20 個的話,那一天就要沖 40 次。
許多天下來,小燕的手腳都被泡得嚴重脫皮。
來香港三個月,小燕哪兒也沒去。
即使在離港前最後一天,她仍然賣力工作。
這一天,她接了 38 個客人,刷新了近半年的紀錄。
陳果,是最會拍底層生活的香港導演之一。
在《香港制造》《細路祥》等片中,他都在時代洪流中,抓住個人最真實的轉态。
而本片的拍攝手法,也相當寫實。
尤其當場景切換到北方,和同期的賈樟柯暗合。
大量的中遠鏡頭,顯得格外冷峻。
不去刻意營造情緒,也沒有獵奇的目光,隻求真實。
當然,各位或許會感到困惑。
這樣一部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如何能放進情欲專欄呢?
其實,很多一閃而過的畫面中,都有欲望的暗湧。
局促的手持鏡頭,不時對準秦海璐的一雙長腿。
她穿梭在繁華的都市,奔向一個又一個房間。
不時出現的潤滑劑特寫,半遮半掩的肢體動作。
被霧氣模糊的浴室玻璃上,映出兩個人影。
導演用大量的留白,給觀衆以遐想的空間。
還有一個貫穿全片的細微意象。
小燕的腰上,總系着一根紅繩。
初看時,我們似乎能輕易猜出這個女人的心路曆程。
憑着傳統民間叙事,構想出一個娼妓從良的故事。
「下海系紅繩,從良斷青絲」
可跟随鏡頭來到東北老家,小燕卻讓觀衆大吃一驚。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離婚。
丈夫成天在酒吧裏唱歌跳舞,總不着調。
小燕厭煩了不上進的男人,決心脫離沒有未來的日子。
這一決定,自然令父母不解。
在他們的觀念裏,南下賺夠了錢,回鄉更應該過安生日子。
可小燕很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次回家,并不是生活的終點,而是一個全新的起點。
「我是離婚,又不是守寡」
在性的表象下,埋藏着小燕更深的欲望,錢。
賓館的床下,不時會有住客掉落的零錢。
小燕每次都趁着客人上廁所的功夫,悄悄掀開床墊搜索。
即使沾滿灰塵和毛發,她也毫不嫌棄。
抖一抖、吹口氣,盡數放進兜裏。
在香港的三個月裏,小燕賺了将近8 萬塊錢。
這個數目在當時的東北,簡直是筆巨款。
家裏人也臉上有光,張羅起盛大的接風宴。
「回來得要要面,也像點樣。」
賺錢,同樣不是目的,而是一個跳闆。
香港的老鸨時不時打來電話,催促她回去接客。
小燕不爲所動,決定用賣身錢做點買賣。
這種心态的變化,也從生活的細節中流露。
賣身的三個月,一度令小燕對水産生恐懼。
回家後,每次洗碗時,也會條件反射一般感到雙手發脹。
可是,她依然會去澡堂洗澡。
躺在浴池裏,又找回了往日的悠閑愉悅。
光影不再像此前一般晦暗,而是泛着明媚的水光。
當鏡頭滑落至腰間,那根紅繩又映入眼簾。
我們這才發現,紅繩從來不是什麽貞潔象征,本片也無意講一個從良的故事。
始終如一的紅繩,系着對美好生活的願景。
陳果的野心,并不止于刻畫小燕一個人。
其作爲香港導演,對北方的洞察力,也令人驚歎。
從繁華的旺角,到蕭條的東北,講述的是一個社會的欲望。
回鄉後,小燕和老同學們重聚。
幾人來到鐵路旁,像兒時一樣猜火車。
沖着荒涼的平原,高唱着改編歌曲。
老同學們依舊洋溢着活力,甚至有些無知。
小燕靜靜地觀察着他們,心境卻不複當年。
「原始社會好,原始社會好,原始社會男女光着屁股跑」
從同學的口中,我們得以了解到小燕更多的過去。
三個月前,她還是當地京劇團的文藝工作者。
毅然辭去鐵飯碗,加入了南下浪潮。
賭上十多年的功底,搏一個生活的未知數。
從結果來看,她或許賭對了。
幾萬塊鈔票,讓她成爲周圍人的榜樣。
但,隻有小燕知道自己的艱辛。
在南方的三個月,小燕與過去判若兩人。
她變得不修邊幅,甚至會因爲亂丢手紙被古惑仔教訓。
在物欲橫流的社會,她也成爲一件商品,過上了異化的生活。
回到東北後,她想重拾體面。
換了電話号碼,剪了短發,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
拿着攢下的八萬塊錢,想要做點生意。
似乎借此就能與那三個月的不堪絕緣。
朋友的一句話,卻令她沉默良久。
她的确賺到了錢,也赢得了一張開往新生活的船票。
可在翻江倒海的社會變革中,她不知道該如何兌現。
「你在那邊幹什麽,你過來也幹什麽呗」
不覺間,南方成了圍城。
老家的人受到小燕的鼓舞,對那裏趨之若鹜。
親戚家的表妹,要好的老同學們,都先後跟着出去闖。
來不及打一聲招呼,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導演還穿插了一條副線。
小女孩阿芬,是小燕在香港結識的唯一朋友。
她與小燕一樣,從内地赴港,有着同樣的期限。
不同的是,三個月後小燕離港。
阿芬則跟随家人留下,即使成爲黑市民,也要繼續留在這座城市。
回到東北後,小燕收到了阿芬寄來的榴蓮。
她召集朋友們,費了好大勁才掰開。
當時的稀有「果王」,卻因爲臭味被衆人嫌棄。
聚會散場,老友們悉數趕往南方。
留下小燕一人,獨自吃起榴蓮。
或許,衆人第一次見到榴蓮時的模樣,恰如當時人們面對生活的态度。
有的人,早早被堅硬的外殼勸退。
有的人,艱難打開後,又因其臭味大失所望。
更有人,在品嘗過所有滋味後,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
世紀初,香港回歸不久,内地經曆了體制變革。
希望與失落,劃分出不同的人群。
陳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變化,用冷峻的思考,關照了人的生存。
而在他身旁,内地的地下導演們也爲此不遺餘力。
他們用一個又一個影像,留下時代的印記。
隻是如今,這樣的作品越來越少。
同時可惜的,還有「小燕們」的消失。
如今的内娛明星,裝扮越來越華麗,顔值越來越卷。
但,也離觀衆越來越遙遠。
其實,生活就像榴蓮。
有人說聞起來臭,有人說吃起來甜。
總得有人剖開硬殼,把裏面的真相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