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有博主提到視障女性的經期問題,評論區很多朋友表示,以前從未思考過這些。
博主 @末路蘑菇發帖
這也讓我們意識到,在月經羞恥、月經貧困的讨論之外,其實還有太多特殊女性群體的處境,仍未進入大衆的視野。
還有太多的月經困境,沒有被這個世界看見。
花木蘭的月經困境
人們對月經并不了解,或者說,已經習慣了 " 不去談論它 " 的這個世界。
畢竟回望曆史,故事中總是缺少女性。而在偶有的關于女性的講述中,月經仍是空白。
似乎可以談論女性的一切,吃飯、睡覺、生育、死亡、乃至欲望 ...... 女人可以才華橫溢、功成名就,也可能凄慘無助,但是大多數故事中的女人,都像是不來月經的樣子。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太多曾經忽視掉的疑點,都湧入腦海。
第一個問題便是,花木蘭難道不來月經嗎?
迪士尼動畫《花木蘭》
《木蘭辭》中對她如何在軍隊度過經期閉口不談,故事停留在了榮歸故裏,殺豬宰羊的熱鬧氛圍。
《隋唐演義》給她打造了一個不願入宮爲妃、自戕而亡的結局,但同樣對月經緘默。
于是後世又解釋道,可能是花木蘭真的不來月經,可能她有背景、有人幫她掩護,可能 .......
這些簡單的闡釋,不費一點打撈的力氣,也沒帶着一絲好奇。如果真的有一位普通的士兵花木蘭,她來月經怎麽辦?無人關心。
迪士尼動畫《花木蘭》
但我們仍能找到一些資料,去靠近曆史迷霧中的女性,找尋往事。
事實上,古代女性的月經周期,确實比我們現在要短很多。
一是營養問題。古代人均壽命短,普通女性營養攝入不足、身體發育不好,經期也要更短一些。
二是無止境的生育循環。在生育權、堕胎權、乃至生命權皆不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時代,這些女性隻能不斷地繁育下去,少有月經間隙。
《嬰戲圖》;夏葵
而像花木蘭這樣的例外,常年征戰,環境艱苦,确實可能會出現停經情況。
但如果不停經呢?
那麽主要使用的就是月經帶。
一般來說,是把不用的厚布裁成袋子,在兩旁系繩——以便于綁在腰上固定。袋子裏則裝入草木灰、棉花、幹草等吸水材料,内芯可以換,袋子可以反複清洗。
圖源:網絡
其中裝入草木灰是最主流的選擇。
因爲它是爐竈下的灰燼,比棉花便宜太多,同時經過了高溫殺菌,還有一定的吸附性,更有性價比。
互聯網月經博物館
古代女性,就這樣在技術落後的時代,發揮着自己的智慧。
但仍是勉強使用,還是算不上舒适、安全。
而且,如 " 大姨媽 " 一樣,月經在古代同樣有許多别名,婉轉被稱之 " 月信 "" 入月 "" 天癸 "....... 月經帶也有隐語,被稱作 " 陳媽媽 " 或 " 陳姥姥 "。
圖源:
果然無論古今中外,這件事就是燙嘴。
但什麽時候它又可以從曆史中出現呢?大多是編造女性假懷孕被戳破的故事時,抑或是反複講述女性經期不潔,以頂撞神靈的封建糟粕時——總之沒有好事。
圖源:《月事革命》
回到正題,那麽花木蘭能使用上月經帶嗎?
其實也未必。
戰場行軍,環境惡劣,條件艱苦,大概率沒有這些材料可用。
而這樣的情況下,女性月經來潮,那麽就隻能用破布包樹葉,或者是涼水刺激至停經。
哪怕腹痛不已、血流難停,也不會停下越山趟河的腳步。
這也有真實記載,比如女紅軍。
圖源:知乎
直到 20 世紀,才出現如今的一片抛棄式衛生巾。1982 年中國從日本引進了第一條衛生巾生産線,距今僅 40 餘年。
如今,古偶泛濫,穿越言情暢銷,我們仍很少去思考曆史上的女性如何面對月經,如何面對身體。
被忽視的困境,還不隻這些。
殘障人士的月經難題
現在衛生巾變得普及,但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難以使用。
譬如殘障人士。
女性與殘障人士的雙重身份,使得她們更容易在主流話語中 " 被缺席 "。
生活不被看見,現身時則成了奇觀。
宛如那句仿佛石破天驚的發問:" 盲人女性怎麽知道自己來月經了?"
圖源:新浪微博
很多網友評論,直到看到這句話,才第一次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但一些當事人可能認爲,這種說法有點微妙。
視障女性當然也會了解身體并與之共處,無論外界知不知曉,都在以女性身份進行着月經實踐。
圖源:新浪微博
而這種疑問其實是将 " 感知月經 " 與 " 看到月經 " 直接等同,暴露了依賴視覺的 " 健全人 " 的固化認知。
熱搜之後,有一位視障女士發布視頻,分享了個人經曆。
圖源:@心智互動
她說,首先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視覺才能做到,譬如了解衛生巾的長短正反。其次一些困境是女性普遍的,譬如經血可能側漏、漏出後可能會面對的月經羞恥。
但是,讨論仍是有意義的,因爲一些問題确切存在。
譬如衛生巾添加盲文總比沒有要好,她還提出可以增加可觸摸二維碼,令視障人士可以通過手機等産品聽到信息。
圖源:@心智互動
還有,對于衛生巾的血量飽和與否、顔色健康與否也可能在之後通過一些技術手段進行提示。
圖源:@心智互動
普遍性的月經之苦中,社會應該觸達到具體的個人需求。
這場讨論從 " 盲人女性怎麽知道自己來月經了 " 開始,但或許可以改成、當然也必然走向 " 如何讓身心障礙人士更方便地度過經期 "" 如何讓更多女性更舒适地使用月經産品 " 的叩問。
我想到 2006 第二次全國殘障人士抽樣調查顯示,中國有 8500 萬殘障人士,其中女性人數爲 4019 萬,占總殘障人數的 48.45% 。
《中國殘障女性和年輕人的性與生殖健康及權利》;聯合國人口基金
而,滿足不同女性——這些依賴不同感官的使用者的産品,還是不夠。
譬如,手部功能受限的肢障礙者、長期使用輪椅者,相比使用抛棄式頻繁更換的衛生巾,可能更适合能長時間放置的棉條與衛生内褲。
話劇《請問最近的無障礙廁所在哪裏》
但棉條仍需要 4-8 小時更換。經期産品如何在安全的前提下提升使用時間、如何在滿足更多樣的需求同時價格不過于高昂,都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而這其實惠及所有女性。
智障女性面對月經,還要多一層理解的困境。
2009 年廣東省一項調查發現," 所有殘障婦女在的生殖健康相關方面的知識知曉率均低于非殘障婦女,其中智力和發育障礙的婦女比其他殘障類别更低 "。
圖源:@愛成長
一般來說要麽通過性教育培養她們應對月經的能力、要麽是家庭護理,還有的父母則選擇讓孩子減少月經。
擔心女孩遭受性侵而懷孕,因此将她們的子宮切除。
然而這樣的保護性想法,非常容易變成上位者的成本權衡——
2005 年,南通一福利院兩名月經初潮的智力障礙女孩被進行了子宮切除手術,相關人員被警方調查,而涉案原因便是院方怕麻煩。
圖源:新浪新聞
殘障女性要面臨更大社會風險,承擔更多負面評價、羞恥壓力,花費更多的衛生用品支出,還有許多人遭受過月經羞恥引發的霸淩。
月經是千千萬萬女性的問題,是社會的問題,當然也需要走向 " 無障礙 "。而要破除人們的固化認知,可能第一步就是傾聽與講述。
無論如何,在正視月經這條路上,所有的努力都試圖在令 " 不可見 " 變得可見。
打撈女性的生命經驗
幾千年來,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月經,都曾被視爲一種禁忌。
來月經的女人是不潔的,來月經的女人容易招緻災難。
她的血會使酒變酸、使牛奶變質、會讓面包發不起來、會讓土地貧瘠、會削弱男性氣概、會讓男人秃頭陽痿、會觸怒神靈、會亵渎祖先 ......
所以她們被禁止進入祠堂、寺廟 ...... 甚至被強制隔離。
種種禁忌的背後,是幾千年來不可言說的月經羞恥。
我們甚至不能直呼其名,全世界用來指代月經的詞語,竟然足足有 5000 多個。
2016 年,國際婦女健康聯盟調查了 190 多個國家和地區
從 " 月經是‘那個’ ",到 " 月經隻是月經 ",單是這種觀念的更新,就耗費了太長時間。
經期産品的正視和改良,似乎也才剛剛開始。
比如衛生巾發明雖已有百年曆史,但直到今年,我們才發表了第一個使用真正人血,來比較不同經期産品吸收能力的研究。
此前研究主要用水來測試經期産品吸收率
進展如此緩慢的背後,是無數女性的需求,是世界将近一半人口的需求,被視而不見。
人類總被默認爲男性,哪怕在看似先進的科技領域。
2014 年,蘋果公司推出健康檢測系統,号稱他們的系統非常 " 全面 ",多全面呢?
它可以記錄步數、血壓、血液中的酒精濃度,甚至可以追蹤人體銅和钼的攝入量。
但,它沒有經期記錄。
2014 年,蘋果用戶發文吐槽
而當女性試圖讓隐蔽的生理需求變爲可見時,總有人将其視爲一種 " 特權 "。
要求高鐵售賣衛生巾,是 " 特權 "。
疫情時期,有女博主号召網友向一線女性醫護人員捐贈經期衛生用品,被認爲是 " 矯情 "、是越界的 " 過分慈善 "。
網友質疑衛生巾募捐
就在今年,中國女孩給叙利亞災區捐贈 6000 包衛生巾,也被說成 " 小仙女不知災區疾苦。"
網友指責捐衛生巾的女孩
女性的生理衛生,仍被視爲如此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的小事。
如今我們很清楚,讓這一被遺忘、被忽視、被污名化已久的正常需求,被看見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斷地談論。
我們說,我們寫,我們做,我們去改變。
從前隻敢把衛生巾偷偷塞進袖子的女孩,現在已經可以拒絕黑色塑料袋,把衛生巾大方地拿在手上,擺在桌面。
甚至有女孩在書包上挂着挂件—— " 可以找我借衛生巾 "。
網友在地鐵遇到女孩書包上有 " 可借衛生巾 " 挂件
學校教室裏、衛生間裏多了衛生巾的互助盒,有的是女同學自發組織,有的是老師爲女同學考慮。
00 後支教女老師在班級設立衛生巾互助袋
去年 10 月,部分高鐵也開始售賣衛生巾。
月經羞恥的對抗顯然是有效的。
騰訊新聞谷雨數據發布的《2022 年月經認知與現狀報告》顯示:
00 後、90 後女性月經羞恥人群比例比前代明顯減少。
71.8% 的女性認爲可以公開讨論月經,比例高于男性(48.2%),年輕一代認同度顯著提升。
82.4% 的女性認爲可以大膽直白地稱呼月經。
《2022 年月經認知與現狀報告》
與此同時,我們也堅持關注和談論月經貧困。
2020 年," 散裝衛生巾 " 沖上熱搜,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一種貧困,叫 " 月經貧困 "。
淘寶售賣散裝衛生巾
很多女孩連散裝的衛生巾都買不起,隻能用破布條、衛生紙、作業紙代替。
這樣的隐痛,隻有被看見,才有被改善的可能。
好在如今,越來越多的公益項目都将經期用品納入了資助清單。
那些從前被遺忘的困境,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而此刻,我們回顧衛生巾普及之前的月經曆史,談論殘障女性的月經困境,也是希望擴大關注的視野。
女性的月經曆史,有好好被正視和書寫嗎?
不同女性群體的經期産品需求,有被看到和滿足的機會嗎?
爲她們發聲,就是爲我們自己發聲。
生而爲女,我們痛經斷經停經絕經,月經伴随女性的大半生,但我們關于月經的了解和感受,不管是有無身體障礙的女性,都是類似的羞恥、尴尬和痛苦。
甚至是一片空白。
我們能做的,就是填補空白,不停止講述,不停止談論。
月經,不是禁忌,也不是神話。
它是所有女性的日常。
是所有女性共享的生命經驗。
請讓我們一起,盡快把它從被遺忘、被無視的曆史污水中,打撈起來,搶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