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陳建志（化名）
我的小堂哥，是因爲喝酒導緻肝硬化去世的。家裏人從湖南趕往河南，準備見他 " 最後一面 " 并處理身後事。出發去長沙火車站之前，他的親哥——我那 42 歲的大堂哥，在微信上問姑媽拿了 20 塊錢，留着 4 塊準備坐公交車，卻花 16 塊買了兩瓶劣質白酒，喝醉了在床上呼呼大睡。
就像一個讓人難以理解又苦澀的黑色幽默故事，在親兄弟死别這樣的大事面前，因爲喝酒，他也耽誤了。
◎ 圖：銳景視覺
因爲酗酒，兩兄弟一個已經病故，另一個也即将無可挽回地進入同樣的結局。去年 7 月，大堂哥因爲全身浮腫而就醫。在了解他的症狀後我就知道，一定又是因爲喝酒而導緻肝硬化腹水。
酒精到底是種什麽東西，讓人癡迷至此連命都不要？它給大伯父一家帶來的災難，一直以來都讓我深感悲憤。
01
上瘾：把自己喝死的小堂哥
酗酒有基因遺傳嗎？從我們家族來講，肯定有。我所知道的是，我爺爺好酒，一日三餐要喝一小碗。爺爺是 1933 年生人，他們那個年代的湘南漢子，幾乎都有喝酒這個習慣。
到了我爸爸這一輩人，兄弟三人，我爸排行第二。我叔極少喝酒，除非家裏來了客人或有喜事。我伯父的好酒程度屬于 " 貪杯 "，年輕時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一日三餐他都要喝一杯半——那種能盛 3 兩酒的玻璃杯，但他從不耽誤正事。至于我爸，也差不多可以稱爲 " 酒鬼 "。
◎ 圖：站酷海洛 PLUS
我伯母幼年喪母，在我看來也正是因此，她把自己童年缺失的母愛超倍補償在自己兩個兒子身上，變成了寵溺。我記得上世紀 90 年代中期，大家的生活水平都不算富裕，但我小堂哥手上的玩具永遠是最時髦的，是同齡孩子中的 " 天花闆 "。伯父那時每個月的工資是 300 元出頭，伯母就舍得一次花超過 30 塊錢，給小堂哥買遙控車之類的玩具。後面我爺爺看不過眼，好幾次訓斥他們不顧家庭收入、無原則地寵溺孩子，是害了孩子。
長大以後，兩個堂哥都變成了酗酒的人。
之所以稱我爸也是 " 酒鬼 "，是因爲我看到兩位堂哥早就摸清了他的命門，每次借錢必先請他吃飯喝上一頓，一口一個 " 叔 " 的。等我爸喝得找不着北了，錢就被借走了。我上大學時有過兩次，生活費都是這樣從我爸手上被借走的。兄弟倆借所有親戚的錢，到現在都沒還過。
2019 年，我小堂哥跑到河南南陽開烤鴨店，2020 年遇上疫情，店鋪陷入虧損狀态。他經常喝酒喝得天昏地暗，最後在 2021 年因爲肝硬化去世，走的時候隻有 39 歲。用我們的話來說，他是喝酒喝死的。
02
摧殘：大堂哥成了一個 " 廢物 "
這麽多年來，大堂哥一直沒有穩定的工作，也難以成家。在酒精對身心的殘酷摧殘下，他成了一個廢物，賴在父母身邊，舔着臉問年近 70 的老母親要錢買煙喝酒。
他不是沒試過工作，但因爲開工時飲酒，被開除了。伯母央求我給他再找份工作，我于是托人給他找了一份保安工作，所有招呼都打好了，他直接過去上班就行。但入職那天，他根本就沒去，他覺得自己很疲累，要休整一段時間。
大堂哥在家的時候，經常喝酒喝到自己深度昏迷、大小便失禁，被送到醫院。如此幾番下來，醫生都已經說得很直白：我每次把你救回來治好，你死性不改，我又不賺你錢。下次不要送到我們這裏來了。
去年上半年我對跟伯母說，一定要逼着他出來工作了，哪怕養活自己。大堂哥口頭答應了，于是我給他訂了南陽到長沙的火車票。到了火車開車的點，我手機卻收到了一條退票信息。我抑制不了怒火打電話給伯母：他是不是沒上車？他想這樣窩囊地度過一生，不如現在死掉算了！伯母說：沒有啊，我看着他進車站的。
含辛茹苦的老母親不知道的是，兒子當着自己的面的确是進了車站，但等她一走，他又立刻出了站，到退票窗口把車票退了。他以爲窗口能直接把現金退給他，沒想過錢是直接退回到我手機上。
伯母在站前廣場找到了他，顧不得人來人往，狠狠地甩了他兩個耳光。
去年 7 月，大堂哥因爲肝硬化而進了醫院。出院後，伯母把他從河南送回老家。按照他的身體情況，已經屬于 " 苟活 " 着。
伯母還是會偷偷轉錢給他，讓他買酒買煙。去年中秋節前夕，他買酒被我 88 歲的奶奶撞見了，老人家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上去想搶了丢掉。
事後大姑媽打電話給伯母，質問她爲什麽還要給大堂哥錢。伯母說：他反正活不長了，滿足他最後的心願吧。
到了 10 月我打電話給大姑媽，她說大堂哥可能快不行了。我跟她說了，他無子無後，火化的費用我可以出，但骨灰不要罷了。
大姑媽說我心太狠，說話太毒，說他畢竟是家族裏的一個人，也是條生命。但我搞不明白，他對我們家族的意義在哪？
他因爲酗酒而渾渾噩噩的一生，像巨大的黑洞不斷吞噬着家族的親情和财富。可能吧，他對家族唯一的意義，就是作爲一個極端的反面案例，警示着後輩——遠離酒精等一切毀人心志的不良嗜好，做一個健康、意志剛毅、有尊嚴的人。
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心理精神科
副主任醫師薛坤喜解析：
酒精成瘾我們也叫酒精依賴，與其他很多精神性疾病相同，都可以從生物學、心理學、社會學等方面的因素去考慮。從生物學遺傳的角度來看，實際上是強調家族史。
一般來說人喝酒的量是越來越大的，喝到一定程度之後，大腦就會适應這種模式，我們叫病理性的紊态。如果說突然不喝酒了，Ta 可能就會産生戒斷症狀，在一個階段裏軀體會很難受。比如說心跳很快，失眠，出現幻覺，惡心嘔吐，手抖。爲了避免這種難受的出現，Ta 就必須要喝酒才能緩解。
實際上成瘾也是一種行爲，Ta 控制不了。判斷酒精依賴，第一條是患者有飲酒史，如果停止飲酒，Ta 就會出現強烈的渴求。我們叫強迫性的飲酒體驗。第二個是精神依賴性，對酒的一種心理渴求。
第三個是軀體依賴性，如果不飲酒，ta 可能就會出現戒斷症狀。
再有一個是耐受性。比如說原來喝一兩的，喝二兩就夠了，随着時間的延長，喝一兩二兩酒達不到原來那種 " 舒服 " 的效果了。
還有一個是固定的飲酒模式。早晨起來第一件事，Ta 不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先去找酒喝，所以很多酒精依賴患者的床底下都有酒瓶子。
正常人會有社交、工作等日常活動，但酒精依賴者把這些都抛棄了，所有事情都爲了喝酒，以飲酒爲中心。
酒精依賴産生的成因比較複雜，對于患者我們一般采取綜合治療手段，包括藥物治療、心理幹預、社會康複等等。酒精依賴患者出院之後，我們最擔心的就是 Ta 再次喝酒。後續治療也需要一段時間，包括藥物和心理上的幫助，要找到 Ta 爲什麽去喝酒的原因，家屬很重要，要去監督 Ta 關心 Ta。還有一個，也要提高患者的抗壓能力，不然遇到一點小事扛不住，又去喝酒了。
編輯｜廖穎瑤
封面｜站酷海洛 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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